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群狂暴，尸群更狂暴；蛇群凶残，尸群更凶残。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杀得蛇群节节败退。

朝夜满意地蹲在楼台边缘，看了片刻，群架打得热闹，可这事儿还没完，兵对兵将对将，他手下还缺一对负责单挑人妖仙魔的鬼王，站起身来，左手化出一尊三足两耳的黑鼎，托于掌心。

这尊鬼王鼎约六寸高，鼎身篆有精美月亮符文，以人血为咒语，顾名思义，乃是一尊召唤厉鬼邪灵、炼制鬼王的法器。邪魔外道自古发展至今，虽有古老传统的炼鬼之法，威力也了得，但要对付这位法力强盛的邪道高人，毕竟还差得太远。

朝夜牙尖用力，咬破右手食指，挤出一滴鲜血于鼎中。

下一刻，鼎身篆刻的月亮符文亮起幽幽赤光，化成血月。和它的主人一样，周身似有血光在流淌，既美且邪。

将它举高，推向月亮。

朝夜撤回手，微微一笑，道：“鬼王问鼎，愿者自来。”

刹那过后，树海沙沙作响，鸟雀惊飞。

四下里如潮水般涌来一阵嗡嗡嘈杂的欢声笑语。

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怨灵，如一道道漆黑的浓烟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飞来，盘旋在天空，越来越多。不多片刻，鹊仙镇最高楼台上空黑压压的千万条鬼影聚集，尽是人间各地渴望竞升鬼王的鬼魂，应召而来，怨气沸腾不止如惊涛骇浪，冲天飘飞，欢呼声不绝入耳：“千魂万灵，入尔幽冥！”

“太岁点兵，鬼王问鼎！”

“千魂万灵！”

“入尔幽冥！”

“太岁点兵！”

“鬼——王——问——鼎！！！”

群魔乱舞中，一只怨灵狂喜过了头，杀性大发，狠狠咬向另一团黑烟，吞进腹中，咂咂嘴津津有味，身体膨胀得更大更黑，仰天得意狂笑，一团小黑烟突然从后偷袭，张开大嘴，一口咬掉它半个躯体，狂笑声戛然而止。漫天怨灵嘻嘻哈哈：“好戏好戏！”“大鬼吃小鬼！”“小鬼吃大鬼！”“勾心斗角！”“凶残！”“恶毒！”

叫着笑着，千万只怨灵迫不及待地下沉，催促尖叫，目光贪婪地死死盯住赤光缭绕的鬼王鼎。

万事俱备，朝夜嘴角含笑，拍拍手掌，鬼王鼎盖“砰”的打开，一团接一团的黑烟争先恐后扑入小小的鬼王鼎中，不多时，最后一只怨灵拖着长长的黑色尾巴入鼎，鼎盖自动合闭封死，靡靡鬼音霎时静寂下来，屏息等待。

朝夜抬手，掂了掂鬼王鼎中众鬼的数量和轻重，估摸差不多够用。

松开手，重新让它幽幽自转着浮在半空，低声道：“大喜大丧，红白双煞。”

鬼王鼎中登时传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啸声和厮杀之声。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鬼王之路，伴随的必是血雨腥风和吞噬厮杀，唯有杀到最后、杀到最强，方有资格竞升鬼王至尊。

鬼王鼎浮在半空，砰砰狂震，似乎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炼制鬼王，一点疏忽便是灭顶之灾。朝夜目不转睛盯着它，不敢轻视，小步地围着它绕圈子，走到第三圈时，鬼王破鼎！

鼎盖猛地朝上掀开，一红一白两团浓烟从鼎中同时冲出。

夜色中爆发出一阵阴森至极、兴奋至极的可怖尖笑，随即，红白双煞挟着满身的阴气黑气，一左一右，缓缓地从半空中降落在朝夜面前几尺的黑瓦上。

那红衣鬼王一身烈烈血染似的大红嫁衣，她举手掀起盖在头上的红盖头，露出尖尖下颌。红唇如火，眼妆浓艳，美得邪气逼人，右手提一把银色镰刀，红衣红鞋，唯有肌肤与刀锋雪白。

那白衣鬼王一身雪白丧服，头戴草笠，手握一柄黑漆漆的开山战斧，扬手高高抛起，巨斧破空呼啸，飞至顶点又急速坠落，稳稳接在他手中。横眉立目，凶戾俊美，森森一股邪气四溢。

