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海市是花开的季节,阳光雨露均好,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娇媚,就连空气中,都充盈着生命烂漫的气息。
瑞新医院门口的街道上,种着两排法国梧桐,梧桐树的枝叶在这个季节已经变得繁茂,阳光穿过树梢,洒下一片片斑驳的阴影。
其中一片阴影里,站着一位身穿蓝色水洗牛仔裤和纯白色T恤的年轻女孩。
女孩大概二十出头,身材欣长,短发刚刚过耳,一双秀澈的眼睛不时地左顾右盼,好像在等什么人。
似乎是等得有些久了,女孩从裤兜里抽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拨通了电话:“喂,林小狗,我还是有点紧张。”
“小颜颜,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怂?她又不是三头六臂,不会吃了你的。”
“可是……”丁颜还想再说两句,结果对方已经挂了电话,火急火燎的,似乎还有什么要紧事。
“林小狗。”她嘟囔了一句,一脸不情愿地收起手机。
这个点,街上已经开始熙攘了起来。
车流停停走走,刺鼻的车尾气裹夹着灰尘与城市的喧嚣,扑打在那张开始渗出细汗的脸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同她擦身而过,仿佛只有她一人站在原地,驻足不前,与眼前这闹哄哄的世界隔绝开来。
一切的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大概就在十几天前,丁颜也是这样站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路口。
那是一个热得冒烟的午后,天空净蓝,没有一丝白云,金灿灿的阳光炙热而刺眼,晒得人头脑昏沉。
丁颜已经木木地在苏姚上下班都会经过的汾河路口站了很久。
苏姚,是她谈了半年的网恋对象。
那时候,丁颜还在国外留学。苏姚是她在网上一个书友群认识的。一开始,两人只是在群里互动,后来慢慢熟络了,便加了好友转为私聊,最初是文字,然后是语音,再后来,就是越来越频繁的语音通话。
从傍晚到深夜,再从凌晨到拂晓。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说话,两个人挂着耳机,一起看书,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入睡。
白色的耳机线缠缠绕绕,就这样将相隔万里的两个人紧紧绑在了一起。
六月初,丁颜提前毕业了。顺利通过答辩后,她连学位证都等不及拿,就迫不及待地买好了回国的机票,准备前往苏姚的城市。
就在上飞机的前一刻,满心期待的丁颜突然接到了苏姚拨来的语音通话。
对方很焦急,带着哭腔,告诉她家人生病急需用钱,自己的钱又都在股市里,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目前还差五万块医药费。
丁颜想也没想,就转了五万块过去。
结果等她飞机落地,苏姚的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一切可以联系的方式都联系不上了。
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丁颜觉得头好晕,眼前的景象开始跳跃、闪烁,清晰又模糊,恍惚间,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
后来,丁颜还是按照原计划,在海市呆了五天。
她去了东弗书店,买了一支苏姚说起过好几次的木纹中性笔,去了LUNE咖啡馆,点了一杯苏姚几乎每次都会要的落日橙昏,还去了翠园,要了一份苏姚最爱点的虾籽捞面和香槟奶茶,当然,也去了苏姚几乎每天都会经过的汾河路口。
丁颜在汾河路口一站就是整整一下午。
站在那里,看红绿灯交替闪烁,看车辆穿梭往来,看行人走走停停。
一切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像是记忆的补足,又像是幻想的具现。
彼时彼刻,一如此时此刻。
“丁小姐,不,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这是,您的身份证和挂号单。”小陈一路小跑着过来,气息还有些不稳。
丁颜这才回过神来,眼神有些空洞地看向跟自己说话的女孩。
其实她在医院门口也没等多久,只是极度紧绷的神经让人感觉时间似乎走得特别慢。
小陈是专业的陪诊,服务很周到,跟丁颜约好了见面地点,早早就在医院门口候着,等丁颜到了,跟她再三确认过后,便拿着她的身份证进去替她挂号。
丁颜选了个离医院门口稍远一点的地方等着,医院的味道她从小就不喜欢。
瑞新医院是海市最好的三甲医院,占地很大,看病的人也多。
小陈一早就替她规划好了路线,挂号处在进去的右手边,门诊大楼在左手边,等挂完号,两人就直接走左边,不用绕路。
小陈把丁颜的身份证和挂号单一并递给她的时候,见丁颜还有些出神,不忘再次跟她确认一遍:“您要挂的是尹鹿竹医生的号,对吧?”
丁颜收好了身份证,扫了眼挂号单上医生的名字,点点头:“对,是她。”
尹鹿竹,这个名字丁颜怎么可能认错呢?
