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回来了。”周霭听见开门声，她关掉厨房里正在洗碗的水龙头，擦干手上的水渍走出来。

“嗯。”顾云清淡淡的应了一声。

元宝听到小主人的声音第一时间从自己的窝里跑出来，在顾云清的脚边不停的蹭。

顾云清蹲下身，元宝最近伙食不错，长胖了好几斤，曾经身上的伤痕已经被皮毛遮住，完全看不出它之前是一只流浪猫。带它去宠物店检查，医生甚至劝她别给元宝吃太多，让它减减肥。她习惯性的抚摸上它后背的毛，眼神温柔宠溺的望着它。

元宝好似心有灵犀似的，它艰难的抬起圆润的脖子，圆溜溜的猫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仿佛许久未见的朋友。

“怎么回事啊？身上湿成这样。”周霭看到女儿头发上脸上滴下来的水珠，又气愤又心疼。

“外面下雨了，不小心淋到了。”顾云清脱下湿透的外套，抽了几张纸巾擦脸上的水。

“下雨了你不知道躲啊？打个车也行啊，还淋着回来。眼下虽然是春天了，但是晚上的气温还是很低的，你这一淋雨再一吹风不怕生病了？”周霭从洗手间里拿出毛巾帮她擦拭头发，明明动作细心温柔但是嘴上的训斥一点没停下来。

“本来是想等雨小点再走的，可是等了好久它都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我就没想那么多直接跑回来了嘛。”顾云清为自己辩解道。

“行了，你上去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下来，我把饭菜给你热热。”周霭起身端起桌上的菜往里走。

顾云清的放学时间不是特别固定，时而早时而晚，回来的早便能赶上一家人一起吃饭。回来的晚了些，周霭她们不会等她，她们会提前给她留出一份菜，等她回来再加热。

顾云清洗漱打理完，下楼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饥饿难耐的她加快了步伐。

周霭刚好将饭菜端出来，顾云清上桌，不顾刚出锅的饭菜有多烫，拿起筷子便往嘴里塞。

“慢点吃，小心烫。”周霭在旁边贴心的叮嘱道。

顾云清咽下嘴里的饭菜，敷衍的回一句：“嗯。”

周霭走到沙发旁，拿起她刚刚脱下的外套，转身往洗手间去。

“哎，妈，等一下。”顾云清想起了什么，她嘴里的菜还没完全咀嚼便口齿不清的叫住周霭。

“怎么了？”周霭脚步一顿，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顾云清放下筷子，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夺过她手里的外套一阵摸索。终于，在右边的口袋里，她摸到了自己遗留的糖纸。

“什么东西没拿出来吗？”周霭将女儿的动作尽收眼底，此刻不难猜到。

“嗯。”顾云清将糖纸握在手心，不着痕迹的拿了出来。

“什么东西啊？给妈妈看看呗。”周霭低下身体，眼睛死死的盯着顾云清握在一起的手掌，八卦的味道在顾云清的鼻子里蔓延。

“喏，就这个。”顾云清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大大方方的摊开手心，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映入眼帘。

“这个？这不是垃圾吗？赶紧丢垃圾桶里去。”周霭是个爱干净的人，她看清楚后小小的纸片后，指着糖纸又指着沙发旁边的垃圾桶大声喊道。

纵然有万种理由，可顾云清怎么舍得扔掉这个糖纸呢。但是，其中不一样的含义也不能和周霭详细说。于是，她只好先顺着周霭的话回答：“好的，妈妈，我马上扔掉。”

周霭见她走到垃圾桶旁边真的把垃圾扔掉了才放下心来，她拿着衣服走进洗手间，但是口中的碎碎念却从未中断：“你也真是的，垃圾都要揣在口袋里带回来，你也不嫌脏……”

