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天还没有黑尽，丁颜跟着尹鹿竹，穿过一排排九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她打望着四下的环境，怎么看都不觉得这里像是有理发店的地方。

过了好一阵，两人来到一个小院门前。

小院不大，就是居民楼底层自带的那种院子。门外种着几株金桂，门上挂了个木牌，刻着“欧阳”两个字。

尹鹿竹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个女孩子，二十七八的样子，长头发用一根木簪盘了起来，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件做旧的灰黑色体恤，系了个牛皮围裙，里面插着各种理发工具。

女孩见是尹鹿竹，酷酷的脸上扬起了笑。

尹鹿竹也笑着将丁颜拉到身边，介绍两人认识：“带个小朋友来，丁颜，这是欧阳。”

欧阳冲丁颜点点头，眼神里透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丁颜对这种酷酷的女孩特别没有抵抗力，对方又是尹鹿竹的朋友，便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姐姐晚上好。”

尹鹿竹听到她这一声甜甜的“姐姐”，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而欧阳大概是被这声“姐姐”取悦到了，对丁颜笑了笑，转身领着两人进去。

丁颜很喜欢这个别致的中式小院子，有花有草，有鱼有鸟，有假山流水，有青砖灰瓦，自成一方小天地，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等她进到室内，才发现这里一点都不像理发店，更像是一家中式咖啡馆里多了两面镜子和两张理发椅。

这个点，还有几人坐在中间的沙发上，喝着咖啡闲聊。

角落里，一台复古黑胶唱片机上，正放着周旋的《花好月圆》。

欧阳径直走到其中一张理发椅旁，轻轻拍了拍椅背，示意丁颜过来坐下。

丁颜摸摸头上用来遮丑的棒球帽，有些迟疑地看向尹鹿竹。

尹鹿竹见她犹犹豫豫的，干脆拉着她走过去，直接将她按在椅子上，顺手揭掉了她头上的帽子。

欧阳瞟了一眼就懂了，于是给丁颜系上黑色的理发围布，从围裙里抽出把平剪。

“不用先洗头么？”丁颜有些怕，这要再剪坏了，她就真不用见人了。她其实对眼前这位好看的理发师姐姐没多大信心，毕竟她上次找的已经是整个海市收费最贵的Tony了。

“小朋友话真多。”欧阳站在椅子后面，伸手将丁颜的脸对着镜子摆正，“是你剪还是我剪？”

丁颜被说得坐在那里不敢动，撇着嘴，可怜兮兮地闭上眼，连看都不敢看。

站在一旁的尹鹿竹，见到她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忍不住抿唇偷笑。

没多久的工夫，等丁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也不知道欧阳施了什么魔法，丁颜的发型不仅被挽救了回来，居然比以前的发型还要贴合她的脸型，显得她更加青春洋溢。

丁颜不是标准的鹅蛋脸，她的下巴轮廓比较分明，五官很立体，鼻梁高挺，双眼皮，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一看就是气血充盈的人，她的唇红润光泽，不用碰，都知道应该弹性十足。

新的发型走的是日式少年风，比先前的发型稍微短点，也稍微凌乱点，英气中带着一丝洒脱，发脚有些自然卷，勾出女孩独有的活泼。

尹鹿竹一瞬不瞬地看着镜子里的丁颜，拎着包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

“哇！姐姐你好厉害！”丁颜说着赞美的话，看向欧阳的眼睛里都是崇拜。

欧阳像是被人夸惯了，脸上的表情就写着“那还用说”四个字。她用吹风机仔细吹干净了丁颜脖颈周围的碎发，取下围布：“走吧，给你洗洗。”

丁颜“哦”了一声，乖乖跟着去了。

尹鹿竹见丁颜没空注意自己，偷偷跑去帮她付了理发的钱。

等一切弄完，两人出来，都已经快十点了。

换了新发型，丁颜不用大热天戴帽子，心情大好，嚷嚷着说要请尹鹿竹吃饭，还要把刚刚的钱转给她。

尹鹿竹当然不会收，欧阳这儿理发可不便宜，不过她早就想好了对策，见丁颜提，便推道：“钱就算了，吃饭的话，不如改天吧。”

丁颜想想觉得也行，这样一来，两人就又多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这个时间点，老居民小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一路上照明也不太好，时有时无的，尹鹿竹似乎对这一片很熟，都不用怎么看路，带着丁颜转了几个弯，拐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里，路灯更加昏暗，两人便靠得近了点。

丁颜又闻到一阵阵熟悉的橘子花香，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赶紧找了个话题：“那个欧阳姐姐，手艺可真好。”

“嗯，她之前在日本，是那边一家顶级美发沙龙的首席总监。”尹鹿竹毫不意外，她每次带朋友来欧阳这里，朋友对欧阳的手艺都是赞不绝口。

“好厉害！你们怎么认识的？好像很熟的样子。”

