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了，窗外的蝉鸣聒噪。人们褪去春装，换上裙子、短袖。
像往常一样，六点半，顾云清的生物钟准时响起，将自己叫醒。
她的右臂撑起整个身子半靠在床头，睡眼惺忪，半梦半醒。
缓过一会之后，她圾拉着拖鞋，眼睛还未完全睁开，眯着一条小缝，走向她每天不知道要去多少次的洗手间。
站在洗手池前，她甚至不需要睁开眼睛，就能准确无误的拿到牙膏牙刷和漱口杯，熟练的、机械式的挤牙膏，张嘴，刷牙。连牙刷在牙齿上刷几下仿佛都已经计算好了似的。
洗漱换装完成，她收拾好桌上随意摊开的作业和书本，整理好文具，一股脑地全部塞进书包里，“呲啦”，拉链应声拉上。
她将肩带随意的往肩上一甩，从背影看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打开房门。
门外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顾云清不由地皱起眉头表示疑惑。
楼下，顾云清一把将书包从肩上卸下，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划过，书包稳稳地落在沙发上。
“妈。”顾云清习惯性的冲着厨房唤了一声。
然而，没有人回答。
顾云清满脑子疑惑地走进厨房，偌大的厨房里空无一人，她径直走到灶前打开锅盖，锅里冷冷清清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显然没有被人动过。顾云清又换了个方向快步走进洗手间，同样的，周霭不在。但是，昨夜换下来的衣服还在盆里，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奇怪，怎么没人呢？”顾云清走出洗手间嘴里小声嘟囔着。
无奈，顾云清重新上楼，她想去父母的房间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房内却没有人回应。
“妈。”顾云清不放弃的又敲，嘴巴还朝屋内喊了一句。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穿着睡衣的周霭一脸困意的出现在顾云清眼前。
“云云。”看清楚人后，周霭暗哑的嗓音艰难的出声。
“妈，你怎么了？”顾云清看到周霭那么憔悴的样子，不由地心里发慌。
“没事，我就是月经来了，肚子疼。”周霭摆了摆手，示意顾云清没有大碍，转身又往床上走去。
顾云清跟着她进房，在茶几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妈，你喝点水缓缓。”
周霭接过，温热的水透过杯壁传到手心，驱散了手掌的冰冷，带来丝丝温暖。
“要上学了是吧？”周霭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查看了一眼时间，恍然大悟道。
“嗯。”顾云清在床边坐下轻轻点头。
“早饭你爸爸去买了，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吃完了让他送你去学校。”周霭靠在床头，整个人有气无力地，手掌紧紧的捂着肚子。
“爸爸去买的？”顾云清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语气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嗯。”
顾云清此刻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以顾云清对顾铭的了解，他哪一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刚好赶得上上班。就算周霭不做早饭，也从未见他出去买过，每一次都是周霭买好之后拿回来给他吃的。
没有想到，今天他竟然亲自去买了，这简直刷新了顾云清的认知。
“我回来了。”顾铭厚重的嗓音从楼下传来，响彻整间屋子。
“走吧，你爸回来了。去看看他”周霭掀开被子下床，拉着顾云清往外走。
“爸爸。”顾云清见到顾铭的第一眼便甜甜的唤了一句。
“云云。”顾铭放下手里的早餐同时也回应她。
“快坐，看爸爸买了什么？”
顾云清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纸袋，茶叶蛋、豆浆、豆花、油条、煎饼，还有一碗简单的阳春面。是她们喜欢的中式早餐。
“哇，这么丰盛。”顾云清对摆满一桌子的食物感到大吃一惊。
看来，她要对她这个父亲另眼相看了啊。
“早餐很重要的，当然要多吃点。”顾铭回答的理所当然。
“怎么样？好点了没？”顾铭扶着一旁的周霭坐下，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小腹。
“没那么疼了。”周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这一次怎么这么疼？”顾铭眉头微皱，表露出担忧。
