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花倾城 > 第12章 方将万舞

第12章 方将万舞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自我归来,府中总有异动。我知道西岐能摸出我的身份,和我身边的人定有关系。听俘虏说,先王晏驾后城中通缉过肩上带痣的人。王后杀了王,这样的丑闻总不能流出来,原来是用这个法子找我。西岐服饰与我族略有差异,他们以半遮半露为美,露肩不算什么。可是自我归来,极少在人前露肩,见过我裸体的,除去身边的人,大约只有母后了。我命人暗暗去查,府中本就藏不住东西,那些奴婢日日没有事干,便要传闲话,略有怪异的地方,很轻易的就能揪出来。我叫了家令谢然来办此事,谢然领命出去,我又安排顾安借我的人跟着去。

其实我心中一早有了答案,翚翟自我回来就很反常,成日里搬弄口舌是非,我见她这样急不可耐,还是姑且待之。她既然咬住了谢然,谢然身上也未必干净。两方互相斗法,让我来瞧瞧都是何方神圣。

不论众臣如何议论,母后积威深重,她要做的事必是一排众议地去做了。各郡县便在新春取才女,其中才貌出众者更是要来京赴红文宴。顾安昨日被送去会试,听说顾老爷子心焦得不行,顾家子弟无能屡试不中,自然是将期望都托在那小子身上。我见京中难得这样热闹,便忙里偷闲,游幸赏春以待佳音。

顾安一向不令人失望,高中二甲,顾府里热闹,我也成了受邀上宾。更可喜的是,吏部给顾安点了探花郎,封为“两街探花使”。

既然请了我,顾家就没有请秦玹毅和秦玹妍,我不得已做了尊位,喝酒取乐皆不方便。顾转运使携了顾安前来请安,我这才知道论亲戚,我竟比顾安长一辈,见他爹爹逼他叫我姨母的时候,实在绷不住笑了出来。

为此,今年我求得母后主持鹿鸣宴。而后宴上,我和萧子行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京城街上热闹繁华,四匹马神采飞扬,一并踏过春日好景。前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妙句,诚不欺我。两位探花郎和萧子行被看客绊住,还是我先采回花来,依着旧法,探花郎先采不到花是要受罚的。若要问受的什么罚,自然是打板子。萧子行不是两街探花使,自然不用受罚,顾安和另一位少年便惨了,提溜上两条长凳。美女拥上来将两位英俊少年郎一按,我随手点下两位饮妓作掌刑人,一人赏十棍子。挨红香软玉的打,真是痛也风流,杏园内外笑作一团。

此时风光,复刻昔日梁园之乐事。文人墨客纵情放荡,驰墨骋怀,一扫往日胸中块垒。我听闻人生有四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与今日相比,都不足论道矣。

我没有想到,在我最春风得意之时,秦玹毅竟然会来见我。于他我本不该有什么好说的,他的愧疚和我的愧疚,不如都化作仇雠,在战场上见分晓好了。可他偏总是这样,用一双忧愁的眸子看着我,将本不属于我们的亲密感强加在我们身上。难道父王的孩子都是痴人吗,我只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怜悯他,在他身上我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说吧,不论是什么话,我们一次说清楚好了,太子,哥哥,秦玹毅,随便以什么身份,随便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你派人来刺杀我,我不怨你。”

这该死的圣人模样让我作呕,我冷笑道:“别,母后已经知道了,但她不处置,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恨她。我不会对你心存愧疚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敌手,不论你想不想,愿不愿意承认。不,闭上嘴听说我,不要劝我。这些可悲的、可怜的日后我会亲手打破,但不要把你的软弱犹疑传染给我,这让我恶心。”

秦玹毅几度张口,我见他嘴唇颤抖,见他神情哀伤,见他如有泪流。我知道他想要反驳我,想要说服我,正不知如何开头。真可笑,语言才是这世间最无力的东西,只是废人的消遣,庸人的娱乐。不过无妨,我腹中也有着一万句反驳他的话,我要告诉他,这是多少先辈战斗厮杀过的猎场。大道如青天,我岂不得出!他的豁达,他的不争,只因他是个懦夫。而我,有地位,有胆识,有气魄,就要横扫六合,一统四海八荒,做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君,做天下臣民尊贵敬畏之主!

“父王让我保护好你,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我愣住了,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句道歉。自秦玹毅奉母后之命连哄带骗将我送走,我再也没有听见过这三个字,一时诧异不知该作如何反应。更让我难过的是他的无能为力,身上忽然窜过一阵真实的痛楚,只因猛然想起一个用以走神的场景中。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场景,先生的戒尺打我手心,为的是我始终解不出为何杨子泣歧,墨子悲丝。杨子见歧路,为其可以南,可以北,而哭。墨子见丝,为其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而叹。当年我绞尽脑汁,于此刻忽然得解时,却又不知如何将它形容出来。但我明白这得解的滋味,竟比挨打更难受。

我忘记了秦玹毅是何时离去的,回过神,我人已经躺在青纱帐中安寝,夜深了,寝宫内黑黝黝一片,不知为何宫内无任何守夜的人。我在慌乱中好像看见了宫殿倾颓,百鬼夜行的诡秘幻境。意志脆弱的时候,平日里看不见的阴森可怖,就会从最幽暗的缝隙里溜了出来。亡尸,饿殍,断壁,颓垣,它们都跑出来逼视着我。我将头蒙在被子里,吓到发抖,就这样挨到天明。