她是专程为她而来的。
丁颜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尹鹿竹照片时的复杂心情。
为了找到苏姚,丁颜一回到云城就找了家调查事务所。可调查一段时间后,结果却出乎意料。
事务所的刘所长说得很委婉,大意就是苏姚在各个网络平台注册的社交账号用了好几个电话号码和身份信息,而目前能够追踪到的IP地址也都在公共网吧,不排除对方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要找出这样一个人,很难,但也不是没可能,事务所还在努力。只是需要的时间可能比预期的长一些。
所有信息汇总起来,刘所长没有明言,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丁颜听得眉头拧成一团,心里堵得发慌。
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又提到了一个相当关键的信息。
调查对象的其中一个电话号码,也就是丁颜提供的那个,曾经注册过一个全民唱歌的账号,而这个号只关注了一位好友。
“全民唱歌?”丁颜有些不解,她记得苏姚一点都不喜欢唱歌,还经常自我调侃是个五音不全的。
“对。她在全民唱歌上关注的那个人,我们已经查到了真实身份。”刘所长扶了扶眼镜,“是一位医生。”
“医生?”丁颜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苏姚的前任就是一位医生。
刘所长敏锐地捕捉到了丁颜的情绪变化,大概猜出了点端倪:“对,一位女医生。您有印象吗?”
“我不确定。她的前任好像姓尹。”丁颜努力按下此时起伏的心绪,又细细回想了片刻,微微点头,“对,应该是这个姓,如果她没骗.我的话。”
“嗯。那就对了。”刘所长点头,这完全符合他们的分析,“从时间上看,她在和您断联前,每天都有访问这个人的页面。如果是前女友的话,这就好解释多了。”
刘所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印有信息的表格,推到丁颜跟前:“这是我们最近查到的。请放心,后续工作还在跟进。这张表格上的其他信息,我们也会逐一完善。”
丁颜低头快速扫了一眼表格上的信息:尹鹿竹,瑞新医院医生,家住海市靖安区悦府。
“我们的人已经蹲点两天了,暂时不排除目标人物再次出现的可能。只要那个人试图再次联系尹鹿竹,不管是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网络上,我们都有把握顺藤摸瓜。”
直到现在,刘所长都没有将目标人物直接称作“苏姚”,因为有太多信息显示,“苏姚”极有可能是个假身份。
刘海川一贯严谨,在言语上一直有所保留,他看得出来,委托人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最坏的可能。
他忽然又想起那天橙星的小林总带丁颜上来,都没有介绍对方的身份。如果不是后来私底下派人调查了一下委托人的背景,他是一点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人竟会是丁氏集团丁大胜的掌上明珠。
气质相差太远了。
一个那么张扬霸道的人,怎么可能养出这么个温煦明朗的女儿呢?
刘海川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这丁董的千金,居然为了区区五万块钱,如此大费周章地找一个人,一个女人。
有趣。
他玩味地捋了捋八字胡,顺道将微微扬起的嘴角按了下去。
“所以,刘所,你们有她更多的信息吗?比如她在小区里的具体住址。”丁颜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她想了想,又试探性地提出建议,“或者,你们可以直接去她家或者单位找她了解一下,这样也许会快点。”
“没有。我们也不会这么做。”刘海川直接否定了丁颜这个提议,“一来,对方完全没有理由相信我们,更没有义务帮我们。二来,并不排除她和苏姚还有联系,直接找她极有可能打草惊蛇。而且,我们只负责信息收集,接触调查对象及其关联人物,这不在我们的服务范围内。抱歉,我们毕竟不是警察。”他虽然说着抱歉的话,但态度却很坚决,显然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更何况,她住的那个小区属于高档小区,非住户不得入内。”刘海川想了想,又补充道,“丁小姐,我觉得有必要提醒您,我们联达是正规的商业调查事务所,不是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私人侦探。而且,即便是私人侦探,也很难帮您去套话。”
“所以,你们给我这个的意思……”丁颜指了指桌上的表格,似懂非懂地望向刘海川。
对方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我们只是对借款对象展开了背景调查,现在不过是循例向委托人汇报阶段性成果。至于委托人要怎么做,我们无权干涉。但后面需要的一切合理合法的服务,我们都会提供。当然,这些需要额外收费。”
丁颜琢磨着这话,点点头,尔后又扫了眼表格右上角打印出来的那张一寸照片,上面的人穿着一件普通的白大褂,长发扎了起来,眉目清冷,一副性格寡淡、生人勿近的样子。
我想怎样?
我又能怎样?
这好像也算是情敌吧?
难不成,找到人,直截了当地跳到对方跟前,自报家门:“嘿,你前任借了我的钱就消失了。对,我就是你前任无缝衔接的那位傻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