“从小就认识，小时候是邻居。” 尹鹿竹回忆着从前，语气轻快，她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年少时光，“我家以前就住她家楼上，我和她从小玩到大。她中学的时候去了日本，我们就没联系了。”

“那后来又怎么联系上的呢？”丁颜顺着尹鹿竹的话往下问。

尹鹿竹却很敏感，没有继续回答丁颜的问题，而是斜了她一眼：“你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丁颜被她看得莫名心虚，连忙否认：“哪有。不是刚好聊到这儿了么。”

“她去年回的国，为她对象。我们几个月前才又联系上。”尹鹿竹把“对象”两个字念得特别重。

“现在还有这么恋爱脑的人啊！？”丁颜随口感叹了一句。

“小孩子家家，谈过几个恋爱，就在这儿品评别人？”尹鹿竹显然不同意丁颜这个说法。

“没谈过。”丁颜想也没想便摇头，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看似随意地接了句，“姐姐一定谈过很多吧？”

她这句“姐姐”叫得格外清脆。

平时这两个字都被她含在口里，偶尔小小声地叫出来，都不知道尹鹿竹听见了没有。更多时候，她也就是在心里这么叫叫。

可就在刚才，欧阳送两人到门口，拉着尹鹿竹的手，在那里姐姐长姐姐短的，聊了好半天。

她在旁边干看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么久以来，她跟尹鹿竹两人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尹医生”“小丁”这种客气的称呼，有的时候直接就没有称呼。

她看别人叫尹鹿竹“姐姐”，尹鹿竹整个人都不似平常那么清冷了，变得柔柔软软的，目光里都带着宠溺。

她不管，她也想试试。

尹鹿竹被丁颜这声“姐姐”叫得心都颤了一下，可她问的问题又让尹鹿竹气不打一处来：“尽瞎说，我就谈过一个。”

尹鹿竹说完，才反应过来丁颜刚刚在说她自己没有谈过恋爱，心里不禁透出一丝意外的喜悦，但仔细琢磨，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丁颜此刻的语气听上去好奇又懵懂，“一定很优秀吧。”

尹鹿竹沉默，不愿多说。

丁颜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路无话，两人很快走出了小巷，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坐在后座，两人谁也没说话。丁颜心下有些不安，知道自己可能太心急了。她左思右想，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她在建筑事务所上班。我们谈了两年三个月十二天。”尹鹿竹望着车窗外，突然回答了丁颜之前的问题。

“哦。”见尹鹿竹把日子记得这么清楚，丁颜心里莫名堵得慌，可也许是这些天来的惯性使然，她还是没忍住，接着问道，“你们还联系吗？”

尹鹿竹没说话，只是摇摇头，随后一声叹息落下。

尹鹿竹此时很不开心，有一半是因为苏姚，可另一半却是因为丁颜。

她总觉得，丁颜似乎只对自己身边的人感兴趣。

她状似随意地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放下来，遮住大半脸庞，好掩饰此刻的失落。

丁颜静静地坐在一旁，思绪混乱。

知道苏姚跟尹鹿竹已经没有联系了，她也说不出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

按理说，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因为苏姚对自己和尹鹿竹一样，都是彻底切断了联系，并非如刘所之前推测的那样。可这么一想，又好像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

她赶紧切断了这条思路。

那或许，自己应该失望才对，因为这就意味着，在尹鹿竹这里可能找不到有关苏姚的其他线索了。

可这似乎也并不重要了，因为蒋昱说了，他们那边已经有了新线索，很快就能找出苏姚。

既然已经不重要了，那自己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在尹鹿竹这里套取信息呢？

哦对了，自己后来是想着避开尹鹿竹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走得更近了呢？

丁颜想着想着，把自己绕了进去，纷杂的思绪长出藤蔓，将她越缠越紧，让她透不过气。

耳畔忽又响起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她望向尹鹿竹侧对着自己的薄背，挺直，纤弱。

斑斓的光影透过车窗映了进来，衬得尹鹿竹清丽白皙的侧颜忽明忽暗，仿若一朵被雨打落的梨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沉沉浮浮。

丁颜的心猛地像针扎一样疼。

她忽然一阵恍惚，生出了一种特别强烈的不真实感。

直到下车，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丁颜陪着尹鹿竹走到小区门口，道别前，才终于说出了那句酝酿很久的安慰：“都过去了。”

尹鹿竹听了，似乎没什么反应，过了半响才点点头。

两人面对着面，站在原地，谁也没说那声“再见”。

尹鹿竹低着眸，月光洒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轻轻地眨了眨眼，像脆弱的蝴蝶扇动薄翼，抖落一地的清辉和愁绪。

丁颜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缓缓地抬起。

她想抱抱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