“我也不知道啊，年轻的时候也经常疼，但是生完顾云清之后便好了。哪知道最近又开始了。”周霭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改天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一直这么疼下去怎么行。”顾铭提议道。
“好。”周霭乖乖的听从顾铭的话。
两人甜蜜温馨的背后是顾云清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坐在一边，食不知味的将豆花往嘴里塞。
“好好吃饭。”周霭注意到顾云清炙热的眼神，她下意识地拿掉顾铭放在她身上的手，板着脸装作训斥。
“噢。”顾云清低低应了一声，头低下不敢再抬起来。
“来，你也吃点东西吧。”顾铭将阳春面的包装盒打开，推到周霭面前。
“你们先吃吧，我等一会再说。”周霭摆手示意暂时不用。
“不行，面坨了就不好吃了。”顾铭将筷子递过去，轻声哄着。
周霭没有办法，只好老实接过，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碗里的面。
“妈，我吃完了，我先去学校了。”顾云清擦干净嘴边的污渍，扔下纸巾就跑。
“慢点，毛毛躁躁的。这个点你去学校要迟到了吧，让爸爸送你。”周霭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放下筷子出声拦住她。
“不用了，爸妈，我自己跑两步就行。”顾云清背上书包，在玄关处换鞋。
“你等会，你妈说的对，今天爸爸送你去。”顾铭拿起桌上的煎饼和车钥匙，转身往外走。“有车不坐，那么热的天跑什么。”
“我这不是怕耽误你上班嘛。”
“没事，来得及。”
话音落下，一大一小打开门往外走。
“哎，等等，你把这个带着。”周霭小跑出来将豆浆塞进顾铭怀里。
“行。你今天就好好躺着，别做什么了。午餐和晚餐我到时候让人给你和云云送过来。”顾铭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她几句。
“妈妈再见。”顾云清坐进后座，摇下车窗向周霭道别。
“路上慢点。”
“放心吧。”顾铭打开车门，上车前还不忘给周霭一个放心的眼神。
发动机启动，周霭注视着车辆缓缓离开。
在学校的日子像往常一样，平淡却不一般。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水中，会激起涟漪，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
傍晚，顾云清踏着夕阳，哼着小曲，一蹦一跳的准时到家。
回到家，还在玄关出换鞋呢，就迫不及待地冲屋内喊：“妈。”
“哎，回来了。”周霭本来躺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后直起了身子。
“妈，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顾云清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边倒水边询问。
“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
“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周霭打开外卖软件，在众多选择中思索。
“爸爸没有让人送饭来吗？”顾云清想起早上顾铭说的话，不由地疑惑。
“本来是要送的，但是我中午吃了一顿，那个饭菜不怎么好吃，我就打电话推掉了。”
“噢，那吃麻辣烫行吗？”顾云清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麻辣烫，此刻终于被她逮到了一个机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突然，顾云清脑子里好像又想到了别的什么，改口道：“噢，不行，算了。还是吃番茄鱼吧。”
“怎么不行了？”周霭逮住她的变化追问道。
“你不是来大姨妈了吗？吃辣的岂不是又会肚子疼不舒服。”顾云清指着周霭解释道。
听到这个回答，周霭愣了几秒，一瞬间，心脏被温暖包围，眼眶隐隐涌上湿意，“没事，你想吃妈妈给你点。”
“还是吃番茄鱼吧。”顾云清坚持道。
“你确定？”周霭再次问她。
“嗯。”顾云清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
“行。”周霭点开她们以前常点的番茄鱼的店铺，准备下单。
然而，正当周霭准备付款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备注显示是舅舅。
周霭好像预测到了什么，迅速接起。
“喂，弟弟。”周霭率先出声打招呼。
“姐。”对面的舅舅也回了她一句。
“你弟媳今天下午已经生了，男孩，六斤八两，母子平安。”舅舅也不卖关子，如实地将好消息报告给姐姐。
听到好消息，周霭“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嘴唇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原本憔悴苍白的模样消失不见，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被痛经折磨了一整天的女人，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
