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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北风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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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佛前,跪在红烛,香火之后,由着那一双双或畏惧或敬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克一城,又屠千人,我的罪孽更深了。

秦玹婉就跪在我身后,她虔诚地合实双手,低头不语。这些日子,她与我朝夕相伴寸步不离,她分外乖觉,甚至开始费心思讨好我,我何尝看不破她的心思,只是放过了她,也是放过了我自己。

这梵音众生像里,是不是也有我们母女?

“母后,孟将军来求见过,儿臣见了他,军中所缺粮草,儿臣有办法略解燃眉之急,只请母后许儿臣修书一份。”秦玹婉总是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来让我心烦。

“本宫不在这里谈军中的事。”

木鱼仍在僧人手中发出麻木又昏沉的声音,我亦不知跪在这里能否真的赎清我的罪孽,抛去那些折磨我的过往,去触碰我所不信任的未来。在冥冥之中,如有感召,我抬头仰望着没有悲喜的佛像,叹了口气。

“母后为何叹气?”

“本宫想,寒冬已过,可惜许多人看不到了。”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真是酷肖她爹爹,也许慕容家才是她的归宿。那张绝好的容颜,一蹙一笑,皆是睥睨风姿。日夜相对,亦如初见般惊艳。我知道,秦玹婉懂得自己的美,举手投足皆有近乎放肆的张扬,她应该很享受别人艳羡的目光。我知道这样评价自己的女儿,有些刻薄,但秦玹婉不是个让人心安的人。

“儿臣想,只要年年花开,鬼神有灵,纵使无缘得见,能有所感,亦有所动。”

“你说得很好。”我起身携起她的手,她仍低眉顺眼,温存的笑意漾在嘴角,与我走到庙门外。

远处层峦娟然如拭,放眼望去,暮霭微光最是怡人。她陪着我登上西岐城楼,双眸微眯,像是想要看清什么,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过是篝火。再回头看她,她眼中已经不剩什么东西。我想和她说说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想起她那日来质问我,我真是无话可说,我该如何把慕容谨的烂事在他女儿面前抖出,具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掀开精巧的皮囊却也都只是一副寻常的心肠。为父者,到底希望在子女面前留些体面,我便只当作可怜慕容谨已死,替他全了颜面。

不知秦玹毅那里是否安好,我寄去的书信,至今没有回信。我自以为已经尽了努力,这个家终究还是支离破碎了。

折身回房,秦玹婉从架上取了书下来,是本讲神怪的书,我亦让徐荣取了来,随手翻看。听秦玹婉口中传出零星笑声,听她自语喃喃道:“果然,又是一本食谱。”

我读下去,果然如此,尽是些仙桃,桂芝,松实,冰玉散之物的神效奇力。待再看下去,读到三王冢那一篇目,忽听有呜咽之声,原是秦玹婉落下泪来。她拭泪时发现我在看她,于是走来,在我座前跪下。

“儿臣不知有意引母后不快,只是因书有感,请母后赎罪。”

“何罪之有,起来和本宫讲讲。”我合上书,也站起来,听她言道:“干将其子为替父报仇,愿将性命委于一素不相识的侠客,而侠客亦为忠他人之事,身陷危局。如此蠢直,如此智勇,今不复见,所以感泣。”

“本宫亦有所感。”我笑了笑,将书翻开递给她,让她坐在我这里继续读,而我站在一旁于她边看边谈起书中的内容。我素恶管弦,亦不爱华奢精巧之物,唯有读些书可以娱情。但我从未和他人一起读过书,如今和女儿一道读来,才发觉其中乐事。论文治武功,皇亲中确实鲜有比得上秦玹婉的,只是可惜,她不像我。

“时候不早了,儿臣伺候母后就寝。”

夜已经深了,经秦玹婉提醒,我才注意到已经子时,于是命太监侍从都退下,二人就寝。

“这几日难为你孝顺。”

偌大内间我和她的床隔得很远,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我的这句话。她睡觉时很安静,连翻身都没有,让我不由得怀疑她这些日子究竟有没有睡好。我想起那日去看她的事,想起她口中的梦呓,我在半梦半醒间,忽然想听她再唤我一声。却只有无声的黑暗,与我入眠。

翌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秦玹婉已经梳妆完毕,在我床前侍候。这是她这么多日来第一次这样与我亲近,以往就算她一早醒了,也只是默默侧身躺着,待我出去议事方慢慢坐起来,细细上妆。

秦玹婉将毛巾洗净了递给我,一边说:“母亲安好。”

她从未这样叫过我,让我不由得一愣,方接了过来。

“你有心了。这些事,原不用你做。”

“女儿侍奉母亲,是女儿的本分。”秦玹婉笑了,她的笑是从眉梢带到嘴角的,很薄很淡,但配上这样姣好的容颜却十分得宜。我一时爱怜,用手去碰她,她却很快收了笑容,疑惑地望着我。

“无事,本宫是看着你鬓角乱了。”我掩饰过去,净面梳妆,是由秦玹婉帮我画的眉。她的手很稳,大约很擅长做这样的事,她来回看了几次,满意地放下墨黛,说道:“女儿都要嫉妒母亲了。”

她眼中分明没有嫉妒,我笑她说了谎,她嗔道子非鱼,安知鱼之嫉。妍儿虽然恭敬,却没有她这般活泼,让人十分的欢喜。我确乎老了,她们却青春甫绽,当是我嫉妒她们。

“娘娘,该议事了。”

