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半学期的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学生们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不像去年那般怨声四起，经过将近一年的的学习和磨练，他们已经可以很好的接受这件事了。

考试结束后，老师的批卷速度和统计能力也不让学生们失望。仅仅两天，分数和排名就张贴在各班的板报上。

“你考的怎么样？”周围传来同学们的交流声。

“还行吧，正常发挥。”被问到的同学用一个不出错的方式回答了她。

“顾云清，班主任喊你去一趟办公室。”王安悦在讲台上扯着嗓子喊她。

“好。”被点到的顾云清抬起头，眼里是还未回过神来的懵然，但是，她的脑子控制嘴巴下意识地回答了。

顾云清还未来得及到讲台上去看自己的成绩，但是，她心里大概能猜到班主任找她要说什么。

“老师。”顾云清走到班主任桌旁，礼貌的唤了一声。

班主任从一堆作业本中抬头，看清楚来人后，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如往常一般严肃淡然的开口：“你看到这一次你考试的分数了吗？”

“没有。”顾云清摇了摇头，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莫名的加快，心里的那种预测成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班主任从旁边一堆还未来得及发下去的试卷中摸索了一会，很快，几张写有她名字的试卷摊开摆在她面前。

顾云清的视线跟随着班主任的手而移动，最后，落在了桌上那几张纸上。

“看看吧。”班主任的手指还着重点了点桌面。

顾云清一张一张翻阅过去，心却像失重一样越来越沉。

语文：104，数学，100，英语：104，历史：85，政治：82……班级排名19，年级排名92。

顾云清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分数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果然，她想的班主任找她的理由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一点没错。

“看完了？”班主任见她不再有动作，试探的问道。

“嗯。”顾云清轻轻点头。

“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你没有，我有。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一次的分数掉了这么多？”

顾云清不知道该说什么。

“考试的卷子很基础，照你的水平，考前五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你却考到班级前十以外了，各科老师和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你看看你的卷子，该拿到的的分数你全扣了。所以我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啊？”班主任的手指重重的戳在单薄的纸上，可怜兮兮的纸被摧残的皱巴巴的，她嘴里的话滔滔不绝地还在继续。

“老师，对不起，这一次是我的失误，下一次我绝对不会这样了。”顾云清像个乖宝宝一样乖乖向班主任道歉。

“你不用和我道歉，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该想的是你自己。我相信那些鸡汤你从小到大也听了不少了，再听呢也觉得烦了，我也不想费那口舌再说。总之，你自己要好好想想。”

“嗯，我知道了。”

“下一次我希望看到上个学期那般努力奋斗的顾云清，而不是现在这个处处给我惊吓的顾云清。行了，回去吧。”

“嗯。”

顾云清回到教室，教室里一如既往的噪杂，她站在教室门口，她下意识地望向教室后方，靠墙倒数第二排坐着的少年。

少年的一条腿伸直大大咧咧的摆在走道中间，身体半靠在墙上，手里的一支笔不停的转动，时而“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少年又重新捡起夹在指间。一双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感觉困倦的眼睛时不时的抬起，和前桌的男生攀谈几句。

顾云清一时间看的入神。

“云云。”时欢在成绩榜前仔细看完后走到顾云清的身边。

“你的成绩……”时欢试探性的开口。

“我知道，对了，你考得怎么样？”顾云清闻言侧过头淡淡的问了一句。

“还不错，比上一次进步了三名呢。只是你……”时欢尽量用温和的语言回答，她不想伤害到顾云清。

“你不用这样，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顾云清察觉出她言语中的小心翼翼，她淡然一笑，事不关己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时欢松了口气，她恢复往日和她交谈时正常的语气，“这一次你的成绩怎么会一下子下滑那么多呀？”

这已经是顾云清在短短十几分钟时间里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扪心自问，自己这几个月并没有松懈，学习的状态和之前如出一辙。考试时她也全神贯注，每一道题都仔细读题，认真验算。然而，考出来的分数却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顾云清甩了甩脑袋，尽量抛开那些杂念，她站在时欢面前，一字一字郑重其事地好像要许下一个誓言，“这一次考试是我大意了。我保证，下一次考试你看到的绝对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顾云清。”

“行，我等着看。”时欢抬起手握拳和她轻轻一碰。

放学铃准时响起，周围的同学都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想要尽快远离这个困住自己的地方。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想要早点回家的时候，顾云清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试卷摊开在她面前，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好像要把几张纸看出一朵花来，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时欢背着书包习惯性的走到顾云清桌边，敲了敲她的桌沿，“走了，云云。”

顾云清抬起头，掀开眼帘侧头望着她，“你先走吧，我再整理几道错题。”

时欢瞥了一眼桌上的试卷，她没有再说什么，“好吧，那你也早点回去。”

“嗯。”

送走了时欢，顾云清的目光又落回到试卷上。

指针“滴答滴答”响个不停，渐渐的，周围的噪杂声小了许多，直到完全安静。

顾云清将自己的错题全部看了一遍，旁边标注满了密密麻麻详细的解析，觉得没什么问题后，她收起试卷，头向上仰起转动着发酸的肩颈。

班级里的同学已经全部走光了，周围空无一人，头顶上的节能灯发出的白光十分刺眼，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顾云清收拾好书包，将椅子翻到桌子上，正准备抬脚离开时，她不经意的一瞥，瞥到了张贴在黑板上的成绩榜。成绩榜从张贴出来开始，她还没有仔细地看过。尽管早在老师口中得知了她的成绩，她依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然而，这一次，她关注的不是自己，而是夏木深。