他们额心各有一枚鲜红异常的血月图腾。

而后，杀气凛凛，神情温顺，无限敬畏地屈下膝盖，跪地称臣。

朝夜一笑抬手：“起身吧。”

话音将落，忽然一旁传来瓦片轻响，朝夜心里打了个突，扭头看去，果然，一个小徒弟满脸如遭雷击，愣愣地看着他。

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凌霄会注意到此处异象，十分正常，朝夜没想过隐瞒，摸了摸鼻子，刚想说点什么，他便挺剑刺来。

这一剑在绝顶震怒之下，透支了他所有灵力，声如闷雷滚滚，势如高山压顶，使出了堪称惊艳无伦的一剑。

笑蓬莱弟子从来都有斩妖除魔的决心，更有以卵击石的锐气。

朝夜毫不意外，原地不动。

一红一白两道影子倏地挡在他面前。

红衣煞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轻轻一弹，弹开了凌霄的剑锋。

凌霄几经苦战，早已身心俱疲，竟被她这轻描淡写的一弹震得连连后退，手臂发麻，拼力握住了剑柄，双腿却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

仿佛过去了一千年，又像是只有一瞬间，四周杀声震耳，战场上尸群仍在压倒性地暴打，蛇群和一众修士都是一脸生不如死。

他缓缓找回了知觉，喃喃道：“……朝夜。”

他是……太岁，朝夜。

这个答案在看到红白双煞的一刹那间，凌霄已经确定了。可是，这个让仙魔两道闻名丧胆，却修真界命犯太岁的混世魔王离他太远太远。在很多人心中，太岁不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象征邪恶、黑夜和杀戮的符号。直到此时，他才恍惚产生一些真实感，明白这个人究竟代表了什么。

妖魔鬼怪，强者为王。

这些年来崇拜太岁的邪魔外道越来越多，轰轰烈烈成千上万，自称死灵师，聚在一起，废寝忘食地研究他的“死雾”和“红白双煞”，颇成规模。因为横空杀出一个薛怀璧，所制的纸傀儡战斗力极其强悍，诸家仙首终于坐不住了。

凤凰天宴本是三年一届，集结天下修士论道问法。那年不是凤凰天宴的举办年份，因为人心惶惶，凤凰天城不得不因为死灵道加办了一场凤凰天宴。各家仙首痛心疾首，对朝夜大肆批判怒骂数日，越是恶骂越是心慌，唯恐死灵道再出一尊灭世太岁，搅得人间暗无天日。可朝夜这人一向令人无可奈何，蹉跎多日，对他留下的麻烦也无可奈何。最后，笑蓬莱的纯虚掌门出面说了一段话，才算是将此事落定一个结果。

这段话诡异至极，让人有多安心就有多愤怒。

纯虚掌门说：“朝夜是天生的了不起。”

死灵术独步天下，冠绝古今，修习者虽多，但世上真正会使用死灵术之人，永远只有朝夜自己而已。

世上万事，最难是创始。从无到有，难于登天；从一到多，万苦千难。朝夜是死灵道的始创者，更是死灵道的集大成者。开创者超群绝伦，已将此道精粹发扬到了极致，留给后人创新的范围就相当有限了。他是开始，也是结束。只能模仿无法超越。大可不必惊弓之鸟。

果然，死灵道魑魅魍魉丛生，碌碌多年，大多没学到他的一点皮毛。死雾和红白双煞随着他的死亡一起绝迹人间。时至今日，后来者连模仿都模仿不出。

朝夜抬手，止住红白双煞的攻击意图，蹲到凌霄面前，若有所思。思了一阵，还是不解：“你刚才那一剑……不是笑蓬莱剑法啊？倒像是……你是西薛仙境的小公子？你怎么不姓薛？奇怪，西薛仙境虽然不及笑蓬莱，那也是四大仙境之一，与南盛仙境并尊。就算笑蓬莱是修仙第一门派，西薛仙境的后人又何必拜入他们门下？你自己家里的剑法秘籍不够你练的吗？你的家族怎会允许？”

