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晏没想到纪向言像一个秤砣死死挂在自己身上。叶秋晏一手拎着她的包，一手扶着她的胳膊，步伐缓慢，纪向言步履不稳，口红蹭到了自己的白衬衫领上，留下惹眼的殷红。

叶秋晏见纪向言马上就要和大地进行亲密接触，只得匆忙伸手揽住纪向言的腰，将她的另一只手架在自己肩膀上，这才得以稳步前进。纪向言不知喷了什么香水，是一种很有穿透感的花香，完全霸占了周围的空气，后调的回甘，伴着酒气直冲叶秋晏的鼻腔。

可她意外地感觉并不讨厌，反而感觉这种香味应该会记很久。

纪向言闭着眼，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

“你清醒点，你真睡过去我可抬不动你。”叶秋晏拍了拍纪向言的脸。纪向言捉住她的手，不满地说:“你胡说，我这么轻，你怎么就抬不动我？”

“你喝糊涂了，我们俩身高和体型都差不了多少，你再轻我又怎么能抬得动你？”

“叶秋晏，你不锻炼身体，怎么能行……”纪向言说完，又昏迷过去。

叶秋晏心说我锻炼不锻炼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懒得开口，只是缓缓地将纪向言架出饭店，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

当司机问起目的地时，叶秋晏才反应过来，睡死过去的纪向言并没有告诉自己她的家庭住址。在司机的催促中，叶秋晏顿感头疼，心里默默对纪向言翻了个白眼，说:“麻烦您把我们拉到附近的酒店。”

司机应了声，踩动油门，车子向前驶去。窗外的景色向后倒去，纪向言靠着叶秋晏的肩膀，呼吸均匀，她的手死死抓着叶秋晏的胳膊。叶秋晏只觉得车内太热了，她解开衬衫领口上前两颗扣子，还是觉得身上的热气难以散去，她低声叹气，不知何时才能到酒店。

司机把她们领到一个装饰金碧辉煌的酒店，叶秋晏付了车钱，将纪向言半推半抬着弄进了酒店。

从酒店前台定了房，叶秋晏又废了好功夫大劲，才终于把纪向言运送到房间里，打开灯叶秋晏愣了片刻，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她不想费劲再去换房间，索性把纪向言扔在床上，揉了揉发酸的肩头。

叶秋晏想烧点水，想了想酒店的卫生条件还是放弃了。她把灯调暗，去浴室内简单冲了一下澡，出来时见纪向言已经睡熟。叶秋晏打湿毛巾，替纪向言卸了妆。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纪向言的脸。之前只是感觉她好看，细看才发现纪向言的皮肤很好，睫毛很长，左耳垂上有颗痣，老一辈的人说这里的痣代表着福气。

高中时期很多人都喜欢纪向言，她的外表，她的成绩，她的开朗，她的爱好，无论那一样都闪闪发光，让人移不开眼。

倘若她高中时期可以正常说话，可以正常与他人交流，也许她们会成为朋友，至少不会是谁提起她们两个人，都知道她们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可是年少时期的一切自卑与敏感胜过了她开口搭话的勇气，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了解纪向言，就已经毕业了。最后留下的印象只有她来骚扰自己时的愚蠢和聒噪。

于是叶秋晏替她脱下鞋，盖上被子。叶秋晏关了灯，合衣在纪向言的身侧躺下。

黑暗中她拿出手机，看到聊天软件上杨承松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依旧是一句今晚加班，不回去了。她读完那条消息，清楚熄灭手机屏幕，合上眼等待天明。睡在了陌生的环境，叶秋晏辗转难眠，不知何时才有了睡意。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人推醒，睁眼便是纪向言的脸，带着已然变淡的花香，向她席卷而来。

叶秋晏连忙坐起来，却见纪向言粲然一笑，清晨的阳光正好，纪向言笑容明媚，眼眸泛着淡淡金黄。她好像是刚冲完澡不久，微卷的头发还带着湿润，明明用了一样的洗发水，怎么她就闻起来如此清新？

她见纪向言的唇一张一合，说出了早上好三个字。叶秋晏戴上昨晚洗澡时取下来的助听器，一阵嘈杂过后，她先听到的是纪向言的轻笑声。

“我叫你你不应，所以我来推你了，”纪向言笑说，“怎么还有心情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啊？”

“酒店前台定的。”叶秋晏简单回复她。

纪向言笑笑，说：“昨晚多谢你了，住店的钱是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给，毕竟你请我吃了饭。”叶秋晏说。

“那这次算我欠你的，”纪向言说，“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叶秋晏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中展示了一份文件，她说:“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

“好，你什么时候有空记得联系我，一些流程还需要仔细说一下。”纪向言说。

两人出了房门，转角处，叶秋晏突然停住脚步，纪向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前面房间的门口走出一位男士，白色衬衫有些凌乱，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样貌还算俊朗，气色看上去有些萎靡。

叶秋晏向后撤了两步，等着男士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面时，她咬了咬唇，暗暗握了拳，几步走到刚才男士出来的那个房间。