她的视线从上往下扫过，很快便看到了他的名字。

顾云清顺着他的名字往后看，语文：103，数学：112，英语：107，政治：91，历史：89……班级排名：10，年级排名：47。

原来，他不仅运动会上表现优秀，文化课的成绩同样不错。

大家都在往前走，都在变得更加优秀。只有她，不但没有往前走，反而还退步了。

她呆呆地站在黑板前，不知道站了多久。作为最后一个走的人，她检查门窗都关好后，才缓缓离开教室。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相比冬天日照时间长了许多。但是，今天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顾云清站在走廊口，她不知道今天会下雨，连伞都没有带，如果直接冲进雨幕里的话，到家肯定成一只落汤鸡了，她不敢冒险。

再三思索下，她决定等一会，雨小之后再回家。

顾云清在楼梯口的台阶上坐下。好在，走廊的灯还亮着，她呆在那不会觉得害怕。

她打开书包拉链，重新翻出试卷，看着试卷角上鲜红的分数，她的心头突然一阵酸涩涌上来，眼眶有些湿润。不一会，一滴泪珠“啪嗒”掉在了卷子上，渐渐晕开，模糊了字迹。

雨天，人的心情好像会变得格外脆弱。

不过没关系，眼下她的狼狈只属于自己，没有人能看到。

回想起白天，班主任找她谈话，时欢主动安慰她，她都努力表现的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满不在乎。

然而，在这样一个空无一人的雨夜，万籁俱寂，全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那种孤独感摧毁了她的最后一道防线，她终于忍不住了。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虽然，从小到大考试失利她经历了无数次，她都觉得还好、无所谓。但是，曾经站在金字塔尖的女孩有朝一日突然跌落，一上一下的落差才是最难以接受的。

女孩拥有自己的骄傲，她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眼泪一旦落下，那便像开了闸的洪水、断了线的珠子，想要止住却只会落得越来越多。

突然，楼梯间影影约约传来脚步声。

顾云清胡乱的抹掉了自己未干的泪痕，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副狼狈落魄的样子，尽管那是个陌生人。

脚步声一下一下越来越近，顾云清想收拾好情绪离开这里。

但是，事与愿违，顾云清刚站起身，那个脚步声已经来到她所在的那一层平台。顾云清下意识地转过身体，当她看清楚来人后，她整个人呆住了。

这不是，这不是夏木深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浮现诸多疑问。

夏木深显然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一个人，他的脚步顿住，直直的望着楼梯下的那个女孩。

昏黄的灯光打在夏木深脸上，给他白皙的皮肤覆上了一层暖意，他应该是刚刚淋过雨，手臂和发梢还残留着未干的水珠，水珠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光亮，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刺眼。恰恰相反，大半片阴影笼罩住顾云清大半个身子，男生看她的脸看的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娇小的女孩抱着书包手上攥着几张纸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却布满红血丝，让人不禁觉得惋惜。

顾云清没有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和他相遇，她不自觉地挪开了视线，想迈开步子却怎么都动不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无声的对峙着。

夏木深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他走下楼梯，站在女孩的面前，无形中一股压迫感包围顾云清，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哭了？”夏木深的嗓音略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黑云压境的感觉，低沉富有磁性且蛊惑人心。

“我没哭。”顾云清仰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倔强的不愿在他面前承认自己脆弱的一面。

“好，你没哭。”夏木深低笑了一声，没有戳穿女孩的自尊心。

他无意识的低头一瞥，瞥到了女孩手上紧紧攥着的几张试卷，角落上鲜红的分数清晰可见。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女孩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被夜色遮住的早已红透的脸低下，几张试卷被她随意的折起来藏到身后，像极了小时候考试考砸了不愿让父母知道的孩子。

“考砸了？因为这个心里不舒服。”少年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女孩不再说话。

“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是个人都会有失败的时候，一帆风顺不过是别人骗自己的谎言罢了。忽高忽低才是人生常态，而你只能选择做好当下……”少年漆黑的瞳孔注视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字一句从喉咙里娓娓道来，针针见血。

顾云清不禁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一瞬间，她很想知道这个和她同龄的少年是怎么说出这么成熟的一番话的。

“哪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如果有，吃颗糖，甜一甜，然后再迈。”夏木深不知何时从裤兜里掏出一颗糖放在手心里，伸向顾云清。

顾云清一脸迷茫，没有伸手去接。

“放心，没有下毒。”少年轻笑起来，还有心思开玩笑。

顾云清猛地抬起头，脸颊上布满了红晕，一瞬间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神，她微圆的眼睛不禁瞪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抬起手，拿过少年手心里的糖。

少年仿佛第一次遇到这样有趣的女生，笑得声音更大了。

“别哭了，早点回家。”

说完，还没等顾云清有所反应，少年侧过身掠过她，径直冲进了雨幕里。

顾云清回过神来，她转过身，看到的是少年在雨里奔跑的背影。他的书包端端正正地背在背上，从外观看，书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雨丝像银针一样不断落下来，很快打湿了肩头，微风一吹，迷了人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在眼前好看清前面的路。

顾云清的右手手掌摊开在自己眼前，一颗五彩缤纷的糖果倒映在她的眼睛里，糖纸仿佛还残存有他的体温，温温热热的暖了她的整颗心脏。

她拿起糖果，小心翼翼地撕开糖纸，一颗粉红的糖果展现在视线里。顾云清放进嘴巴，舌尖最先感受到丝丝甜蜜，随着唾液的湿润，渐渐的，甜味布满整个口腔，细细一品，是草莓的香甜。

顾云清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细细密密的甜充满全身。

她将糖纸重新折好，珍而重之的放进口袋，像少年一样冲进雨幕里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