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静寂。
昊辰忽然看向司凤的脸，“你这面具……”
“以前那张毁了，便换了张新的。”司凤回答得甚是轻松，袖下的手却是握紧了一瞬。
昊辰看着他略带闪避的眸子，被面具掩住而看不出情绪的脸，心中微哂，方才司凤昏睡之时形容潦乱，他早已看过那面具，原是昆仑不死树的树皮制成。
情人咒，这少年不知何时竟带上了这般枷锁……生死与情爱，不爱则生，爱错则死，离泽宫的惩罚未免太过毒辣。
只是。
也好。
只要禹司凤不再对褚璇玑动情，离她远远的，此生便都不会有事。大道本就应无情无爱，这少年如此天资，必然走得长远。
“那就好。”昊辰笑道。
司凤眼睫微颤，唇角也跟着拉起一道笑弧来。
洞外忽然绕进一阵夹杂着霜雪的风，寒意似是侵入了四肢百骸，司凤一时竟辨不清是身体冷还是心更冷。
昊辰看他身子不自觉地发着抖，抬手划出一道结界挡住洞门，口中却是严肃道，“既如此畏寒，又何必来这？连衣物也不知备些吗？”
“小银花修为有异，我带它来寻些雪芝。”司凤低声应答，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偏偏遇上了天劫。
他将小银花放出来，那小蛇也醒了，绕着他的手腕缠绕摩挲几圈挺身看向了昊辰，几息后竟是歪头朝人“嘶嘶”作响。
司凤不由一笑，“小银花喜欢你的气息，它说谢谢你。”
昊辰瞧着小银花，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冷凝，“灵兽开智化形本应是一大助力，这蛇保护不好主人不说，还需要你以身犯险。”他同时也察觉到了小银花身上火灵果的气息，神情更是冷淡。
昨日他在山缘另一侧忽然感应到天界气势，猜是有妖在渡雷劫，赶来却见到禹司凤挡在他那灵兽身前。若非他恰巧在此，禹司凤已是在这旷野雪地身死道消！
这样的灵兽，呵！
“小银花还是个小蛇，我是它的主人，当然要保护好它。”司凤只是笑着道，他倾身将小银花放到地上，那蛇溜出几步，竟是化成了一个白衣女子。
“主人，主人，我也跟你变得一样了。”小银花开心地看着自己转了一圈，又凑到司凤面前让他瞧。
司凤轻抚过她的长发，却看她忽然转头对着昊辰道，“谢谢你救了主人，你可以再帮主人把面具……”
“小银花！”司凤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小银花疑惑地看向主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忽然就无法开口，那人帮了他们，方才也十分关心主人，为何主人不让他摘下面具呢？她到底心性单纯，只感受到主人对昊辰的喜欢，体会不了更多的复杂心情，便想主人快快取了面具解开情人咒。
昊辰看着他们两人，沉默半晌忽然笑道，“面具怎么了？”
小银花无法言语，只好睁大眼睛使劲看他。
“无事，她可能是想起之前我因她在秘境失了面具，而昊辰师兄替我拿回来了，想感谢一番。”
昊辰同司凤对视着，听完他的回答后点了点头，也不知信是不信。那蛇，难道在天界知道了些什么？
两人一兽都只是肉体凡胎，尚需吃喝，昊辰道自己对此地比他们熟悉，司凤也应继续恢复真气，便一人出了山洞寻觅。
他走后不久，司凤才解了小银花的禁言咒。
“主人，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司凤看着她一片天真全无阴翳的眼睛，却是道，“小银花，你能化形，我很高兴。但我既是你的主人，就负有教导之责，今日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主人，我不明白，你明明喜欢那个人不是吗？小银花知道的。他对主人也很好，一定能为你摘下面具的。”
“你莫不是忘了我的身份？救人不过性格使然，他在乎的是他师妹。”
“那个褚璇玑？怎么会，那个坏女人之前还掐我！”小银花不忿道，她还对第一次与褚璇玑见面的事印象深刻。
“小银花，璇玑是我的好友。”司凤轻斥道，“记住我的话，别再胡说，否则你就继续原形待着。”
小银花正新奇自己的人身，当然不乐意，只得答应不再多说。
不过她心中暗道，主人只说了不要说话，那她直接做便是了。
不久，昊辰也回来了。
他见司凤在静心打坐，便招呼一旁研究自己的小银花过去。
“你去过天界？”
昊辰递给小银花一枚雪莲果，看她瞧着司凤不说话，又道，“没事，他现在听不到我们说话。”
“我不吃果子。”小银花这才小声道，又偷偷看眼司凤，“天界在哪？”
昊辰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笑道，“那你为何要让我摘那面具？”
你如何会知道我能摘那面具？
“因为……”
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她忽然想起司凤的叮嘱，昂扬的眉头也恹了下去，“因为你之前替主人取过面具，我不想主人再戴着这个面具了。”
小银花恨恨地看向司凤脸上的面具，这东西会不断地伤害主人，主人做什么都不开心！