顾云清正在喝水的手微微一顿，头侧过来，难以相信她突如其来的变化，一双眸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周霭。
“这边一切都好，由我和爸妈在，你就放心吧。”
“好好好，我等着你们回来。”
周霭想到弟媳妇刚生，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妈？什么好消息啊？”顾云清虽然没有听到电话，但是从周霭如此反常的神情来看，也不难猜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你舅妈今天下午生了，是个男孩。”周霭微微收敛起脸上的喜悦，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拉着顾云清的手一字一句道。
“噢。”相对于听到消息后周霭的激动喜悦，顾云清的情绪平淡的多。
家里添丁进口本来是一件好事，然而，在听到她简单的一个“噢”字的时候，周霭一颗滚烫炙热的心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来，从头到脚冷得彻底。
“噢，噢是什么意思啊？你有弟弟了。”周霭现在哪还有什么高兴的心情，她眉心微皱，板着个脸义正言辞的教训顾云清。
“我有弟弟怎么了？”顾云清抬起眼，对上周霭愠怒的眼睛，一双咖啡色的瞳仁没有任何的波澜。
“那是你的弟弟啊，在同辈中，他和你有着最亲的血缘，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和你亲近的人。你是他的姐姐。”周霭还在慷慨激昂的和她解释。
“噢。”顾云清淡淡的回了一句。
“你这孩子真是的，这么高兴的事你居然这么扫兴。”周霭见她没什么反应，只得悻悻的松开她的手，嘴里小声嘟囔着。
“妈，我饿了，外卖还要多久？”顾云清顺势换了一个话题。
“臭丫头，这就给你点。”周霭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哪能让自家闺女饿着肚子呢。到头来，还是得乖乖给她点外卖。
“到了叫我，我先去写作业了。”顾云清不愿再废话，她拎起书包往楼上走。
“哎——，你这丫头……”周霭的滔滔不绝仍在继续，但是早已被她抛到脑后。
顾云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像往常一样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
作业和书本摆在她面前，她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时间，脑子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有很多画面涌上心头。
其实，周霭误会她了。当她听到自己有了一个小表弟的时候，内心并不是不开心。
只是……
只是，比起开心，她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有些没底了。
这种不安、失落，都来源于：她生来是一个女孩。
爷爷为什么在当年生下姑姑后，不管说什么都要生二胎。为什么从来不正眼看她，却对姑姑家的那个儿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祟。
她深知这一点，所以，慢慢的，除了必要的礼貌，顾云清从来不会主动亲近爷爷奶奶。
这一次，舅妈生下了男孩，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会成为全家人的焦点，会受到全家人的宠爱。那个时候，还会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心情呢？她是不是就不再是家里的宝贝了呢？
一想到这，顾云清不由地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抛开，从小到大全家人对她的一点一滴出现在脑海里。
顾云清以前是一个任性的女孩，顾铭对她是百依百顺，她的愿望基本都会满足，偶尔她任性的过分了，周霭训斥她几句，顾云清就哭，只要看到女儿一哭，顾铭就紧张得像什么似的，冲上去就是一阵轻哄。她从小到大上学不管刮风下雨都是周霭骑着电瓶车接送，直到她长大了上了初中才放任她自己上下学。舅舅在未婚的时候公司举办旅游，周围的人都是成家立业的成熟人，一个个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他会带着上幼儿园的小外甥女，顾云清小时候有晕车的毛病，偏偏出去旅游坐的是大巴车，几个小时的车程顾云清呕吐不断，舅舅却一点没嫌弃，跑上跑下收拾整理，完全把她当成亲生女儿。
一瞬间，她想把刚才有那种肮脏想法的自己杀死千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