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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维子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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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几次险些被水淹雪埋外,领兵的日子,总的来说还算顺利。身披明光铠,骑着高头大马上,立着我秦玹婉的将旗,当即便也能体会何为雄姿英发。只是我以前受伤的右腿在雪地里埋久了,发僵发麻,时间长了诱发旧疾,待天气回暖后,仍时不时隐隐作痛。想来年少总轻狂,以为受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我还没老,就早早遭了报应。

“殿下,殿下你骑慢一点!末将追不上了。”孟宁的小儿子孟缘这些日子总是缠着我,还说长大后要娶我,真是可爱得不行。

我勒住缰绳,回身笑着问他:“管我叫什么?”

“仙女姐姐……”孟缘小声说着撇过头,可殊不知他的耳根已经红了,再怎么遮掩都没有用。

“末将实在不懂,明明局势大好,不日就可攻破敌都,皇后殿下却在这个时候接受了西岐的降书,可不是功亏于一篑。”孟源勒着缰绳走在我半个马身后,我们的身影在清亮雪地的辉映下,重叠在一起。

我学着夫子的模样,慢悠悠地说:“我想孟将军该给你讲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乃战之计。”

“殿下,这有违军令!”孟缘叫了起来,咋咋呼呼又冒冒失失,我像他这个年纪也是这样吗,头痛。不再理他,我扬鞭回营,清点粮草辎重,稍作休整。我手下各部已经都收到了突袭敌都的军令,不论是何用心,都有自己忙的事情。唯有我不着急,只喝喝茶,看看书,以待来人。

但是其实,我既喝不进去茶,也读不进去书。满脑子都在想,我究竟会挨一顿怎样的毒打。还不如惶惶不可终日的死囚,我亲手写下自己死期。想到这里,亲笔将秦玹婉三个字,沾了墨一笔一划写在簿子上。我甚至反复欣赏一撇一拿,一横一竖,从那浓黑的墨迹中窥视自己的心境。我从中能看出我的痛苦,颤抖的手使得点不快利,横不迅疾,竖不刚直。我扔了笔,以手拂面,跌坐在椅子上。我原以为手段狠厉之人,是不懂得痛的。可是痛就是痛,心肠再硬的人也会痛,也有泪。再豁达的人,于深夜无人之所,于江海寂静之时,也有被放逐的孤独。人总得有点感性的需求,或许有些人能一直压抑自己的情感,用最冷静的方式处事,但总有那么几个时刻,人必得有触动,有冲动,有恐惧,有爱恋,有希望,有绝望。

我本以为我应该和多数人一样,在惶惶然中难以入眠,用一夜的辗转先来自我惩罚。面对着权威,多少人汲汲眼望拜服,那威严的惩罚还未降临,便先将自己吓死的蠢事,亦不少有。所以总是吓死人的鬼多,亲手杀人的鬼少。我自小远离人群,到底比那些庸众聪明些。鬼可以杀死我,但它不能吓死我。

人人以为自己能运筹帷幄,可惜世间的意料之外总是比预料之中要多。其实也对,若是都可以预料,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已经做好了被褫夺扑责的准备,但我心知这样就可以拉更多的人进入这场乱局,这场“交易”应当是值得的。没有想到最后接到我命令的孟缘会一骑当先,三日就破了毫无防备的西岐都城,在母后来之前,彻底结束了这场战争。在这样盛大的胜利面前,我的一出指鹿为马的戏,有一种无足轻重的滑稽。我不知母后被什么绊住了脚,也不知当日受降时发生了什么,只是步入昆仑,我见到满地尸骸,嗅到浓重的尸臭,腹中一阵阵恶心。我不由得怀疑,所谓杀祭宽慰先人,造福后人,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死这么多人,以后的日子就会变得更容易了吗?我望着将士们脸上难以遮掩的兴奋,原来怀疑一直是多余的东西。

也许西岐终将灭在我手里,我又想起了王,宿命感扑面而来。再次回到熟悉的宫殿,这里已经做了许多改制,也许只有我才能看出它当年的模样。

母后的到来,是在我占领昆仑的第三日。其间一道令旨都没有,我想我应该是全军中唯一一个忐忑的人。再次出乎我意料的是,母后并未发怒,六军帐前非但没有处罚我,反而将假戏做成了真。真相变成了如今这样,大梁未接受西岐的受降,而我成了破城的第一功臣。只是我和母后都没出现在庆功宴上,她命我去昆阆,我知道那里只会有我们二人。这次我没有自作聪明穿身方便受责的黑衣专门去激她,我深知我们这种母女关系,再经不住刺激了。

进入大殿,却不见任何刑具,周遭也无任何仆从,只有母后一人反剪双手,背对着我说:“违抗军令,这种事你当然做得出来。”

她的声音有些反常,我小心翼翼地献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儿臣知罪,只是这样好的时机若是错失了,儿臣的罪更大。”

“是啊,如今六军中何人不知你秦玹婉,本宫真是,真是……”不知是不是我花了眼,母后身子竟摇摇欲坠,我下意识去扶她,目光却撞上她满脸的泪痕。我竟不知,她也是有泪可流的。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到西岐,为什么会嫁给西岐王,你又为什么要杀了他?”

