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助理点了点头出去了,虞忱坐在导演椅上用小电扇吹着风,副导演从外面拿着一把大蒲扇急匆匆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虞忱身边。
“怎么?”虞忱回头看了他一眼。
“热!”副导演重重呼出一口气,看了四周一眼,皱起眉,“这里面闷的要死。”
虞忱抬眼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不这样怎么能显出惨呢?”她笑盈盈的,倒是看不出有多不习惯这里的环境。
副导演看了她一眼,由衷佩服,虞忱一个富家子弟居然也能受得住这样的苦。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胡助理带着盛约先来了,虞忱坐着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盛约被她的目光划过脸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可也没说话。
“站到中间去。”虞忱指了指中间的位置,盛约站进去后有些迷茫,不知道该要看哪个镜头,虞忱盯着监视器,拿起脚边的大声公,“看中间最大那个镜头。”
三号机后面的摄像师举了举手,盛约看了过去,目光灼灼。
虞忱点了点头,从机械后面抬起头,“可以了。”
不多时闻羡清也带上了假发片在头上编出一个妇人发髻,鼻子上有些灰。
她走了进来,有些紧张的抿唇看过一圈挤在狭小空间内的工作人员,小口吐出一口气,跟在胡助理身后挤到虞忱身边。
虞忱坐在导演椅上,仰起头和盛约说话,盛约微微俯身点头,虞忱似是注意到她身上的胡助理,目光投了过来,几个原听她讲话的人也顺着看了过来。
闻羡清被几人的目光打量得有些不知所措,抿紧唇,手指无意识揪住自己的衣摆,眼神下意识看向虞忱,透出些许的不安。
“就是这样。”虞忱轻拍了一下手掌,在接收到闻羡清的目光后,稍稍收敛一下自己,站起身,走到闻羡清面前,“眼神还要有点温和还有倔。”
闻羡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虞忱应当是不小心把自己下意识的眼神人认为是她入戏了,所以来给她讲戏。
她眼神仿佛闪过一丝诧异,像是在问虞忱,在她眼里自己就是这么个人吗?
却又明白问了也是无用,反而回想起虞忱说的话,重又给了她一个眼神。
虞忱眼睛一亮,就快要跳起来,又倔又温和含了点Omega特有的怯弱,骨头都被看酥了。
闻羡清收起了阿蒙的眼神,又是一层冰霜覆盖在眼上,看不透她真实的心思。
“你们词都背熟了吧?”虞忱看着盛约和闻羡清,问了一句。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虞忱笑,“那我们现在外面对对戏,然后再进去第一次拍摄。”
盛约目光投向面前的闻羡清,闻羡清本身就矮了许多,现在更是低下头,小心翼翼抬眸去看他,倒是显得更小巧。
“儿子呢?”盛约心里一抖,语气却加重,被闻羡清带入到角色中。
闻羡清咬了咬唇,头小幅度的摇了摇。
“我问你,儿子呢?”盛约又问,目光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又被惹起,空气变得凝重。
“丢了。”闻羡清松开了一点唇,小声的嗫嚅了一句。
盛约被她这仅只是两个字的话语彻底惹火,身上Alpha的威压全部压在了闻羡清身上,闻羡清抖了一下,下意识缩了缩脖颈。
“丢了?!”盛约声音猛地拔高,恶狠狠盯着这个怯懦又软弱的Omega,咬牙切齿,“你就是个没用的女表子!”
