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街上空无一人。淮明医院坐落于东城正中央的位置，据说以前曾是市政府大楼，后来东城居民西迁到山上，便有人提议将其改成医院。

医院背后的公墓里，一个握着手电筒的年轻人从雾气缭绕的红衫林中走了出来。

他衣饰古朴，步履沉着，倒不像无端误入的陌生面孔，反而似乎常年走动在这片隐秘的埋尸处，每一个拐弯，每一条想道，在脑海里都清晰极了。还不等巡逻的人晃眼一看，就钻进了后门里。

走廊老旧的吊灯摇摇晃晃地发出“吱呀——”的响声，最近的门上了锁，标识牌上写着保安室2号，但却一个人也没有。

从楼梯下去是急诊部，这里的灯光要明亮许多，过道上坐着病人的家属，他们埋头沉默着。护士拿着药瓶匆匆走进集中病房，没过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看也没看一眼，擦着肩膀过去了。

边渡拨开袖口，看了一眼腕表，上面正显示着1点45分。

他走进消防通道，拿出手机，轻巧地用大拇指顶开机盖，发出一条短信，没等回音，便关上电话，放回衣兜里。

医院是淮明市少有的大型建筑，核心区域有四栋主楼，每栋七层，整体呈现回字形。

每栋楼四层有天桥相接，中间有一座小花园。

在最边缘靠近公墓的位置，有一间较为特殊的感染科，放置一些需要隔离的病人。

要是医院的主事人没换，那些受到画像影响的居民早就该被关进感染科里治疗。

但如今，连医院都落入敌人手里，想彻底解决问题，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齐律能够请动泉先女士出手上边了。

虽然齐律作为教会中层的管理人士，对她的能力抱有盲目的信任，但边渡却无法相信那个人。

就算他自己也在她的庇佑范围内，对于她可能采取的方式，依旧不敢恭维。

那绝对是人类无法承受的答案，如果可以，最好还是在人类内部解决。

不过，倘若真如乔茜透露的信息那般，沈慈瞄准的目标就是泉先女士和她的教会，自己今天无论采用怎样的方式，恐怕都难以阻止了。

边渡烦躁地拨弄着串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脚步在六楼停下。

他站在门前，毫无防备地准备推开，但门却纹丝不动，发出铁质门闩撞击的声音。

居然上了锁，对方是认真地想要和他谈装备买卖的合约吗？

他拨下一枚珠子丢到锁孔上，伴随清脆的断裂声，门应声而开。

踏入漆黑的走廊，鼻尖能清晰地嗅到惹人厌烦的血腥味。

在手术室的方向。

“淮河大桥……七辆……连环撞击……旅游巴士坠桥……议会代表……谴责……”

老旧的收音机播放着夜间出租车频道的新闻，间杂着哼歌的轻快人声，和刀尖划破血肉的响动，在黑暗中尤为刺耳。

边渡扶住墙，脸色惨白，小指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我分明记得他以前不是这种性格……’

他右手摸了下口袋里仍然没有得到回音的手机，深呼吸把颤抖给压下去。

“这几年北郊发生了什么？”

能够在监护人的陪同下执行外出任务，证明对方的能力和性格应该都处于一个相当稳定且安全的区间内，才能通过北郊的审核。

沈慈叛逃已经是打了北郊一次脸了，接着步步紧逼，迫使淮明市不得不封城，更是证实了北郊连基础的评级都发生了失误。

他们怎么敢把这种危险分子给放出来！

不，不是他们把她放出来，而是，北郊的工作人员，被他的表现给欺骗了。

边渡定住心神，往手术室走去。

门向两边敞开，手术台上的人披着一件白布，半分血迹也没有浸染，仿佛之前嗅到的血味只是一种错觉。

等待着他的人正翻着一本流行于四十年前的《山海志怪集》。

他边看边哼唱着前些年改编的电视剧主题曲，与一旁随机跳转到午夜灵异故事频道的女主播如泣如诉的嗓音相得应彰。

边渡开始怀疑，从出门到看见着一幕之前所做的心理建设，兴许是完全多余的行为。

这人分明很友好嘛，他先前那番想象，纯粹是在自己吓自己。

他下意识地忘记了血腥味的来源，忘记了受到画像污染后转瞬变了个人的店员，忘记了刚听到的广播里，对方疑似已经对淮明市的交通下手的消息。

“好久不见。”

就像面对每一个交易对象，他友善地调侃道。

“该说恭喜吗？你能下决定从京都府的漩涡里逃出来，真的，我非常高兴。”

他感慨的语气，半点都听不出来之前好几年已经把对方忘了个一干二净。

“听起来，你似乎很赞同我的决定。”

沈慈合上书放在膝盖上，望来的目光清澈又纯粹，仿佛圣母臂弯里的羔羊，柔软温顺，对人类充满信赖。

“不过，你的言行似乎并不一致。”

边渡耸了耸肩，踏入昏暗的手术室：

“那还不是因为你大多数行为充满迷惑性，让我总是摸不透你的状态，要知道，和一个失去理智的吸血鬼做交易，无疑是最为愚蠢的事。”

