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晏的行李收拾好了，她本就行李不多，搬来纪向言家时也没有再添置什么新东西。

临走时，叶秋晏随手将卧室灯关闭，骤然暗下来的空间被阴影填满，空旷感就从这间卧房溢出，直到遍布整个房间。

贝利以为叶秋晏还是像往常一样出门，在不久之后就会回来，仍旧摆动着尾巴在门口与她告别。叶秋晏俯身摸摸贝利的脑袋，这只快乐的小狗在这几日的沉闷中，给她带来不少安慰。

本来纪向言打算亲自开车送叶秋晏到她的新住处，但是被叶秋晏拒绝了。搬家用的小货车停在楼下，叶秋晏将行李放上去，她真的要走了。

“叶老师，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开了学后我的工作会很忙。”叶秋晏没有明说，但纪向言从中听出了婉拒的意思。

她低头看看脚尖，耸耸肩，说:“好。”

叶秋晏上了车，没有和她说再见，只是说了句你回去吧。车子发动，直到消失在拐角，纪向言也没有移动脚步，她望眼欲穿，她想透过墙壁看看车子向哪一条道路走去了，可脚步沉重的似乎抬不起来，她终究也没有向前再迈一步。

“为什么不想和我再见呢？”纪向言长长地叹口气。

是不是因为叶秋晏还是无法原谅她在高中时期做的一些蠢事，纪向言越想越觉得，要是重生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那么她一定要回到过去给叶秋晏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在高中时期造的孽，终究是开了一枪打在现在的纪向言的胸口上，用力呼吸一下，就将伤口周围的皮肤扯得生疼。

倘若世间有后悔药，她想吃到药物中毒为止。纪向言自嘲般的笑笑，拖着脚步回了家。她推开门，差点被席卷而来的寂寞淹没到窒息。

贝利摆了几下尾，向她身后看去。

“看什么，叶老师走啦，你再怎么看，她也不会回来的。”纪向言蹲下来摸摸贝利的脑袋，眼眶一红。

贝利呜呜了两声，叼出来叶秋晏买给它的企鹅玩偶。

“你拿这个出来，也没办法召唤她的，”纪向言说，“以后还要继续过日子，你现在就开始想她，你以后该怎么办？”

贝利的尾巴垂下来，钻回它自己的狗窝，黑白色的大狗好像变成了思念这一词的代言狗。

“你才认识她几天，就和她感情这么深了呀。上次我有事出门，我把你放在书瑜家里，我回来接你的时候，你都舍不得从书瑜家里走。我可是亲手把你从小狗狗养到大狗狗的，怎么不见你这么想我？”

“我知道叶老师她很好看，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着迷吧？”

贝利呜呜几声，把头埋在身侧，不去看她。

“好啦好啦，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去见她的。”把小狗当成见面的一种借口，纪向言萌生出几分罪恶感。

贝利闻言，轻轻摆了摆尾巴。安抚好贝利，纪向言简单洗漱一番，然后向公司走去，她不想在家里多待一秒，她怕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初秋，夏日的余热还没有过去，纪向言看着空中悬着的太阳，顺路买了一杯冰咖啡和一杯鲜榨果汁。大厦楼前，她恰好与韩书瑜碰面，顺手将冰咖啡递给对方，接着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个远房亲戚的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说是亲戚家里的女儿嫁到男方家去后，被男方家暴，想提出离婚。”韩书瑜喝一口咖啡，简单说出实情。

“这年头畜生还真不少。”纪向言蹙了蹙眉。

“你要接手？”

“让负责刑事案件的去接手，故意伤害罪，虐待罪，大概能送男方坐几年牢，这离婚，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纪向言说。

韩书瑜应下，她本以为纪向言此次为叶秋晏接下案子可以让她放下心结，没想到纪向言仍然不打算继续接案子。看来当年那件事确实伤她很深，而今愿意经营一家律所，大概是纪向言对她的理想的最后一份守护。

纪向言看韩书瑜若有所思，戳戳她的胳膊，说:“发什么呆，再过一会就迟到啦。”

坐到自己的办公室内，纪向言看到桌子上放着的那个虎鲸挂坠，动作停滞片刻。睹物思人，她不免想起叶秋晏，她翻出聊天界面，将打了的字删除，然后又打出一串。如此反复几回，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发出去。

