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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飞星之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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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阵堪堪启动,灵光霎时已笼罩着整个寝殿,只需刹那,就能带着所有人消失。

耀耀辉光丝丝缕缕都昭示着惊险,投映在碧色狐狸眼中,万年寒冰一般森冷。凤不归运转修为,全力下坠,意欲同法阵抢时间,赶在比刹那更短暂的时间之内将谢重珩捞出来。

“哗啦”一声震响,他径直击穿重檐庑殿顶,随着塌陷的黛瓦朱梁轰然落入寝殿中。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就在那一瞬间,灵力骤然炸开达到巅峰,又倏忽而散。飞溅的尘土中,他眼睁睁看着谢重珩连同满殿之人随着传送阵的辉光在他面前消失。

灵力波动越过飞星原三千里留花皓雪,径直往长宁府方向而去。

天地都被翻搅糅合在一起的昏沉中,神识霎时一片空白,完全无从判断时间的流逝、空间的变化。有那么一会,谢重珩错觉连自身都是一段虚无,是传说中创世祖神出现之前的混沌的一部分。

意识稍稍恢复之时,他隐隐听见一个清朗的女声沉稳道:“长宁守将陆锦袖,率部恭迎帝君。”

女将军身形高挑,一身银雪般的制式铠甲,腰背笔挺,英姿勃发,手握长槊当先而立,身后驻军甲胄俨然,军容整肃,纵横陈列。仅仅随意一瞥,已不下数千人,竟没有半分杂音,不难想象军|纪之森严。

闻听守将之名,谢重珩混乱如粥的头脑终于反应过来。

此处是长宁府的边界郊外,与飞星原之间只隔了两个府。守将陆锦袖出自民间,同已故鹰羽营于大统领一样,没有任何世家名流的背景和支持,嘉平五十七年以殿前武试第一的身份进入大昭上层,镇守永安的护城,京畿重地,长宁府城。

昭明帝将传送阵撤离的点位定在此处,无疑是将退路都交托在了她手上,足可见其信任。

兵甲哗然,将四周重重围住,中间圈出偌大一片空地。随同帝王被传送过来的贤亲王死士不肯束手就擒,同驻军拼在一起。谢重珩一身重伤,失血过多,意识昏沉,只觉全身都仿佛泡在冰水中一般,透骨地冷痛,勉力寻了个角落,避在一边,试图运转疗愈功法,尽量先止住血。

昭明帝森然投下一瞥,终于负着手,跨过脚下气息奄奄、竭力维持一线清明的大司乐,不疾不徐地踱步往另一边而去。

贤亲王带来的死士眼见主子有难,当即手握锋刃挺身上前。但这些全是专修锻体之人,哪里能与身具灵力的帝王相提并论,没有任何纹饰的青色大袖猛地一振,就将旁边的人震飞出去。

周围一时只剩叔侄二人。

昭明帝掐着贤亲王细瘦伶仃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线条冷硬的嘴唇开合,慢慢道:“凤九亭,当年是你罔顾纲常人伦,诉说对朕的敬仰爱慕之意,以过早献出朱雀血脉以致体弱为筹码,跪着求朕怜惜你。”

“朕信你一腔痴念,不忍你病痛之外,再受心事折磨,更违背律令法度,许你千秋之后同棺合葬的殊荣。朕何曾亏待过你?为什么如今又心生不甘,要勾结他人谋逆篡位?”

掌下虚弱的人一改往日的温和柔顺,冷笑起来,也不做无谓的挣扎:“何必将自己说得那么无辜?我不主动,你就会放过我吗?凤北宸,当年私下相处时你瞧我的什么眼神,瞎子都能看出来,不过是等着我自己来当这个魅惑帝王、蔑伦悖理的恶人罢了。”

“原以为我主动给出你想要的一切,你会多少有点信任我,予我些微末之权,辅佐你治理大昭。但是这么多年,你有真正信过我分毫吗?你没有。除了你自己,你根本不信任何人。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我不能将一生命运都压在你的宠爱上,纵然没有你的人,也要有点权,总得抓住些什么,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曾经也不是没有过真心,但临到末路,再要说出来,却像一场丑剧,也就只能谈谈权势、利益了。

从尚且单纯的少年时,半是懵懂无知,心怀倾慕,半是逼于无奈、忍屈含辱,为求自保不得不违背天理伦常,委身自己的族叔,到帝王盛宠,柔情蜜意,天真地觉得眼下岁月静好,不妨顺其自然,再到年岁渐长,终于明白帝王的情意恩荣都不过是水面上无根的浮萍,高天上缥缈的流云,谁都能看见,却谁都不可能真正握在手中,患得患失,钝刀剜心,直到最后不肯坐以待毙,决意反叛。

昭明帝侵夺了他最美好的三十余年时光,于任何一个帝王而言,已是长情。然而其间多少彻夜辗转,多少忧心惶急,生生将一颗年少滚热的心熬到冷硬如冰,再不能生出丝毫感情,磋磨砥砺之痛,除了他自己,天下再无人可以理解一二。

两双肖似的鹰目一上一下针锋相对,一个是恨怒,一个是不甘。

指掌微微用力,不甚有力的脉搏清晰地震动着指尖。昭明帝声嗓冷酷:“朕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你也是贪得无厌之辈。你莫不是忘了,宗亲不得干政?”

