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古献子听着李栖凤毫不客气的冷厉话语,不由偷偷捏了把汗。
“栖凤姑娘你快别这样说,多澜兄也是为了救我才会中那幻……”
李栖凤哼了一声,戳破道:“你想多了,我认识他十几年,以他的修为必然躲得开,他就是故意不躲,他就想溺在那虚假的幻境里不出来,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故意往幻境里钻了。”
古献子有些失望,瞅着男人冷漠无情的侧影,无奈道:“……好吧。”
原本,古献子只是照着家族的安排进来玩耍一番,因着身边人管得严,他也压根不晓得天泽还有其他的入口,所以任性偷跑了,随即运气不佳地撞上许多凶恶怪人。
在他孤立无援,险些被一伙邪修劫色之时,那背着一把玄铁巨剑的朕多澜提剑从天而降。
男人面寒如霜,挥剑成河,疾如雷电,一瞬间削断了七个邪修的生命线,也夺走了古献子的少男心。
初时古献子还以为朕多澜身旁的器修李栖凤是他的道侣,正心碎自己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结果经一番打探后才弄清,这两人只是清清白白的好友关系。
古献子心中暗喜,盼望着能在天泽秘境里与救命恩人多多相处,日久生情。没曾想他们转头就遇到深不见底的陷阱,对方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只管扔下这个暗藏凶险又破解不得的结界关着他们。
本想靠着恩人再救自己一次,帮忙破了这结界,可寡言冷漠的男子打破了他的期望,竟然中了七岁小儿都不轻信的简易幻术。
这难道就是古言中的棒打老虎鸡吃虫?一物克一物?
古献子想不通,这多澜兄明明那么厉害,一招便灭了七个邪修,但那心性却如此不坚,连个幻术都躲不开,还真是看不出来……
“多澜兄,您是瞧见什么厉害的幻觉了吗?我猜,那定是您平日里最爱的事物了吧?”古献子探头过去,小心觑着他的脸色。
昏暗中的年轻男子始终低垂着眼,缄默地俯视住自己的膝下,似乎哪里有什么极为难见的心爱景象。
“朕多澜,整整两日了,你过分了!”李栖凤气闷地瞪眼,轻喝道,“你别老盯着你那空荡荡的膝盖头,那都是幻化的海市蜃楼,是假物。罢了,你根本听不进去,我告诉你,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男子仍是沉浸在幻境中,没有任何回应。
“烦死了!我不管你了!”李栖凤生气地扔下一句,抬脚从暗处走出,昂首望向众人。
裴椿立刻拿手肘捅向秦南烛的胸口,小声道:“哇,是个大美人耶……”
“……”秦南烛闭上眼,用力压抑住揍他一拳的冲动。
李栖凤环顾一圈,一眼便看穿了在场大多数人的修为层级。
她气势凌然地道:“除了这位背对着我的道友,其他人即便是全部一起上也无法在我手下过百招,就别浪费力气了,倒不如我给诸位提个建议,助我等将这结界破了,到时你们想入天泽寻宝便入,想出去,我也能带你们出去,如何?”
裴椿笑眯眯地捧场:“好好好,好主意!”
刘野无视裴椿,直接问道:“我们凭什么帮你们?”
李金枭一见到李栖凤的脸,便用力咬住下唇,她侧过头,把腰间薄纱牵起一块,盖在自己的脸上遮挡,随即反驳道:“谁想出去了?胆小想跑的只有她一个,对了,停云道友,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不走?”
她气闷地瞪向那个一直不让自己顺心的少女。
朕多愚收起准备扔人出秘境的动作,她抬头看了李金枭一眼,紧接着又看向其他人。
李金枭像是察觉到她的意思,立即反问:“怎么?你还想要把我们打出去吗?”
朕多愚摇摇头,轻声道:“既然你们想进去又不想出手帮忙破界,那便等着,由我来。”
李金枭怒火一收,疑惑道:“喂,你这人怎么回事?你是蠢的吗?他们摆明了欺负咱们,凭什么帮他们破界?他们自己技不如人被困在结界里了,还在这里装相拿乔,有什么了不起的?况且你方才没听到吗?这三个人里有一个负伤的,先逮着伤者打,打完了再十对二,我就不信打不过! ”
朕多愚坚定地伸出一根手指头,直直竖在她的面前,小声道:“嘘,你们想入天泽,也得破这个结界才行,我说过了,全由我来,你们全都给我安静站好。”
李金枭气得瞪眼:“你竟敢!”
刘野快步侧身向前,半挡在李金枭跟前,劝道:“好了,既然停云道友都说她自己来了,你就随她吧,有什么好吵的。”
古献子盯着这始终拿后背对着他们的少女,他忍不住问:“栖凤姑娘,她该不会觉得自己一人就能破界吧?我和你都用尽身上的法器了,也没能动摇结界分毫。”
“谁知道呢。”李栖凤微眯着眼,精炼银光从她眸心处一闪而过。
裴椿紧张地扯住秦南烛的腰带,惊叹道:“停云道友要孤身一人破界,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高手的世界你不会懂。”秦南烛用力抽回自己的腰带,谨慎地将窥视目光探向阴暗处。
他想,那个中了幻术受伤的人应该就是令停云道友心绪大乱的哥哥了。
朕多愚强硬地制住众人,她根本没心思在意旁人如何揣测。
足足五年未曾见过一面的哥哥此时就在她身后。这个事实令她如履薄冰,浑身发颤,又慌又乱。
她既担心哥哥身上的幻术之伤,又害怕哥哥从微末之处认出她来。
她想逃走,但在此之前,必须先把结界破了,让哥哥重获自由。
深呼吸上几口,朕多愚咬紧牙关,控制好紊乱的气息,一边藏好身形,一边集中精神辨认这个结界的来历。
——
四年前。
“你们往东照阁去,你还有你,随我去西夕苑,切莫掉以轻心,务必要将她抓住!”