不等他说完，凌霄双眼已被恨火烧得血红，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挺剑冲他扑来。朝夜错身一闪，笑嘻嘻道：“问问都不行，干嘛这么凶？”

便在这时，群瓮高呼到“太岁归世”，不知是哪一只人蛇瓮撑不住先乱了，还是一起乱了。“太岁”二字还算洪亮，“归世”二字骤然低了下去，接下来的句子碎得七零八落，不成形状。看来，尸群杀得蛇群兵败如山倒，坐镇幕后的邪道高人终于被彻底反噬，连指挥众瓮胡说八道的力气也不剩，总算该现身了。

紧接着，身后响起一个压抑的咳血之声，很近很近。朝夜随手在凌霄胸前穴道上一拍，拍得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站了起来，转身笑道：“抓到你啦。”

空气中散开一丝丝涟漪，障眼法失效，对面一座等高的楼台上，浮现出黑压压矗立着的数十道黑影。

这些黑影身材魁梧，高逾九尺，遍体毛发浓密，脸也是，看不清五官，也说不准是不是人。非要说的话，倒像是人立站起的巨狼，肩膀上都扛着一根纯铁铸成的狼牙棒，尖刺根根直立，精光发亮。

这些狼牙棒不但巨大，而且十分沉重，少说有三四百斤。此时楼下若是站着一个人，狼牙棒掉到这个人身上，轻则砸出一身血窟窿，重则砸成一滩烂泥。轻重都一样，反正活不成了。如此笨重的武器使起来很不方便，大多数人甚至提不动。这些狼兵肌肉发达，力大无穷，与狼牙棒真是绝配。

它们黑塔似的站成横竖三排，精神和身体高度紧绷，将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护在中间。

这男子盘腿坐在一个咒文猩红的圆形法阵中，面前插着一柄雪亮的长剑，无需多问，他就是坐镇幕后、设阵指挥的邪道高人了。这个法阵是他以血画成、以身为祭、以剑为阵眼设成的大型驱魔阵，用以驱使人蛇瓮和数十万怪蛇。

法阵发出的红光本该耀眼刺目，现在暗淡如点点火星，随时都会熄灭。

朝夜看了一眼法阵，仔细打量法阵中的人。

他奇怪极了。

盛夏季节，天气炎热，热得让人恨不得脱光衣服。他却锦帽貂裘，穿得十分厚重，脖颈围着一条绒绒的雪白毛领，好像特别怕冷。他以手捂唇，咳出几口血，胸前衣襟落了点点血迹，仿佛雪地中盛开了一枝鲜艳的红梅，衬得他脸颊惨白如雪。

一名狼兵侧首看来，忧心道：“墨赦官，您法力枯竭，伤得太重了……”

墨赦官，从没听过的名字。

朝夜寻思，多半不是真名，而是他所在势力的尊位或尊称。

那墨赦官看也不看狼兵，勉力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用一根手指擦净唇边的血痕，垂下手，露出一张过分精致的脸容。眉眼昳丽，鼻梁秀挺，唇色浅淡，神色却极冷清，冲淡了五官的艳色，让他像极了一块一碰即碎的冷玉。

满镇尸山蛇海，人们哭喊震天，皆是他一手造成，他视如不见，没有施舍一个正眼，视线掠过凌霄的脸，不作停留，对上朝夜冷电般射来的目光，语气和神色一样冷清：

“久仰太岁威名。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无敌，果然名不虚传。”

一片撕心裂肺的厮杀声中，墨赦官微微抬首，仪态优雅地道：“太岁重归于世，特备小小薄礼贺上，不成敬意。见笑了。”

夜色深处，朝夜摸了摸蹲在肩头龇牙示威的小狐狸。

他死时年纪极轻，这些年来被好好养着，养得气色更佳。发黑如墨，肤白唇红，指间一根红线随风烈烈飘飞，浑身骇人的血光流转，夺目妖艳至极，竟比红白双煞更多三分森森鬼气。

人和狐狸都是歪了歪头，灵气逼人，戾气逼人。

杀意陡然弥漫开来。

“客气了，”朝夜颔首，还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微微一笑：“杀了他。”

红白双煞瞬间从他身边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扩大战场，boss打boss。按照文里的时间线算算，昼苍哥哥已经醒了吧，一睁眼又找不着老婆了，正在到处找啊找啊找的……下章上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