纪向言低低地叹了口气，将虎鲸挂坠锁进了抽屉里。

另一边的叶秋晏搬到新住所，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不小心点开了和纪向言的聊天界面，看到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闪烁了半天，最后她什么也没有收到。

叶秋晏把手机一抛，开始整理行李，布置新家。折腾了一上午，才将所有物品安排妥当，她稍缓了缓，就开始规划新学期的教学目标。

新学期她被调入特殊教育的初中部，这所学校的老师经常人手不足，学校老师的调配是常有的事。

叶秋晏是听力障碍的特殊人群，多年的锻炼让她听说的能力和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差别。校方考虑到这一点，认为叶秋晏应该继续在聋班进行教学，所以校方将叶秋晏调到了初中部的聋班，有这样的老师可以给予正值青春期的聋哑孩子们信心与鼓励。

叶秋晏主要负责语文，初中的孩子们已经有了识字认字的基础，但在阅读，分析课文时还是有很大的困难。叶秋晏能够感同身受，她曾经也疑惑过白干和白色这两个词中的“白”到底为什么不一样。

将抽象的文字形象化是一项考验，怎么将文字形象化也是一项大工程。

初中部的邹新远老师的事迹曾经上过当地报纸，一个著名大学毕业的师范生，愿意在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工作十年有余，确实值得尊敬。他也曾多次在学校的大会上受到过表扬，叶秋晏见过他几面，是个总带着笑容的中年人，看上去倒是很好相处。

得知叶秋晏调来初中部，主动联系她。邹新远算是她在教学领域的前辈，叶秋晏也恰好有几个问题想问她。

邹新远地回答让她受益匪浅，心中多了几分对邹新远的尊重。

几天后，学校正式开学。这几天，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联系彼此，

她走进班里，班上有十一个学生，有几个是从本部小学升上来的，见了叶秋晏露出笑容。其余从外校升入本校的学生也怯生生地打了招呼。

叶秋晏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用作自我介绍。她说她带着助听器。台下那些第一次认识的学生看到这一幕，略显吃惊。看到老师和自己是同类人，看叶秋晏的眼神也少了警惕和担忧，多了几分对她的信任。

接着叶秋晏组织学生在黑板上写下他们自己的名字，学生们排队上台，用手语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

第三个上来的女孩从叶秋晏进门时就一直盯着她看，晒得有些黑的小脸上挂着害羞的笑容，女孩长得很漂亮，眼睛亮亮，又黑又亮的头发编了一条麻花辫。

她上台时缩着脖子，拽了拽衣角，怕自己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

叶秋晏看得出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微微一笑。感受到老师的鼓励，女孩笑着摸了摸鼻头，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秀气的三个字，罗昭玉。叶秋晏看了，心说这个名字倒是好听。

她用手语向大家“说”，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她平时很喜欢练字，也很喜欢养花。

朴实的小女孩赢得了同学们的善意微笑，罗昭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一节课进行的还算顺利，教学目标基本完成，叶秋晏也感觉颇有成就感。

快要下课之时，叶秋晏要选一位同学作为语文课代表。她见罗昭玉目光灼灼，可是又不敢主动举手，犹犹豫豫半天，手几次抬起来又放下。叶秋晏看得出她的不自信，最后以罗昭玉写的字好看为由，选她作为语文课代表。

小女孩一开始是惊讶，后来高兴地拍了两下手，捂着嘴笑了起来。课后罗昭玉鼓起勇气跟着叶秋晏去了办公室，问课代表一般都做些什么，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当班干部，她想做得更好。

叶秋晏回答她，课代表一般就负责将作业收齐，然后送到办公室，之后再将作业本抱回去分发给大家，任务看似简单，但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罗昭玉认真记下，并承诺她一定会做得很好。

“叶老师很受孩子们的喜欢啊。”办公室一个同事笑说。

“大概是吧。”叶秋晏说。

邹新远也在办公室里，他和叶秋晏搭班，负责教思想品德。他见叶秋晏回来整理文件，问:“这班孩子们怎么样？”

“大家都挺好。”叶秋晏回答。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邹新远说，“以前我带的那个班男孩子多，孩子们顽皮得厉害，整天上房揭瓦，真是让人头疼啊。”

“那各位先忙，我上课去了。”邹新远一走，刚才严肃的办公室氛围瞬间消散。叶秋晏敏锐地感觉，邹新远也许并非看上去那么好相处，亦或许并非如他所展现出来的那般热情，这其中大概有什么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