我从梦中惊醒,见重重纱帘外,秦玹婉还是背过身,保持着她就寝前的姿势。是了,秦玹婉不会这样叫我,她这几日不过是做戏,我又何必这么认真呢。难掩的失落被徐荣看出,他问我可有不适,我只是摇了摇头,很快梳妆完毕离开了。

“待她醒来,告诉她回军营去。若是想和京里通书信,便去一个,本宫没有动她的人,让她放宽心。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就够了,本宫不指望她有多孝顺。”

“是。大长秋将奴才派去服侍的人都赶走了,娘娘您看……”

“他要死要活也随他吧,当年的事,本宫已经恨毒了他,不杀他,已是仁至义尽了。”

“是。”

我又问起秦玹妍的近况,徐荣说,她只是日日在佛前祈福,似乎是上次遇袭将她吓坏了。她暂避风头也好,我正无法处置她临阵脱逃的罪,如此便也好塞住众口,免得秦玹婉的人揪住这件事不放。我一早知道她与将帅有私交,且不说我抓住他们招歌姬那次,就是孟宁也不知被她用什么手段笼络了去。我真是讨厌她自作聪明的模样,将手伸到军营里来,打量着我是死人吗。想到这里我不免伤心动气,我尚且还没有死,就要看着他们你争我夺,何不凄凉。心中厌恶更甚,脚下步子快了些,只怕忍不住回身去给秦玹婉一耳光。

军中多务,臣子具呈其苦。他们的话里话外真掺一半水,假也掺一半水,听得我厌烦。朝臣的确多是心慕圣主,望海晏河清,也望兼济天下。可这一生多困于朝堂无休止的市朝倾轧,日夜计算着自己的官运祸福,那些大道和大义多言于口便作罢了。总是好其名者多,乐其实者寡。若是依靠着他们的忠心治国,怕是早就做了亡国之君。我提着一口气,强撑着将京中送来的奏疏风闻一一议过,已然过了午膳。留他们用过廊下食,我无心用膳,乌台风闻才看过了一半。

秦玹妍派人送来糕点,我亦无心用。问了问秦玹婉身在何处,得知她随军前趋,也说不上是何滋味。见众臣工已进阁中侍列左右,唯有怅然而已。

我命秦玹婉亲自将兵,而她不负众望连克六城,军中士气大振。她素与将军们亲厚,但没想到还能用在正途,我也很欣慰。如今寒冬已过,将士们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捱了,走入校场,处处都能看见为了建功立业而兴奋的将士们。见他们忘怀死生,我也稍稍宽慰。只是听军中有流言说,秦玹婉有我当年的风采,让我颇为不悦。当年的事,我都记不清楚了,他们胡言些什么。更让我多疑的是,这些话是从哪里放出来的,又有什么目的。自古童谣流言,背后都另有用心,我不得不防。

但不论秦玹婉是否与此事有关,她确乎出了许多风头,想必定是觉得天下都该为她倾倒。不悦归不悦,她能让这么多将帅信服,也定有她的过人之处。这一点倒是我的其他子女都比不上的,他们或是太高傲,不与朝臣亲近,或是太懦弱,成日规行矩步。虽说没有帝王喜欢有人觊觎他的身后事,但终究都是我的骨血。江山社稷终究有一天要托付给他们,为人父母谁不想看见青出于蓝。想她至今也未挑出任何事来,我的确对她太严苛了。我亲笔写了书信,望其砥砺,戒骄戒躁。但终于还是撕了,连家书都作得这样难以亲近,我真不会作母亲。她身为王女,已经不能再加官进爵,只能用金银去赏她,可我又明知她不缺这些。而她的缺憾,我又不能弥补,我们终究不是寻常母女。

离开皇城已有数月,西岐于今日在帐前请降。我见过使者,谈妥了割地等赔偿事宜,但得知他们杀了自己的王来平息这场战争,只感到彻骨的寒意。来受降的敌将是一名将军,纵然我见过的脏事不少,也很厌恶他周身散发着血腥之气,恐怕是杀了王之后连夜赶来。他盔甲上还沾着血,神情疲惫,连脸上的黑煤灰都没有擦干净,就这样踏入了我的大营。我想到底也不用急成这样,他不是刻意做出来,就是平日里也不怎么讲究的人。

他身子站得笔直,在被狂风鼓噪声中,众目睽睽之下,递上降书,如是说:“我代西岐臣民,向梁国的君主请降。”

听到这句话,我的身心终于得享安宁了,站在高台上远望这里的坚冰黄山,只觉一眼望断了千年。

我留他飨宴,我知道战火不仅烧到了大梁,同样烧到了西岐,旧王死后权力更迭,国中不能无人坐镇,这样留他,确实有些为难。可他却留了下来,在宴席上,只默默饮酒,已经将自己视为了囚徒。

“你们为何杀了自己的君王?”宴席将散,孟宁在我授意下问他。

“他背叛了西岐,为了私人恩怨出兵,置家国于不顾,人人得而诛之。”他的目光像鹰,锐利地盯着我,不,他不仅仅是这样看我,也是这样看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乱臣贼子,你可知大梁绝容不下弑君之人?”徐荣呵斥道。

“本宫有事与林将军细谈,你们都退下吧。”

我凝视着这张年轻却饱受沧桑的脸,他也不甘示弱地回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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