“我开业这么多年，遇到的北郊出身的疯子也不算少，他们大多像只走投无路的野狗，在我的店里横冲直撞。”

他从容不迫地停在三步外的距离。

“鉴于他们连正常的沟通能力都没有，我也就只能亲手从他们身上收取尾款了。”

“那实在非常可惜。”边渡叹气，“明明北郊是这世上最重视员工理智的地方，就连评级里，也是控制力的重要性胜过术式的范围和强度，但偏偏从里面叛逃的员工，有一个算一个，都无法正常沟通。”

“我如此戒备，其实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你从前的同僚留下的恶劣名声，让我们如临大敌。”

边渡说得口干舌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努力去博得某个人的信任了，但敌人却似乎依旧无动于衷。

对方把书本放在一旁的手术架上，和收音机以及一系列解剖缝合的工具搁置在一起。

“原来如此。”

虽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沈慈语气分外温和地收下了他的解释。

“你应该也瞧见了，我的计划很大程度，来自于你曾经给我的灵感。如果能够成功，你在其中的功绩，无论是谁都无法否认。”

老套的威胁，如果他和同盟之间有足够的信任，这就是一步废棋。

然而可惜的是，他隐瞒的事不少，齐律不可能察觉不到这点，只是从前作为一名普通的武器提供商，一直没必要问。

和正在侵吞淮明市的北郊通缉犯扯上关系，对自己的生意几乎是致命的。一个不小心，他可能就只剩下把自己送进北郊这一条路了。

那绝对不是个好选择——无论是对吸血鬼这一族群还是对自己而言。

自己以前为了尽快脱离危险，引火烧身了。

边渡回忆着曾经稚嫩的选择，低头隐藏着烦躁的神色。

“画像什么时候被偷走的？”

他磨蹭了两下右脚的鞋后跟。

“你的行动是北郊收复淮明市的又一次计划，还是你的自作主张？”

“是我个人的选择。”

沈慈眨了眨眼，微笑着说。

“谢谢你愿意给我澄清的机会，不过，要是你打算联合北郊监狱取回偷走的东西，恐怕就要大失所望了。

“你没发现这两个月你在京都府的时候，身边的‘眼睛’有点多吗？”

“合情合理的多疑。”边渡嗤笑，“我原谅他们常年神经衰弱的毛病。”

“事实上，他们的怀疑也不算错，你在淮明市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并且以某种未知的方式，迅速有效地取得了教会的信任。”

他几乎是用一种赞叹的语气在描述只有深入内部才能获取的信息。

“从没人怀疑过你是人类，你的身体没有经历过训练的痕迹，却能独自一人把闯入你领地里的吸血鬼一个不留地解剖。除了突然转变种族带来的力量，基本没有其他可能。

“你用商业机密作为借口，拒绝其他人围观你制作武器的过程，所以，也不会有吸血鬼怀疑你从不进食。

“但另一方面，又从来没人见过你进食的过程，甚至我刻意诱导你食用专门供给吸血鬼的魔力溶剂后，你的血液成分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

边渡安静下来，没有打断他的分析。

因为仅是如此，并不能做出充分的判断，否认他的种族，可要是什么证据都没有，沈慈绝不会在轻易地展开这场谈话。

“其实特殊的术式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沈慈见他没有反应，便又笑了。

“比如你对外宣称的‘模型重构’，因为吸收掉的能量和物质会作为一个信息片段，在脑部进行分析再加工，还原成整体的结构，信息越多，还原的模型就越完善。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借口，虽然很多机器也能做到这一点，但只会有人怀疑你构筑的灵感来自于这类机器。

“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否借着机器伪装术式，你甚至可以凭借毫无攻击力的术式，作为像是人类一样研究武器的借口。”

边渡听到这儿就差不多明白了：“你怀疑我的体内被植入了机械装置——看来研究所的生活还是给你的思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出乎预料，他没像沈慈想象中一样因为诽谤而发怒，而是冷静地、顺着沈慈给出的信息，沿着沈慈的思维一路思考了下去，仿佛在试图理解他。

但是，不太对劲，沈慈没有感受到“理解”的情绪。

他在研究所里，不是没被那些良心挣扎着的新人员工理解过，但这一次与被人理解的反馈毫无相似之处。

——连掉进冻结的湖水里也没有如此冰冷，让人浑身打颤。

作者有话要说：◎ 情报回顾

1. 实时状态：议会

〖淮明市的混乱惊动了联合议会的某些议员，他们决定要采取某些必要措施，但由于地理以及种族等限制，也许需要更多准备时间才能看见那些猎犬的到来。〗

2. 秘史线索：《山海志怪集》

〖四十年前流行的怪谈小说集，描述了诸多与当今时代不符的物种和地理特征。〗

3. 往昔回音：失窃的画像

〖北郊的搜查队偷走画像留下赝品，沈慈从北郊偷走画像转赠给泉先。你不担心画像，但你担心曾经偷走过画像的人。〗

4. 秘史线索：术式模拟

〖用从吸血鬼身上提取的产物伪装吸血鬼，在死亡的威胁和利益的驱动下，冒险家自古有之。〗

◎ 补更

为了下周申榜前达到3万字，今明两天会多更一个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