纪向言反应过来，这位男士就是叶秋晏的丈夫——杨承松。

“要进去吗？”纪向言不想叶秋晏亲眼目睹这□□的背叛。

“我总是要看一看的。”叶秋晏憋出一个苦闷的笑容。

房门被推开，密不透气的深橘色窗帘下掩盖着昨晚一夜放纵的气息。床上洁白被子之下躺着一个女人，她突然看到闯进来的两个陌生女人，下意识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掩了自己的上半身。

叶秋晏认为女人足够漂亮，也比自己年轻，惶恐时拉起被子的动作也足够妩媚。在这样一个鲜活年轻的女性面前，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平日里的无趣，她自惭形秽。

杨承松踏进了房门，撞见这堪称惊悚片的一幕，他笑容尴尬慌乱，抬手推了一下眼镜，说:“秋晏，你怎么在这里……”

纪向言一下子马上拿出手机一通连拍，把他的慌张与心虚以及房间的不可言说，全部收入相片中。

“我是没想到杨先生会在酒店加班。”叶秋晏轻轻一笑。

“秋晏，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杨承松说。

“这个姑娘在这个房间里浑身□□，你又恰好进来，”叶秋晏说，“你们是昨晚发生了什么，还是现在打算发生什么？”

现在任何的解释都是无力的，证据就摆在面前，杨承松也知道这一切都完蛋了。他最后也只能吐出来一句:“秋晏，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叶秋晏没听他继续解释，走出酒店。纪向言跟在她身边，一时没有言语。

虽说叶秋晏和她的丈夫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撞到这一面，任谁心里也不会好受。叶秋晏摘下助听器，她并不想听到任何安慰的话语。纪向言看出了她的脆弱，也并不打算说话，一切话语在此刻都很苍白，在她眼中一向高傲的叶秋晏现在像是一只受伤的猫，收起外露的利爪，只剩毫无攻击力的带着白手套的毛爪。

叶秋晏感觉指尖触碰到一片柔软，低头看去，是纪向言的手轻轻向自己的手靠过来，小心翼翼却又十分坚定。

按昨天那个服务员的意思是，纪向言还向别人提起过自己，现在又陪在自己身边，这一切好像都代表了她们两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可她实在不明白，纪向言到底哪里和自己关系好。在她印象中，纪向言一直是那个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炫耀的蠢蛋，只能谈得上认识，根本谈不上关系好。

莫非当时她真的忽视了什么细节？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手边的轻柔好似震耳欲聋的呐喊，呐喊着陪伴与担忧，这存在感太过强烈，叶秋晏难以忽视。

叶秋晏在手机上打字，说她现在就要回家收拾行李。纪向言望着她，无声地诉说着恳求，叶秋晏看出来了，她希望自己能带上她一起去。最终，叶秋晏败下阵来，勉强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叶秋晏给她拿出一双拖鞋，还不等纪向言换上，她又塞回鞋柜去了。

反正已经不是我家了，换不换鞋又如何呢，叶秋晏心里想着，指了指客厅，示意纪向言进去。

这个家里布置很是简单，与纪向言心中所想属于叶秋晏的风格还所不同，有很多别人的感觉。纪向言心中不由得想，杨承松的审美果然不行，破坏了叶秋晏精妙的风格。

“这个深色衣帽架是谁选的……”纪向言说。

“他选的。”

“我就说，怎么这么丑。”纪向言细细看着那衣帽架。叶秋晏闻言，轻轻一笑。

叶秋晏拖出来一个行李箱，将衣柜里面属于她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纪向言蹲在她旁边，帮她收拾衣物。

叶秋晏的衣服大多数是些衬衫，很少有裙装，也许和她的职业有关，也许是和她的性格有关。纪向言不由得会想家里那件露背的礼服会不会适合叶秋晏。

“离婚的把握大吗？”叶秋晏不知何时戴上了助听器。

“少了抚养权问题，会轻松很多，而且我可以帮你争取到大部分财产。”

“好。”

行李箱已经收拾完毕，还有些冬季的衣服和一些鞋帽没有收拾好，叶秋晏又去拿了一个行李箱。

“你离开这里之后，打算去什么地方？”纪向言问。

“先在外面租个房子好了，”叶秋晏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你不会是想请我去你家里住吧？”

“叶老师的助听器效果这么好啊，连我心里想的都能听到……”纪向言用尬笑掩饰心虚。

“我们真的有这么熟吗，”叶秋晏说，“我们上高中的时候谈不上是朋友，也更谈不上关系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这么好？”

叶秋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选择了“好”这个包含诸多含义的字。

“反正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房间大的很，住两个你也绰绰有余，你就当我对昨晚的报答，好不好，”纪向言说，“而且我还有狗，没有人能拒绝狗。”

纪向言强调了她的狗是很聪明的那种，从不乱拉乱尿，还分得清可乐和芬达。她听纪向言滔滔不绝地介绍她的狗，并不打算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叶秋晏也知道不依不饶地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你说得对，没有人能拒绝狗。”叶秋晏默默点头。

纪向言听到她同意了，双眼放着光，像极了她刚才描述的她家的小狗。

首先绝对不能回母亲的家里，带着这么多行李去员工宿舍也不合理，况且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租房。思来想去，纪向言的房子居然是最合适的。有纪向言在，她也会减少对合租对象的担忧。

“直到我找到新租房为止，我会暂住你家并且支付房租以及水电费。”叶秋晏说。

“好，我马上拟定一份合同。”纪向言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