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渡拨出电话后两个半小时，齐律拎着一袋画像走进书店，把口袋甩在收银台上，自己则随便拉了张塑料凳子坐下。

“如你所见，我一整个上午都在收购这东西。”他脸色分外阴沉，“只是魔力溶剂已经填不满那家伙的胃口了，简直难以想象，那个京都府来的混账，把我们的淮明市搞得一塌糊涂。”

“你想要申请京都府干涉吗？让他们把自己培养出来的怪物给带回去。”

边渡正埋头雕刻一根来自鸟类生物的骨头，在特殊眼镜的作用下，每一道精确到毫米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那可是现在的首都，最先进的研究都是在那所监狱里完成的。求助并不丢人，坦然地承认自己的无能会轻松很多。”

“绝、不。”齐律答得咬牙切齿。

边渡在柔软的桌布上搁下雕刻刀，摘掉单片眼镜擦了擦：“你恨他们？”

“有谁不恨他们？”乔茜把脸贴在桌子上，向前伸手握着尚未完成的骨针，端详着上面葡萄藤似的纹路，“我听说有种能够兽化的吸血鬼，这是他们的骨头吗？”

“姓沈的那个小子告诉你的？”齐律冷嘲，“也只有那个地方出来的人会热衷于给自己划分种类。”

“你们死后我也会去回收你们的尸体。”边渡拿走她手里的骨针，佩上眼镜继续沿着断口雕刻，勾勒出绳结的形状，“为此，我会给你们最全面的装备，即使面对强敌，也能保留全尸。”

乔茜摸着发寒的胳膊小声嘀咕：“为了尸体而给人量身定制装备，真见鬼。”

“要是遇上泉先女士那样的等级……”齐律挑起眉毛。

最全面？什么程度的全面？术式的差异极大，淮明市里从泉先女士到最底层之间，每个阶段的强度都是断崖式下跌。

想要做到完美的防御，恐怕还没碰上敌人，自己就被装备的重量压死了。

“那只能我倒霉。”边渡没空应付他没事找茬的行为，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但对付沈慈，绰绰有余。”

齐律倚靠着墙壁，双臂环抱，微微扬起头。

“他的术式没有物理意义上的限制距离，同时还能作用于多人。”

边渡刻完最后一道纹路，完整的骨骼骤然分解成细如毫毛的微针，细看之下，却又能发现所有针的首端都由细丝串接在一起，犹如藤蔓和叶片。

“乔茜描述中的多人，甚至超过了我们公认的精神控制类术式能够达到的极限。像模因一样感染一整座城市——那绝不是人类的精神可以做到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齐律紧紧皱着眉。

他显然很不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沈慈的强度超出认知，还是因为自己没对吸血鬼和人类的意志力加以区分。

“你有没有想过，”边渡缓缓道，“那很可能根本不是一种控制类的能力。”

“不可能！”

没想到的是，齐律尚未有所反应，乔茜便拍着桌子站起身。

“我依靠自己的术式挣脱了他施加的影响，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吗？”

“术式除了挣脱以外，还可以覆盖。”他口吻沉着，“更强的术式覆盖弱小的术式，这才是常见的情况。你‘挣脱’的方式是把控制术式施加在自己身上，完美地符合了这一流程。”

乔茜有些动摇，慢慢松开手向后退。

这时，齐律扫了一眼桌上的口袋里溢出的贴画边角，嫌弃地撇了下嘴，又兀自双眼一亮，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慢慢勾起一个挑衅似的笑容：

“我倒是有个方法，可以马上测试出两个想法谁对谁错，就看你们乐不乐意了。”

边渡汗毛直竖，警惕地盯着人：“你又有了什么灵感？”

别乱试——齐律隐约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这么三个大字，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们也算认识好几年了吧，当初这家店面还是我说服房东给租下来的，办事牢不牢靠你还能不知道？”

齐律笑容灿烂地抽出一张贴画，暂时用画作的背面朝向他们。

“好了，我手里的是带有一幅带有强烈精神污染的肖像画的量产复制品。虽然威力只有原本的千分之一不到，但复制它的人还修改了下核心机制，往里面加了点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绝大部分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被污染，少数会有一个抵抗的过程，另外，也可能会因为强烈的排斥反应，在痛苦中挣脱掉画师的影响。”

他慢慢转动手腕，画像由反面转自正面。

“你最好再看一眼，今天晚上去医院，要是发现你没有足够的抗性，导致当场受到催眠反水，那还不如就让边老板一个人去。”

“够了，你像个拿着爆炸气球的小丑。”乔茜紧皱着眉，背过手在狭窄的书架缝隙间来回踱步，“你叫我们替你解决问题，自己却毫不参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们都知道沈慈基本上快把大半个东城感染完了，其中医院正是用来传播污染的大本营。如果能毁了当然好，但是，这样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半点防御都没有？

就算边渡已经被盯上了，但连个接应的人都不派去，怕不是叫人去送死。

她原以为这两个人该是朋友，但除了淮明，其他地方大概是见不到，一个觊觎朋友的尸体，另一个则毫无负担地把朋友当武器用的扭曲关系了。

“边老板可不会掉链子，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自己。”齐律眼尾上挑，露出森白的牙齿，“如果不是你表现出截断追踪的能力，你认为我昨晚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帮你？”

“稍微消停点，不要内讧，齐律，你也别故意激怒她。”

边渡揉了揉眉心，说话时不注意磕到了上槽牙，嘶了一声。

“她才踏进这个圈子多久？给她引路的还是从北郊出来的实验体，对淮明市的认知只有外边那些以讹传讹的谣言，有必要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计较吗？”

