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婵娘站出来说道。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用衣袖粗鲁的擦干泪珠，细毫不理会礼仪。她抬起头望向关大人，问：“大人可否认识许状元？”

关大人低头沉默，朝廷似乎确实有个许状元，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个难得的才子。

听闻很受皇帝器重。前段时间还向丞相府下聘，说要迎娶丞相府的三小姐，但丞相府似乎并不打算卖许状元这个面子，始终没有作正面回答，有意无意的去躲避此事，时间一长，这件事便耽搁下来，最后不了了之。朝廷上官员大多是些识抬举的人，知道丞相府的意思，对此事闭口不谈。

这也只是朝廷风声罢了，只是没想到此事竟与许状元有关。

关大人默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许状元这个人。

“大人，娟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许状元的！”一直默不作声的静娘突然开口说道：“许文华这个畜生！——根本配不上‘状元’这个封号！他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

“可怜苍天无眼！”婵娘很气愤地说道，“你们以为他为人正直，才貌双全，却不知，他的功名利禄全都是靠贩卖未出阁的姑娘或小孩的钱财买来的！”

许文华就是十足的人贩子！

“大人，我们本是良家民女……可却被许文华这个畜生花言巧语给蒙骗，深夜私奔到此地，继而被抛弃于此……我们，不止我们三个，还有其他姐妹未能逃出他的魔爪，相继被卖入青楼、富贵人家当侍妾，亦或被关在他府上的荒院天天虐待！”

“现在恐怕只有娟姐姐还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许相公竟是此种畜生不如的败类，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一心一意待他归来，殊不知她早已被抛弃！她心心念念的许相公不会回来找她了，甚至还会连同她肚里的胎儿一同被杀害！”

婵娘挺身站起，走到公堂中央，用力将身上的衣裳一扯，肩膀瞬间露出一大片红色入骨的鞭伤，触目惊心，众人来不及回躲，被她这一动作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话。

“各位大人，民女失礼了。”婵娘将衣服穿好，站到一旁，说：“各位大人也见到了民女身上的伤疤，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许状元’弄出来的！”

“民女给大人讲个故事吧。”静娘道，她走到婵娘身旁，帮她把衣裳的绳子系好。

静娘的故事：

江南地区有一个名为止步村的无名村庄。村子风景优美，路过的人无一不停下前进的步伐来欣赏美景，忙里偷得几度闲，因而村庄被称作止步村。

村庄里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一直是媒婆争抢着牵红线的良缘之地。姑娘原本过得也还算快乐，纷纷寻到一庄属于自己的好姻缘，结为人妇，生儿育女。

直到有一天，一个仪表堂堂的病弱书生路过此地借宿，引得无数未出阁少女芳心暗许，甚至有些已为人妇良家女子都被他的才貌蒙了双眼，闹着要跟自己的夫君和离。

病弱书生借住的那户人家有个女儿，还未出阁，见书生才华横溢，便瞒着爹娘跟他往来。

只是这傻姑娘不知道，这病弱书生不仅跟她往来，村里所有末出阁的姑娘都跟他有往来。

他对村里的小孩都特别好。有一天姑娘问他原因，他便用花言巧语将姑娘给哄骗过去。说什么“我喜欢小孩子了”“我看到别的小孩都在想我们以后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呢”之类的话，惹得姑娘满脸羞涩。

书生大约借宿了半个月有余，却还不打算启程进京赶考，这让借宿这户人家也就是姑娘的爹娘对他有所怀疑。于是白天装作去干活，然后偷偷跑回家，果然碰见自己的女儿跟他有来往。

一时间，姑娘的爹娘抓起扫把就要往书生身上打，势要将书生赶出家门，只是自家女儿不懂事，哭着跪到地上求爹娘成全他们。

姑娘的爹娘没办法，只好答应让姑娘嫁给他。但家丑不可外扬，这庄婚约除了姑娘和她的爹娘知道外，再无其他外人知晓。

大约又过了两三天，书生决定启程京城，进京赶考，说要考个功名来迎娶姑娘。

姑娘相信了，瞒着爹娘为他准备了许多盘缠，送他离去，依依不舍挥手告别，约定再见。她看见书生走远的身影，跟路上的小孩说着聊着什么，看上去似乎并不伤心。而小孩子似乎并不知道他是个坏人，尽然像往常一样跟他讨要糖吃。村里的大人老者对此也并不大留意，像往常一样以为书生在逗孩子玩罢了。

习惯往往是最让人对既将到来的危险以最不以为然状态去地放松警惕。

书生离去的那天晚上，村子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村里的小孩，无一例外全都不见了！

包括病躺在床上的小孩，不足三岁的、还在牙牙学语中的、刚出生不到几个月的……

村民们急了，村里的男人连夜拿着火把成群结队走出村去，只留下女人和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在村子里看守。

这不……这不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么？

一群手持大刀肩披麻绳的土匪五大三粗地大摇大摆进村里，谁拦谁死。

一下子，村子里的姑娘全都被他们绑上，未出阁的、已有夫家的，全部被堵住嘴，眼睁睁看着村里的病人老人被一刀夺命，鲜血染红脚边泥。有许多看不得这血腥场面的，直接晕死过去。