顾云清没有理会周霭的话，她重新坐回桌前，糖纸仍然在她手里，刚刚那一幕她故意背对着周霭做了个样子，这才逃过一劫。

她扒拉完碗里最后的几口饭，扔下筷子拎起书包脚底抹油似的跑到了房间里。

合上房门，她才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她靠在门板上，手上的力道一松书包应声掉落，她的嘴巴和鼻子一起呼吸调整紊乱的气息，手下意识地拍打自己的胸脯，以缓解刚才的慌张和运动过后的疲累。

缓了一会，顾云清勉强挪动几步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

她重新展开手掌，看着手心里布满褶皱的糖纸，一时心疼不已。

她小心翼翼地从手心拿起放在书桌上，手指细细的抚过糖纸的每一寸，尽量将褶皱捋平。

然而，糖纸可以抚平，但是，糖纸上残存的褶皱却怎么都无法消失。

台灯暖色的灯光照在糖纸上，褶皱的棱角发出反光，成为耀眼的一点，正如同夏木深这个人一般。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和夏木深接触。虽然是意料之外，但是，她好像发现了一些他的与众不同，无形中又多了解了他一些。

她从书堆里重新翻出那本练习册，轻车熟路的便找到了夹着纸张的那一页，她将糖纸一起放进去。确认放好后，她小心翼翼的合上册子。

这本册子，承载了她从遇见他以来的一点一滴，是她永远无法向别人道的少女心事。

“叩叩叩。”敲门声传来，打断了顾云清的思绪。

顾云清下意识地将本子重新塞回去，整理好一切后，她才朝着门外喊了一句：“进。”

门把手转动，周霭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怎么这么久？”周霭手上端着一个杯子，水蒸气从杯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透明的玻璃杯里是黄褐色的液体。

“怎么了？妈。”

“你淋着雨回来，我怕你生病，给你冲了一杯感冒灵，你喝了预防一下。”周霭将手上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推到她面前。

顾云清看着那黄褐色的液体不禁皱起了眉，她凑上去鼻子用力吸了几口，药材的奇怪味道和滚烫的水蒸气窜进她的鼻腔里，熏得她眉头蹙的更紧，她捂着口鼻条件反射地远离异味的来源，一边还把杯子往外推。

“我不喝，妈，你赶紧拿走。”顾云清全身心都在表示抗拒。

“不行，必须得喝。这种天气你万一生病了会很麻烦的，到时候难受可别在我面前哭。”周霭丝毫不退让，她把顾云清推远的杯子重新放在她面前。

“我不喝。”顾云清仿佛和周霭杠上了，宁死不屈。

“乖，听话。哪有那么难喝，捏着鼻子几口就喝完了，快。”见顾云清硬的不吃，周霭采取怀柔政策，她端起杯子，伸手往顾云清嘴唇上凑，想要喂她喝。

“不难喝，不难喝你先喝一口给我看看。”周霭往前一步，顾云清的身子就往后退一步，直到她的脊背触碰到椅背，实在是退无可退了。

“胡说什么呢？淋雨的又不是我，我喝什么呀。”

母女两谁都不肯退让，一时僵持不下。

突然，灵机一动，顾云清夺过周霭手里的杯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妈，你摸，这水这么烫，我怎么喝呀？你把它放在这凉一会。等它凉了，我保证喝。”

“真的？”周霭双眼一眯打量着她，显然是不相信她的保证。

“真的。”顾云清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行，那过一会我来收杯子。”周霭的心里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好。”顾云清露出招牌的微笑，乖巧听话的点头，让周霭放心。

门轻轻从外面被合上，顾云清勉强维持的笑容迅速消失，一张笑脸立马垮了下去。看着桌上那杯散发着异味的液体，不由地发愁。

不喝的话，万一不小心被周霭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候肯定免不了一顿训斥，甚至还会动手。可是，这么难喝的东西她怎么喝的进去嘛。

哎——，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和水杯僵持了一会，顾云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双指捏紧鼻子，嘴巴深吸一口气，像奔赴战场的勇士一样拿起杯子就往嘴里灌。