天明时,晨光璨璨,鸟啭莺啼,煌煌天地毫无可怖之处。我才终于想起,那些轻飘飘的豪言壮志还在等着我去实现。

昨日一场无足轻重的幻梦而已,转眼间即成过往,不足为虑。

顾安来我府中,将南楚州的一件大案带给了我。近日我有事要忙,不曾关注这些。原打算在这几日联合户部上奏疏,请旨恩允田亩赎买。本朝田亩一向只赐予高官贵胄,既不许买,又不许卖。虽然国库是靠他们的赋税养起来的,可向臣子讨银子终究不是滋味。上次借着兵燹的由头,母后暂将土地收了回来,可朝廷于地方终究是鞭长莫及,收不收得上粮钱倒不说了,单是因此荒废的土地不知有几千万亩。经此大战,国力亏空,更是负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秦本一向名声不好,在青州任刺史的时候就干着劫远使客商的勾当。谁想到吏部竟然放他去南楚州做刺史,是要毁大梁的银钱命脉不成?这蠢货贪婪荒唐就罢了,他竟然以朝廷的名义召集商会,当堂没收他们的财产,谋害他们的性命。幸而商会出钱,找人给他刺杀了。如今朝廷要追究,怎么不先追究秦本的罪,看看他在南楚做了什么好事?”

“不论他做了什么事,杀害朝廷命官都是灭族不赦之罪。”我定定看了他一眼:“这事不会和你也有关系吧,若是朝廷追查,会查到你身上吗?”

顾安摆摆手,不屑道:“听说了,老子当时忙着背书,哪里有空?”

“我今天进宫去和母后说说此事。不过你得查查是哪个门派动的手。对了,你前些日子命人送来的精巧玩意中,火器我留下了,其余的一并带进宫去。”

“你可知为了改良火铳费了我多少人力物力……”

这货最近越来越唠叨了,可恨那孔圣人,孟圣人的论著没把他淹死。

步入金殿,周遭渐渐冷了下来,我撩起下裳,跪下请安,竟未发觉秦玹妍也在。

“妹妹来得这样早真是有心了。”

若是知道秦玹妍也在,我定不会来凑这样的热闹。争相着表忠孝,像是做戏一般做作,我惯是做不来这样的事。只是不咸不淡的接了话,便上前与母后谈起秦本之死。我有意为商贾开脱,数列刺史罪状。母后只是听着,忽然幕后传出哭声来,见一老态龙钟的夫人从帘幕后又人扶出来,我赶紧住了口。

秦本虽是宗亲,我想不到这错综盘根竟然还能接入龙庭。那位原是秦本的奶奶,若论辈分,我想是得叫一声太婆。我尴尬立在当场,虽然不近人情,可我自小未养在宗族之中,与他们又有何亲何故,况且上次就是宗亲给我难堪,于是只觍颜站着。

那老太太边走边哭边念叨着:“不是秦家的人,不会心疼秦家的子弟。”

我方才心中还为着死者为大,有所歉疚,正要发作,却见母后脸色不好,只得作罢。

待那老太太蹒跚离去,母后站起来,言语之间无喜无怒:“你献上来的宝物,本宫都看过,你有心了。正好,过几日宫里摆家宴,省得本宫再挑礼品。对了,燕国慕容家也有人来。”

“儿臣姓秦。”

“记得就好。”

我不懂母后略显苍白的面色到底有什么含义,也不听懂她莫名其妙的话。我本是好心讨她欢喜,千金不惜地将东西寻了来,她却转手送人。我实在懒得去细细揣摩她的心思,亦不给自己找不痛快,甩下随从只身出了宫。我本想去章台一洗烦忧,只是突然想起在营中那一通掌掴,只黑着脸回了府邸。

母后一贯简朴,甚至不像是金玉堂里养出来的人。送她金银巧物,无疑是不讨好的。这种小家子气同样体现在她的为君之道上,外宽内忌一味把握权柄,操纵群臣。阴谋诡计,亦或是阳谋韬略,都只是用来将这皇宫建的如铁桶一般,而无王道。就如同她对我的不满,她似乎看不见我的作为,只是因为我的桀骜,我的悖逆而虽她的心情施以责惩。也许她只是想养条听话的狗来继承她的万里山河吧,因为她也看不见更远的地方。

我不由得为她而感到悲哀,身为母亲却无法与子女亲近,身为君王却无法信任她的臣子,身为妻子……身为妻子……我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做过妻子。她这样强势的人,大约是不会洗手做羹汤的。我残存的童年记忆里,确乎没有母后的影子,她和父王即便站得很近,我也只会躲在父王身后,自欺欺人的藏起自己的身影,所幸她也乐意配合。我并不怕她,只是一种不安的陌生感,让我难以理解,为什么父王需要一个妻子,而我需要一个母亲。后来,我自以为懂了她的苦衷,却还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不是没有做过努力,只是有些事是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涉及人情更是如此。

花园家宴上母后宴请了百余人,此事是我领了命让顾安亲自督建,顾安领任工部,也算他分内之事。只是既有我帮他,自然少了许多掣肘,果然气派非凡。园内奇花繁茂,绿草争荣,亦有宫外引入的溪流穿泻,两岸兼有数楹高轩水榭,供客人游赏歇息。母后觉得奢侈靡费,大约又是件不讨喜的事。只是此事不仅涉及她的喜恶,更涉及大梁的颜面。江山非只一人之江山,天下亦非只一人之天下,这是我小时候在南楚州的街上听说书偶然听到的,不知怎得一直记着。

萧子行却觉不妥,他看过御花园后与我说,国力强盛与否不在此表面功夫,而在宇内威望,实在民心,说得倒也是了。

母后开女科后,唯一未及想到的是,我竟愈发炙手可热了。朝臣从此事中揣度母后心思,大约都想押宝在我身上,府中络绎不绝,我从未想到还能这样占一次便宜。只是母后对女人处境的关怀,似乎并没有落在她的子女身上,真不知道该不该点醒他们。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