“陈掌管,那奴刺杀少主,还抢走少主的元魂,此奴犯下如此大祸,咱们还、还得活捉她吗?不能杀?”
“……”沉吟两口茶的时间,“必须要活的!”
“是——”拖长的尾音随着脚步飞远。
北边林子里,将幻界谢家闹得人仰马翻的朕多愚如同一具尚存体温的浮尸,静静地仰面躺在绝佳的肥料池中。
这臭气熏天的地儿是还未学会辟谷的小修们的排泄池,已储存了近两百年的分量,乃药株生长的绝佳养分。
谢家少主谢天瑞如今沦落成一颗眼珠大小的光团,被朕多愚捏在掌心中,一同泡在能臭死人的肥料里。
他用意识骂骂咧咧:“……废物!你还能逃去哪里?你不过是月关一族的垫脚石,你的灵根筋骨被分给弟妹,你的气运也被挪给兄姐,你何曾能算得上是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予取予求的容器,你忘了?你爹当初用你来换你姐……”
谢天瑞没能骂完,一阵凌乱脚步声踏来,朕多愚再度屏息闭气,阖上双眼,重新潜入污秽之中。
“哕!臭死人! 你领我来这粪池作甚?难道她还能藏在这里面?”
“万一呢?如今那小奴的悬赏金额连连翻了十倍,听说她偷了谢家的传家至宝,只要活捉她,咱们可就发达了,呕、呕……”
几个呕吐声后,外面陆续响起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又急又快,几息间便穿梭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朕多愚的头才慢慢从池中露出来。
谢天瑞虽只剩下意识,但泡在粪池中,他仍欲作呕,骂道:“你这肮脏的小疯子!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救你!我就该看着你跟你哥哥自相残杀!”
“闭嘴,别再提我家人,我知道你在说谎。”如今的朕多愚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被他稍稍用家人一激便发狂落泪,陷入悔恨自责之中,哭得站都站不起来。
“我知道是你用幻境骗了我,才害我伤了哥哥。”她的声音平静缓慢。
谢天瑞怔住了,这招原本百试百灵,如今却被受害者无情撕破了。
他停顿许久,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你不用知道。”
谢天瑞噤声半晌,他想明白了,原来朕多愚不是傻子,她一直在伪装,在他身边潜伏了整整一年。
他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这贱人!你居然一直都在装傻?你敢骗我?你竟然骗了我整整一年!你……你是为了谢家这本天启幻籍?”
“一开始我只是想跟着你,找机会杀了你。但后来我发现你身上存着更有价值的东西,就改变了主意。”
朕多愚轻飘飘说出实话,她漂浮在秽物之上,骤然之间,偌大的肥料池里不知哪里来一股气流,开始卷着她的身体往出水口去了。
终于得知真相的谢天瑞怒问道:“你这小东西真厉害,居然瞒了我这么久!我说呢,能在那种魔窟地方存活下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蠢货呢?你还知道什么?”
朕多愚低声道:“我目前知道的不多,还在一点点探查中,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让你这一世死得比上一世痛快些。”
谢天瑞猛然一惊,无暇顾及蓦然变动的水流,他只顾着问:“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是那个声音还、还是朕多谨?”
在一人一光团对话之间,少女的身体像是一团被抽水马桶卷走的纸巾,顺着屎水缓缓卷入了狭窄细长的石壁管道中。
朕多愚一边调整姿势躲开四周杂物,一边道:“朕多谨?你不知道她的本名叫董茗吗?看来你们之间也不算熟稔。我确实曾从她那里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你想听吗?”
谢天瑞不想听,他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她接触过?”
“我不想告诉你。”
谢天瑞冷笑道:“好,竟然这样对我说话,看来你胜券在握,你真觉得自己能带着天启幻籍逃出谢家?”
“对你,我说话不需要客气。我原本能回家的,是你害了我。我如今还未掐灭你的元魂,你便应该立刻对我感激涕零。”
说话间,朕多愚认真环顾昏暗恶臭的周围,她注意着每一坨硕大发硬的粪块,免得撞了自己一脸。
“厉害了小东西,在我这儿蛰伏一年,居然还学会说成语了?你不打算再装傻子了?”谢天瑞的语气逐渐轻快起来。
他仍沉浸在往日时光中,他还是觉得这个如今可以随意决定自己生死的少女,依旧是那个他能够任意搓扁揉圆的傻子。
一年前,谢天瑞把半死不活的朕多愚抢了回来。
屋里的三个医修正在想法子救活朕多愚,厅里的谢天瑞喝着茶,内心格外纠结。
第二次重生,谢天瑞筹谋了十四年,如今他终于把这未来的修炼界第一体修弄到手了。
他该如何好好使用她呢?
谢天瑞心中沉谋研虑着未来,可惜天不如人愿,等朕多愚能睁眼的时候,谢天瑞才发觉这天道之女是个实实在在的废灵,跟上一世的冒牌货朕多谨没什么区别。
朕多愚没有耀眼的主角光环,没有隐藏待发掘的命脉灵根,没有打通任督二脉就能超凡的灵骨。
谢天瑞耗费多年心血,居然抢了个废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