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好恨你啊，恨死了……你能有点用吗？稍微有点用就行了，让我心里好受一些好吗？”谢天瑞借酒浇愁时，总是会问朕多愚这句话。
那时朕多愚正被吊在魔灵树上放血，她像只倒霉的瘦猴，脱离族群落了单，被触手魔怪抓住缠绕起来，每根调皮藤蔓都肆意在她身上撒欢玩耍，这里折断，那里捅破。
“废物！你回答我啊！”谢天瑞难过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狠狠干下一坛烈酒。
十四年啊，他每日兢兢业业地布局，比上班创业还苦心积虑，结果白干一场！
他被骗得好苦啊，他真的好伤心，好痛苦。
“给你用药，没用。”
“给你嗑丹，浪费。”
“给你渡灵，暴殄天物！”
“你这废物！骗子！你骗得我好苦啊！
“……嘶嘶……呼噜……”
朕多愚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有喉咙间无意识地冒出血泡声响，告诉他她还活着。
“从今天起，你别想再骗我，我不会再纵容你了，我们试试新的法子吧。”
“听说，人在必死的危机逆境之中，会瞬间被激发出无数潜能。”
“你这废物天命之女，我们且试试吧。”
在恶臭逼仄的黑暗中，谢天瑞回想起一桩桩自己曾经在朕多愚身上做过的实验，每个实验结果都是惨色与哀恸，突然间，他忍不住好奇起来。
他问道：“小骗子，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朕多愚疑惑地看着手里的光团，问：“你不知道？”
谢天瑞笑道：“这是你要做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朕多愚抬眼眺望前方，似乎见到了什么，她一直平淡的声音里带了缕喜悦：“你曾教过我的。”
话落，一丝光亮裹着一抹草本清新，直直穿透了朕多愚的眉心。
她终于出来了。
谢天瑞望着陌生的周围，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谢家的管辖范围。
离开了恶臭的粪池，眼前尽是陌生的青天散薄云，沉雪盖青山。
失去倚靠，只剩下元魂，这一切都让他开始真正有了点害怕的感觉。
“你……”
没等谢天瑞说完，朕多愚便道：“你身上应该还有一点我想知道的东西，但我很讨厌你这个人。我仔细想过了，我总觉得强忍厌恶跟你在一起，我着实有些亏了，所以你还是直接被我处置吧。”
谢天瑞后知后觉地恐惧起来：“朕多愚！你到底想干嘛？”
“你教过我的，做修士的，一定要以牙还牙。”
刚一落地，朕多愚还没来得及清理一身秽物，她快速翻开天启幻籍，找出一个无限循环的极噩幻境，迅速将谢天瑞的元魂关押进去。
极噩幻境会幻化出谢天瑞内心深处最恐惧厌恶的东西，永无停歇地折磨着他。
等处理好谢天瑞的去处后，朕多愚抬手将极噩幻境缩成一粒尘埃大小的光点，妥当地放入自己耳中，以便她时时刻刻能倾听到他惨痛至极的哀嚎。
——
此时，谢天瑞有气无力的哭啼声仍旧在朕多愚的耳道里飘荡，那哀声像一阵激励鼓舞，加速了朕多愚的破界速度，很快，她找到了幻境结界的阵眼。
一个骗小孩用的雕虫小技幻境，再盖上一个七级幻象结界，两者重合，虚虚实实。
被困住的修士们轻易看穿小幻境，又怕中了大幻境，很容易就被逼得畏手畏脚，全然不知如何下手破界。
但朕多愚不怕。她是谢家用八十八叠天幻界腌制出来的产物，早已入味透了，不论什么幻觉都哄骗不了她。
刚一触摸到阵眼，朕多愚便知道掣肘自己哥哥的幻觉究竟是什么了。
一团雪球裹着红金色袄子，鼻头红肿地吸溜鼻涕，瘪嘴想哭却强忍住两汪泪水，依赖地趴在朕多澜的膝头上。
“哥哥，是愚儿笨笨，愚儿总是记不住招式，哥哥不要难过，这不是哥哥的错。”小多愚沮丧到抽噎，但她仰起头不令泪珠掉落。
“我再练一次，我会好好记住的，哥哥你看着愚儿，愚儿一定会好好练剑。”
保证完后，她便扬起比自己还高的木剑，有模有样地比划了起来。
木剑上有些许划痕和豁口，像初初学步的孩童磕磕绊绊摔出来的战绩。
朕多澜静静地盯着妹妹在自己膝头下费力练剑的身影，他的眼神认真严谨到几乎发直发愣，一下不眨，没有一丝从幻境里脱离出来的意思。
朕多愚清楚，她的哥哥想从幻象中寻求一点转瞬即逝的慰藉，纵使是幻境，也无妨。
不敢再多看一眼，朕多愚猛地转开脸，她蹙眉咬唇，用力将双眼闭了起来。
下一瞬，困了三人许久的结界被破开了。
那笨拙又可爱的小小背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毫不留情地隐入黑暗之中，一如五年前那般，绝情地带走了一切。