贤亲王呛咳着,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几乎笑出了眼泪:“我从未听闻祖制有这一条。大昭圣祖创立王朝至今,数千年历史,宗亲入朝为官为将的何止千百,唯有你,将宗亲防范到了极致。如我这般在永安学宫受过全大昭最好教育的天之骄子,有几个没有自己的抱负和理念?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又有谁不想一展所学,为江山为天下鞠躬尽瘁?”

“我若天生是个庸才倒也罢了,可惜我不是。武陵府城流民叛乱,你知道那些攻城的器械图纸来源么?都是我从前在学宫求学,前去观摩时随意看了几眼,几十年后凭记忆重新构画。你更不知道,我曾多少次通宵不眠,研究你继位以来处置过的、尚未来得及处置的所有问题,无论哪一条,都有比你更好的办法。但我非但不敢让任何人发现,甚至不得不一直装成个只会享受玩乐的纨绔、承欢帝王身下的娈宠。”

他说话有些费劲,间杂着咳嗽和急促的喘息,眼神却愈加疯狂狠戾,根本不在意帝王那只随时都能捏碎他喉咙的手。

半生胸中块垒,终能畅快淋漓。

天下的悲剧很多,生不逢时是一种,壮志难酬是一种,明珠蒙尘是一种,屈居人下也是一种。而此四者尽皆集于他一身。

将任何人放到他的位置上,只怕都不会甘心,区别只在于是逆来顺受,还是竭力争一争。他虽向来病弱,但又何尝是个情愿雌|伏、处处皆要仰靠他人的?

话音断断续续飘进谢重珩的耳朵,帝室秘辛生生将他几乎要沉入深渊的神识拽回了一截。从前在永安时,他也曾模糊知晓二人的情状,只是当时年少,又太过惊世骇俗,牵涉重大,不便多问,全不了解其中曲折罢了,哪里想到会有这些内幕。今日昭明帝明知他在旁边听着,却也丝毫不加阻止,无非笃定他绝逃不出掌心而已。

这对纠葛半生的叔侄,初到行宫时尚且同乘朱雀飞船,似乎印证了传言中的盛宠不衰,恩荣永固,谁料短短数日后,却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凡人之七情六欲,变幻莫测,掺杂了权势、利益之后,忠诚与背叛,真心与谎言,信任与猜忌……诸如此类种种,实在不是往生域中只会顺应形势的幽影所能相提并论。

很久以前他曾发自内心地不太瞧得起那些枯骨怨气所化的似人非人之物,认为他们残忍卑鄙,毫无人性。时至今日,他竟觉得其实同他们相处要简单得多,省心得多。

大约是那些话已经在心里压制了许多年,明知如今再无回旋的余地,贤亲王也就无所顾忌,索性一次宣泄个痛快:“苍天不公,既让我有这般能力,却从来没给过我半分崭露锋芒的可能。你懂这种痛苦和不甘吗?你不懂。凤北宸,你口口声声说待我不薄,为什么从来不肯稍稍想一想,哪怕是随口问一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从前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想有机会入朝参政做个臣子,哪怕品级最低也是万幸,只要有辅佐你的机会就好,就能一展我生平才学,为大昭江山尽一份力。可是你呢?你生来就注定了会站在这个天下人景仰的至高处,有着令多少人艳羡的机遇,然而你做了什么?沉溺权势铲除异己,横征暴敛穷奢极欲,百姓怨怼于内,强敌环伺于外,你听得进半句劝谏吗?”

“帝君,叔叔,如今已经是嘉平七十六年末了,自你亲政后执掌大昭已有整整七十六年,你看看如今的王朝是个什么样子?嘉平,和美安宁,配吗?!我自问于治国一道不比你差,不想看着凤氏几千年基业毁在你手里,这个位子你坐得,我为什么坐不得?”

“啪”的一声,昭明帝恨怒已极,狠狠一掌扇在他脸上,复又掐着他的脖子,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一字一字道:“所以身为帝室宗亲,你竟可以置龙裔族人数十万年的传承于不顾,置大昭江山于不顾,不惜勾结尾鬼,出卖家国祖宗?”

这一掌力度十足,贤亲王半边惨白的脸立时红肿。他蜷着清癯的身子抽搐着呕出几口血,胸腔至喉咙都震颤着“嗬嗬”作响,却大笑起来,闭着眼睛边笑边咳,许久方才缓过一口气。

他毫不意外昭明帝会这么说,连笑都带上了几分真心,泛着猩红血光的薄唇开合,露出同样浸染了鲜血的齿列:“好大一顶帽子!你看,你都知道,却还是纵容我这么做,全不加以阻止,说明这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你这人吧,什么好事都想一个人独占,却从来不肯自己出面做那个恶人,属实是又当又立。”

“只不过这次尾鬼找上的是我,正好他们可以助我拿到我想要的,这个罪名我就暂且担了也无妨。大丈夫能屈能伸,待我将大昭治理强大了,总会剿灭尾鬼,一雪前耻。但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找上了你,能帮你达成心愿,你只会做得比我更过分,出卖得更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贤亲王:我果然没看错你,原来前世你将谢氏和整个灵尘都给卖了。

昭明帝:什么出卖?别瞎说,那叫合作。

谢重珩:我有个项目,跟阎王合作的,需要两位前往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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