姑娘们被逼着往前走，大刀顶着脊梁骨。有些不肯动的姐妹，想拖延时间等出去的男人回来，却被土匪用鞭子抽打，活生生被打死。

不知道走过多少里路，姑娘们被带来一片森林，这里有一个大山洞。洞口被密密匝匝的树叶枝条掩盖，里面传出许多隐隐约约的哭声和鞭打声。

这些哭声姑娘们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是村里的孩子……

“呵呵……这些傻姑娘。”静娘笑得悲凉，又继续道：“我就是其中一个傻姑娘。”

我们被逼着进入洞穴，只瞧见我们村的孩子和邻村的紧挨在一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埋头抽泣，而那个进京赶考的病弱书生，正饶有兴趣的拿着鞭子抽打他们，完完全全的换了一幅嘴脸。

“老大，那群男人怎么处理？”一个满身肌肉的土匪上前问他。当真可笑，他竟是土匪头子。

“跟上次一样，杀掉！”他打量着我们，“还有一批呢？什么时候完事？”

“来了，老大。”洞口外进来一个土匪，“快点进来！——老大，这批货色不错，下手轻些，可别打死太多。”

土匪进来，身后还有一群跟我们一样手被绑口被堵的姑娘。是我们邻村的，其中一个我认识——婵娘。

后来，我们的姐妹有些被卖入青楼，有些被当作礼物送给各地官员，还有些……像我这种没有才貌的，则被关在状元府上的荒院里天天虐待，生不如死！

至于那群可怜的孩子，有些被卖入富贵人家当侍童，有些则被他活生生给摔死，当着我们的面，高高捧起，一摔而下，粉身碎骨。

终于，止步村成了无人问津的无人村，真正的止步村，路过的人都“止步”，绕路而行，避之不及。

至于娟姐姐，她是我和婵娘逃出状元府时遇到的，一个千里迢迢来寻夫君、孩子的爹的善良傻姑娘。

我和婵娘逃出来，一路被状元郎的人追杀，迫不得已投入青楼，找被卖入青楼的姐妹帮忙，在青楼当个低等丫鬟，终日戴着面纱，不露面孔。恰巧，在此遇到已怀胎二月有余的娟娘，由于没有盘缠，在青楼卖艺。

我们本不知道娟娘要找的人是许文华这个畜生，直到后来她见到许文华跟老鸨聊天，眼睛红红的，想冲上去。恰巧被路过送酒水的禅娘看到，将她拉到一旁，躲起来。

后来，我们这才知道许文华就是她要找的人，孩子的爹。

我和婵娘见她已怀孕，不敢告诉她许文华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也不敢告诉她这个畜生做过的事，只好隐瞒下来，对她多加关照。我们以姐妹相称，说是等她当上状元夫人好提携提携我们。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恙，为了不刺激她。

至于我们三个为什么会喝酒，这恐怕也是许文华这个畜生的诡计！

娟姐姐向来卖艺不卖身，而且身怀六甲，老鸨是知道的，所以她每次上场卖艺都是允许披上面纱。但在娟姐姐的一次卖艺中，我和婵娘竟被点名去送酒水。

去到才知道，娟姐姐出事了！厢房里空无一人，她被灌了许多酒水，晕倒在地，面纱不翼而飞。我们连忙将手中的酒水放到桌子上，去扶她。

但不知哪里跳出个人，硬是将我们的面纱一扯，往我和婵娘口中塞了一颗小药丸。

我们想求救，但却被那个人打晕在地，还灌上许多酒。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那个人说话的声音——许文华的声音。

“你们两个真让我好找啊！”他说，然后挥袖离去。

我昏了过去。我们三个再次醒来，就是在衙门这儿了。

静娘说完，望向院长身旁那手握玉佩的谢秋逸，“扑通”一声突然跪下，“大人，民女并不知晓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民女听闻民女和姐姐三个落水，是一白衣公子所救，当时不仅害死了那公子，还出言不逊，实属不该……”

禅娘也走到静娘身旁，一同跪下，泪水涌流而出。

关大人一时不知所措，但困扰他两年多的村庄屠杀案终于有了头绪。村庄的死者均为男人，一夜之间被灭村，妇人婴孩无所追查，通通失踪不见，地方僻远于京城。

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场景下，外边的夕阳渐渐西移，衙门的屋顶上闪过一道黑影，没人注意到，院长悄悄退出人群，去追那道黑影。

长安街道，车水马龙，买卖的吆喝声不断。

京城郊外，有一片树林。树林深处，临近溪流有一小茅草屋隐藏其中，黄昏时刻，却不见有袅袅炊烟升起。

那黑影正是躲进了这茅屋。院长也悄悄跟了上去。

“哥，我知道是你，别躲了。”院长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呛鼻的血腥味弥漫四周。

院长径直走到那被年华染得破旧的凳子坐下，用手微微抚摸着那一尘不染的桌子。桌面上有一个破茶壶，两个泥色的陶瓷杯。

没想到变了许多，这茅屋里的一切倒是没变多少，还是旧时模样。

“哥，我找了你这么久，没想到却在这里找到了你。”院长叹了口气，打开扇子用来掩脸，不知抑制了多少险些喷涌而出的泪水。他继续说道：“这一切我都知道了，我全知道了……你快出来吧，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好不好……哥！”

院长这一声“哥”里，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年不为人知的情感和心酸，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年的期待和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2022.03.27更新

2023.01.27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