朕多澜陡然站起身，转头直直盯着那摔烂他安慰药剂的少女背影。
眼看结界消失，古献子立刻跑过去，他欣喜道：“多澜兄，您没事了？”
李栖凤早已忘了方才的气愤，她走过去，关心地看着朕多澜，问：“你在那幻境里待了两天，可有何处感到不适？之前受的伤如何了？”
刘野瞥着朕多愚的脸，他踏出一步，含笑问道：“停云道友好生厉害呀！堵门的结界破了，这下咱们可以一起进去了吗？”
“你们去吧，我不去。”
朕多愚侧身隐在石壁缝隙里，她虽然垂着头，后脑勺却像长了眼睛一样，紧紧盯着身后朕多澜的一举一动。
她现在慌得满头大汗，她晓得哥哥正在盯着自己，因为她破了他的幻境。
李金枭再次见识到绮纨比试大会榜首的能力，她一扫之前的不快，快步走过去，亲热地说：“怎么不去呢？我们一起去吧，停云你不是说你想要剑……”
“嘘！”朕多愚迅速竖起食指，严实地盖住了李金枭红润的嘴唇，一副她敢再说话就让她永远开不了口的架势。
李栖凤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大步跨到朕多愚的身旁，探着身子去看少女的脸，笑道：“小姑娘，谢谢你帮了我们，作为报酬，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们都会为你找来。”
朕多愚生怕有哪个多嘴的再来说她想要剑鞭，于是断然拒绝道：“不用，我什么都不要。”
接着，朕多愚又问：“你们来天泽找什么？”
李栖凤盯着她，悠闲道：“不找什么，就是恰好路过此地，便进来看一看。”
“那你们现在自由了，还不快些出去？”朕多愚心急地赶人。
古献子细致地观察着朕多愚的一言一行，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这位看不出修为深浅的道友明明帮了他们，却不提任何要求，话语中还透露出一点藏不住的真切关心 。
李栖凤自然也发现了，但她不展露出来，只笑着说：“反正都进来了，为了感谢你帮了我们，我们陪你一起逛逛天泽秘境吧？你别看我们之前被困在幻境结界里了，那都是小失误来着，其实我们挺厉害的。”
“……”朕多愚一句话都不想说了，眼前的大美人笑得和善，但一直与她搭话，她怕说多错多。
秦南烛默默地注视着双方头上的字眼。
李栖凤：【这妹妹好厉害，随手一摸就破掉这困了我们三天三夜的结界，我必须跟她处一处，绝不能让她逃了。】
古献子：【她……不对劲，施恩不图报，她该不会看上多澜兄了吧？情敌！】
至于朕多澜，虽然他浑身沉静，不露山水，但秦南烛能感受到他周身那股异于常人的强大气场，所以只敢小心翼翼去偷瞄他的头顶。
结果如预料中那般，朕多澜头顶上干干净净，什么字眼都没有，就连刚才他被困在幻境里时，也是没有透露出一丝心声的。
倒是朕多愚一如之前，她头上仍然是不堪重负到掉落满地的“哥哥”。
看来，那位沉默寡言的多澜兄确实是停云道友的哥哥了，只是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十分微妙。
一个冷若冰霜，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妹妹就在眼前。
一个着急慌乱，又要躲藏又要关心。
自从有了读心术后，秦南烛便时刻注意着隐蔽自己的眼神，以免好奇心显露太多，被谁抓到了马脚。
但此时此刻，他灼心挠肝，好奇到恨不得抓着两人的肩膀大吼：“你们兄妹干嘛这样奇奇怪怪？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裴椿像是感受到了好友狂哮的内心，他看着两拨人，喜笑颜开道：“既然如此 ，我们大家一起入天泽吧，多一个同行的道友就多一分照应了。”
“好。”朕多澜突然应了一声，他抬起脚步，缓缓朝朕多愚的方向走去。
李栖凤瞟了一反常态的朕多澜，她忍不住笑了，快速道：“对了，你叫停云对吧？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叫你一声停云道友吧？我看你年龄似乎比我小一些，我二十二了，你呢？”
朕多愚咬唇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想说谎，又被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吓着了，便脱口而出：“三十二。”
“……”秦南烛这下能真切感受到停云心中的兵荒马乱了，他紧紧注视着兄妹两人间越来越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