“咕嘟咕嘟”几大口药水灌下去，她的眼睛紧闭，眉头蹙得越来越深，鼻子又被捏住无法呼吸。然而，事实证明，即便是失去了嗅觉也没有用，苦涩发酸的药液刺激着她的感官，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咳咳咳……”一个不小心，药液呛进鼻腔，呛得她直咳嗽。她的嘴唇离开杯口冲向另一边，手下意识地拍打着胸腔。鼻子失去了束缚，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有了嗅觉的加持，药液的味道在她的舌尖越来越清晰。

顾云清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清凉的自来水源源不断往嘴里灌，吐出来时本来透明的净水混合着口腔里残留的药液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淡黄色。

她反复漱口几次，嘴里那股药材的怪味一直存在在口腔里，挥之不去。

顾云清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尾发红、殷红的嘴唇被清水沾湿，水珠顺着下巴线条往下流淌，滴在水池里。

她抬手用衣袖胡乱的抹了一把唇边，也不管水珠是不是被擦掉了。

杯子里还剩下小半杯药没有喝完，经过刚才那一番，到现在嘴里都还有药液的涩味，她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了。

无奈，为了不让周霭发现，顾云清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将药倒进了洗手池，她还不忘打开水龙头将液体冲进下水道，防止留下证据。

“你干嘛呢？”周霭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门进来了。

顾云清一愣，没想到被当场抓包，原本苍白的脸色“唰”一下红透了整张脸，棕色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慌张。她握着玻璃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皮肤隐隐泛白，另一只手攥紧了衣角。或许是心里发虚，她说的话都颤颤巍巍的，“我洗洗杯子。”

顾云清不禁暗道一声：“不好。”这借口也也太拙劣了。

“洗完了吗？”周霭倚在门框上，看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下巴抬了抬示意道。

“噢，洗完了。”顾云清将杯子放在水龙头下随便冲了冲，而后甩干杯子上残留的水珠伸手递给周霭。

“吃了药早点休息啊，别熬的太晚。”周霭接过杯子，叮嘱了几句。

“好，我知道。”类似的话顾云清已经听了不下百遍，她敷衍的应和着。

正当周霭马上踏出那个房门时，顾云清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又叫住了她，“妈，等一下，我和你说件事。”

周霭收起向前迈的步伐，回过头是一脸茫然，“怎么了？”

“我、我……”顾云清支支吾吾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到底怎么了？”周霭凑近她的脸，追问道。

“考试成绩出来了。”顾云清闭着眼睛，语速飞快，好像这样这一关就能快点过去似的。

“考的怎么样啊？”

“我、我退步了一些。”顾云清如实回答。

“卷子给我看看。”周霭伸出手掌。

“噢。”顾云清乖乖从书包里掏出了那几张被雨水有些浸湿的试卷放到周霭的手上。

周霭并不是知识分子，所以，她全部的关注点都落在了试卷角上那个鲜红的分数。

“考的还不错啊。”周霭一看分数，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差嘛，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顾云清眼睛不由地瞪大，有些受宠若惊，这是她这一整天听过的唯一的夸奖。

可是，她转头又一想，小心翼翼地开口，好像要打破周霭的美好幻想，“妈，这一次的成绩比上一次退步十几名呢，差点就跌出年纪前一百了。”

“噢。”如今的周霭对成绩没什么所谓。

听到这个回答的顾云清惊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了，她不可思议的望着周霭，语气急切：“噢？就一个噢字？”

“不然呢？我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周霭将试卷还给她，双手一摊表示无辜。

顾云清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不高兴。

“你也别觉得妈妈现在不管你，学习这种事吧，妈妈现在已经看透了，不是父母逼一逼就有用的。而且我相信我的女儿，她已经长大了，在某些方面她可以自己衡量，从而做到最好。”

“谢谢妈妈。”顾云清可以感受到她这几个月来的改变，心里一阵暖意涌上来，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行了，之后继续努力。”

“嗯。”

“早点休息，别熬的太晚。”

“我知道了。”

她目送着周霭离开房间。鼻腔和口腔里大大的呼出一口气。

看周霭的样子，应该没发现什么。不过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现在回想起来后背都能感受到一阵冷汗。她在此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