齐律骤然歇了声，连忙把手里的画像给甩开。

“我情绪失控了。”他面色铁青道，“我原本以为它们不可能影响到我……毕竟，我亲手从数十个挣脱了影响的人类手中把这些贴画收集来，打算让你研究下它的成分，看能不能以此做出追踪的装置，但结果却……”

边渡把画像展开，上面的褶皱却难以抚平：“你说有人挣脱了它的影响，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主动收集画像并上交给我的，除了教会的信众还能有谁。”齐律没个好气地坐回凳子上，“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这东西洗脑的方式，和塑造偶像非常接近，而一旦人有了人的偶像后……”

“首先，画像里的女子不是人类。”边渡打断他的话，“如果幕后之人想借她的形象来鼓动普通人反抗泉先女士的统治，恐怕是完全打错了主意。”

要是画里的“偶像”从不存在还好，但事实却是，那人还没有泉先女士好相与，这人要想利用她，最后的结果，只可能是引火烧身。

不过，也不能排除他们已经见过面，甚至这番操作就是在她的授意下完成的可能。

边渡垂目思索着，默默扳动着悬在手腕上的串珠。

“我和她每次见面都是在地下，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刻意避开，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主动迎上？应该是沈慈一个人的自作主张。”

天黑如碗，云似酒烧。

透亮的血橙色侵染了天地交接之处，光穿过高矮横斜的建筑丛林，落下树枝般参差的黑影。城中居民在影中匆匆掠过，犹如西边的高山丛林疾驰的野兽与飞禽。

“行了，通知到位，我也该走了。”齐律提起公文包抬脚便要走，乔茜却叫住了他。

“你就打算这样离开？把麻烦全丢给我们！”她惊愕地睁大双眼，不敢置信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边渡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扶额。

“你觉得我临阵脱逃？”他脚尖一转，侧身面向屋内，“小朋友，你不仅对局势完全没有认知，还很没有自知之明啊。”

“乔茜，”边渡倒了杯水，把陶瓷罐里的药片丢了一颗进去，“谁都可能抛下东城，包括你我，但只有齐律，他已经绑死在这艘船上，要是逃走，教会不可能放过他的。”

乔茜原先还一脸不以为意，但听见这和本地的宗教信仰有关后，像是猫一样警觉地竖起了耳朵：“教会？什么教会？”

“你撞见过教会的人？”齐律仿佛嗅到血味的鲨鱼眯起眼睛。

她迟疑半晌，摇了摇头：“我在医院时听沈慈说过这里有个教会，更具体的，就一概不知道了。”

边渡喝了口茶：“淮明市南边，你没去过吧。”

乔茜沉默着，两只手抓住裤缝，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四十年前，现在主事的人把原先的人推翻了，没被俘虏的被追得往南边逃，这最南边，淮河的入海口，就是淮明市。”边渡放下茶杯，“离这儿不远，穿过旁边一道海峡，就能到南洲，当时那里和西边搞种植园的人正在打仗，非常混乱。”

“淮明西边靠山，南边靠海，但因为这场混乱，前朝留下来的港口连个船影都没有，日常只能捕鱼维生。”他靠着椅背说，“山里是去不得的，毒虫比野兽还要吓人。就算是猎户，进去前对自己是否能出来，心里也没有底。”

“混乱容易滋生信仰，你想说的就这个？”乔茜抱臂而立，不置可否地问，“我可不认为仅此而已的教派，会让那个家伙如此上心。”

“听到了没，沈慈很明显是冲你们去的，我随时能抽身而出，到底要怎么处理，赶尽杀绝还是收买拉拢，可就看你们的了。”

边渡耸了耸肩，示意她看向等在门边的齐律。

“乔茜，你想知道教会的底细，找我不如找他，这人才是专业人士，我不过是个听众，把东拼西凑里教会的来历转述于你而已。”

齐律闻言，却只是发出一声嗤笑。

他伸手摸进怀里，把一枚令牌模样的东西丢到收银台的桌上，落在散乱成一片的美人肖像上边，墨绿如蛇的木牌诡谲的风格突兀得刺眼。

“你果然还是和四年前一模一样，看来，我也能放心离开了。”

边渡举起茶杯，遮住唇边的笑容，眉眼却弯了三分：“静候佳音。”

窗外惊鸟旋飞，渐入高云，在这春末的暮色便染之际，残留的鸣声越是回忆，越是凄厉。

作者有话要说：◎ 情报回顾

1. 秘史情报：魔纹蚀刻工艺

〖激活物质本身所拥有的魔力，利用或改造其性质，形成可受外力驱动的魔力回路的技术。〗

2. 通识情报：术式覆盖

〖直接性生效的术式能够覆盖掉间接性生效的同类型术式。〗

3. 秘史线索：污染驱逐

〖已经受到过污染的人不会被另一种同等级以下的污染二次污染，但会被更高等级的污染覆盖。

如果经受过多次污染转换，人格会在污染过程中逐渐损耗，直到认知结构稳定或在崩塌过程中清零。〗

4. 往昔回音：战乱

〖东洲大陆的中原经过内乱和统一，苗裔以淮明为中心的南疆执意延续分裂的状态，战争从未结束，这里是另一道防线。〗

5. 阵营情报：教会－木制令牌

〖教会中层管理持有的令牌，可要求下层信众配合行动，但 信众有拒绝配合的权利。由于保密条例，令牌可交换、转移、抢夺。一旦发现有非信众持有令牌，上层有权收回并重新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