一连三个问题,我的疑惑不比母后要少。这本该是她的命令,我是为大梁杀死我们共同的敌人,她如今为什么要来问我,她不该比我更清楚吗?当我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的时候,母后已经拭干了泪,用厚重而又含糊的声音继续说:“你知不知道谁才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你知不知道使者带给我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这是儿臣的报应。”我跪在母后面前,血都是冷的。

“不,这是我们共同的报应。”

我猛地抬起头,泪如雨下,再也无法说其他的话,只声声唤她:“母亲,母亲……”

踏上归程的日子里,我沉默了许多天。派出去寻寒夜的人皆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每日都骑马骑到自己的两腿发麻,没有知觉为止。我最厌恶破镜重圆的戏码,戏末定格在一张张看似幸福的笑脸上,便将过往的泪与痛一并抛却,世间哪有这么轻易的事情。过往会生芥蒂,总有一天还是会生疮流脓,此刻让双方脸上好看的美满,不过是无可奈何的权宜罢了。

总算回京,诸事翻篇,一回到府我养的细犬就扑了出来,又亲又舔,看来是有够久的。接风洗尘当日,我从宫中的飨宴上溜了出来,在福楼亲自摆酒,偷偷派人去顾萧二府请人来吃酒。萧子行来得很早,听他说,秦玹毅已经康复了。而母后并未派人回京查起居注的事,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此事她才不想闹大。说到底,母后不会为了秦玹妍而杀我,我手里反倒是捏了秦玹妍的把柄,挡在我面前的障碍少了一个,轻松了不少。

顾安来时面色不佳,前应后果我一早修书与他说了,他也不顾萧子行在场,当即破口大骂:“你但凡有些脑子,也不能自己将这些事捅出去。这消息你留回京散出去也好,或者等皇后百年放出去也好,你竟然跑去自投罗网。你把我们置于何地,你脑子一热不考虑自己的安危,那你考虑考虑我们,我们贱如蝼蚁,皇后不会杀你,还不舍得杀我们吗?”

他转头撸起袖子又要打萧子行,我好心劝了句:“你打不过他。”

顾安回头看我一眼,我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他便将袖子放下来,开始骂萧子行:“你也是的蠢货,枉读圣贤书。她让你去做你就去做?你自己的脑子呢,她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你不但去了,还把这样重大的消息告诉她,你不知道她做事没个轻重,你觉得她会去做什么?人人都是九曲回肠,你们简直是两只蠢鸭子!”

萧子行侧头小声问我:“为什么是鸭子。”

我正要回答,却听,顾安“啪啪啪”拍了三下桌案:“我不食民间疾苦的大少爷,鸭子是直肠子!”

说完,顾安这才气冲冲地走了。

“首富的脾气可见识到了?”

萧子行快绷不住笑的模样险些没笑死我。

战事顺利,母后特开恩科,与以往不同的是,母后加开才女科。即在郡县里开女子选试,以歌赋取才,赐些匾额虚名,光耀门楣。方平了西岐,此时做此事,阻力甚小。同为女子我应当高兴,只是却还是觉得有如儿戏。寻常人家以此来搏些婚嫁的筹码,于高官贵胄的女儿,不过是锦上添花,鸡肋一般。可是仕宦人家到底家学深厚,而寒门小户搏一生还混不出个举人,于女子就更艰难了。想到今后的时局总要受此事波及,利弊未知,但府丞和清客们也议论不出个什么东西。朝中日日为才女科挣得面红耳赤,我也被迫陪母后听他们议论。

是,我最近进宫的日子多了许多,除去早朝,往往晚膳也在宫里用了。其实也不需要我做什么,母后乾纲独断惯了,一手遮天,我不过是成日坐在帐后为母后添茶。我确与母后亲近了许多,只是我们之间还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成日里客客气气的,倒更像是主客。自在昆阆的谈话后,我在她眼中好像变成了受害者,她的同情让我浑身不自在,好像她也知道了我那七年过得有多么操蛋。可我忍住了,给她一个做慈母的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做孝女的机会,以换取我们各自认为重要的东西。

左不过是一场交易,我失神地想着,无意间被滚烫的茶水烫到,此时吐出来又不体面,只能将口内燎了一圈,待稍稍可以忍受,终于咽下。我望着母后紧缩的眉头,注意力明显不在我身上。我不想表现得像一个缺失童年关爱的人,亦不想成日怨艾做一个走不出过去的怨妇。我还年轻,我能看到比我的母亲更遥远的地方,那里才是我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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