只要……
“你喜欢主人吗？你帮主人把面具摘下来好不好？”小银花再次对着昊辰求道。
只要这人以真心为主人取下情人咒面具，主人一定会开心的。
昊辰一怔，却只当她不通人事病急乱投医，摇头失笑道，“你定然十分喜欢你主人，何不为他取下面具呢？”
“可是主人又……”不喜欢我……吗？
小银花忽然愣住了，她当然最喜欢主人，主人也很喜欢它，那她确实可以为主人摘下面具啊！
小银花只觉心中大石头即将落下，忙冲着司凤跑去，抬手就想摘下他的面具。
昊辰见她如此行径更是将她所说之话当做笑言，倒也未曾拦她。
意料之中，小银花的手离司凤不过些许距离时便被他睁眼制止，他瞧得小银花在他冷然目光下畏惧低头，才看着昊辰道，“昊辰师兄何必与她玩笑，她什么都不懂。”
“只是忽然觉得，你这灵兽颇是有趣。”昊辰拿着清水和雪莲果走近笑道。
这蛇妖竟问他是否喜欢禹司凤，不过是个天资还算不错的凡间修者，若是成了仙或可收在座下点拨一二，此时却可能是他渡化挚友的阻碍。
司凤默然接过对方递来的水，触手却是温热，他不由抬头看向昊辰，那人也正看着他，眼中尽是笑意与温柔，恍惚是爱人的模样。
“怎么不喝？不够热吗？”
昊辰看他忽而低头盯着杯盏不动，不禁皱眉俯身关切道。
司凤受不了这般近的距离，下意识后仰了些许，只是他忘记自己正在打坐，身形霎时不稳直接向后倒去。
昊辰见状忙伸手抓在他肩侧才稍稍止住。
一旁小银花脑中却莫名灵光一闪，暗使灵力打在了昊辰背后，惯性下昊辰来不及反应便将司凤扑倒在地，两人胸膛挨着胸膛，脸对着脸，唇贴着唇，杯中清水更是淋湿了长发衣襟。
这一下子令得山洞里的活物全部滞住，安静得能听见不知谁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
或是片刻，或是许久，昊辰骤然起身离了那双满是惊诧的眸子，手也同时从司凤肩上松开，唇上柔软干涩的触感却依然鲜明。
他将忍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拢在身后，很快压下了心中波动，神情阴沉地看了小银花一眼，就又上前扶起了挣扎起身的司凤，“没事吧？撞到哪儿了？”
他掐决替司凤弄干衣物，水淋到身上早已冰凉，司凤如此情态怕是使不出灵咒。
“无碍。”司凤没注意到小银花的动作，只当昊辰是被他牵连。
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唇，不敢再回想那一跌，心中却乱得厉害，也不敢直视眼前人。
昊辰跟着扫过他的唇，又瞬时转开视线，睨着小银花道，“此地寒凉，你现在没有灵力护身，水淋在身上怕是不太好。”
小银花本在心中暗喜要让昊辰对司凤动心，听到这话才想起司凤畏寒，沾了凉水怕是更不舒服，心焦道，“主人，你没事吧，是不是很冷？”
她又转头对昊辰道，“你能不能抱着主人暖暖他？”
昊辰还当自己听错，司凤已经喝道，“小银花，你在胡说什么！”
“主人，人的怀里最暖和了。以前小银花也经常待在你的怀里啊，可是我现在变得跟你不一样，主人定然不同意我抱着你取暖。”
“你…你……我们都是人，而且有灵力傍身！”司凤又开始结巴道。
“可是你现在用不了啊，灵力也只能做一时之用。”小银花反驳得颇有道理，叫司凤无言以对。
昊辰听他们言语来往莫名失笑，但见司凤身子气得发抖，还是上前道，“好了，先吃些东西，稍后我以真气助你吐纳，早早恢复灵力就是。”
司凤又盯着小银花片刻才抑情点头，在他转身瞬间却是捂住了心口。
心动得愈是厉害，神志反而愈加清醒，只是……那又如何。
之后无话，司凤在昊辰的护持下不过几个时辰便恢复了□□成。
此行出来已有四天，目的也算达到，应是回去的时刻了。
司凤同昊辰告别，“昊辰师兄还是要继续寻人吗？”
昊辰沉眸点头道，“我出来也有一段时日，该往归途寻了。”
司凤压下自己问询的冲动，认真道，“那司凤唯有祝昊辰师兄早日如愿。”
眼前人却只轻笑一声，“此处虽与离泽宫距离不远，少侠还是要一路小心。”
司凤颔首，“昊辰师兄亦是。”
两人在雪地里分开，一个往南，一个往东。
司凤静静看着昊辰身影消失在茫茫一片雪白中。
“主人，你想留下他。”
“我教你的第一件事这就忘了？”
“你喜欢他又不留着他，那情人咒怎么办？”
“我们，是绝无可能的。”
“可你分明又动了情。”
小银花嘟囔着，她纠结许久忽然道，“主人，你不要再喜欢他了，喜欢小银花吧！那样我就可以帮你解咒。”
司凤对上她满是依赖与喜爱的眸光，忽然笑道，“小银花，我再教你第二件事吧。”
“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心。”
“人心是无法控制的。”
“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出现在眼前，我就觉得喜欢。”
小银花听得懵懂，皱眉跟在司凤身后踩着雪地里的同一道足迹前行。
她自然注意不到，禹司凤轻抚过左臂后颓然垂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