闻羡清身上簌簌发着抖,眼泪像阴雨天断续下不停的雨一样,连珠似的掉在衣服上,她生怕眼前这个Alpha会因此而更加责骂她,脸忙伸手抹掉掉落在衣服上的眼泪。
虞忱在一边看着,眼眸愈发亮了起来,演得正和她意,她不舍得叫暂停,一直到盛约忍不住怒气不顾闻羡清小声的哀求,抬手准备给她一耳光的时候。
她下意识皱起了眉,喊了停。
两个人有些困惑的看了过来,虞忱想起闻羡清的左耳还没有好全,她看了两人一眼,笑着鼓了鼓掌,“我们电影一定会大爆。”
两人松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些轻松的神情,虞忱看了一眼环境,“好了,开拍吧,太热了大家都受不了。”
两人点头进了中央,虞忱在监视器后坐下,几个摄像师都操控着摄像头移到他们身上,场记手上拿了打板。
“各部门准备。”虞忱拿起大声公,房内的白炽灯熄灭,暗了下来,闻羡清做了个深呼吸,清晰听见场记打板的声音,“《似月朗》一镜一次。”
面前的盛约脸色沉了下来,坐在了床榻上,他们家穷,只有两间屋子,吃饭的地方连着床铺,被褥上都是潮湿的发霉味和炒菜时染上的菜味。
“儿子呢?”阿厉扯了扯褥子,像是早已习惯,伸手拨到一边。
阿蒙手指纠结扯着自己的衣摆,指节有些泛白,今日阿朗带着儿子去了村东杀狗户那儿,儿子被狗吃了。
她眼圈泛红,咬着下唇,低着头,小心翼翼抬眸偷偷打量丈夫的神色,轻轻晃了晃头。
阿厉似是愣了一下,手上整理被褥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欠身,想要去看阿蒙的神情,却又被她急切躲开的动作惹得一愣,而后脸上变成了凝重。
狭小的家内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阿蒙下意识臣服于丈夫的信息素,瘫软在地上,眼圈发红,不敢抬头。
“我问你,儿子呢?”阿厉想再一次给自己的Omega一个机会,沉声问道。
“丢了。”她嘴唇似是动了一下,说完这两字,眼泪就簌簌往下掉,沾湿了面前的衣襟,她慌忙伸手揩去泪珠。
镜头推进到烛火下显得晶莹的泪珠上,在摇摇晃晃的昏暗灯光中莫名悲怆。
“丢了?!”阿厉眼神凌冽,声音阴沉了下来,这个本就气质疲惫又颓丧的男Alpha突然爆发了出来,他伸手扯过阿蒙的头发。
阿蒙吃痛,被迫仰起头看他,咬着下唇,下巴在轻微的抖,眸色含着深重的痛意。
“你就是个没用的女表子!”家中沉重的赋税和苦活以及今日失去孩子的疼痛,让这个Alpha彻底失去了理智,眼里泛着红光,信息素铺天盖地溢满了整个房间。
阿蒙闷哼一声,眼泪顺着脸颊弧度滑落到下巴又滴落在衣襟。
神色分明痛苦却又莫名颓靡,低低的啜泣声和两道不同频率的粗重喘气声交缠在一起。
烛火胆怯地晃了晃,像是不忍再看。
虞忱在监视器后拿起大声公喊了卡,盛约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去扶闻羡清,像是愧疚,“闻小姐,没有弄疼您吧?”
“没事。”闻羡清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面色冷静站了起来,看向被围住的虞忱,抿了抿唇,走了过去。
虞忱撑着下巴把先前的视频又反复拉拽看了一遍,余光瞥见闻羡清走了过来,虞忱让出一点位置,朝她笑,“羡清小姐要过来看看吗?”
闻羡清点了点头,用袖口擦了擦脸,布料确实有些粗糙,磨在脸上有轻微的灼热痛意,闻羡清并未在意。
虞忱微皱了皱眉,从兜里找出纸巾,轻轻按在闻羡清的眼睑下,闻羡清愣了一下抬头看她,虞忱收回了手,“衣服料子不是很好,擦在脸上会疼。”
闻羡清按着纸巾擦了擦自己的脸,低低嗯了一声,站在虞忱身边看刚刚视频。
构图光镜都很好,只是还没有加上滤镜,不过仿佛已经初见雏形,仅只是三四分钟的戏都能看出功底。
虞忱脸上看不出什么满意与否,闻羡清倒是觉得新奇,她虽然也算是科班出身,这还是第一次到片场拍戏,坐在导演监视器这里和中央还是不大一样。
“你觉得这个镜头好吗?”虞忱按了暂停,指着盛约怒气冲冲扯住她头发的一幕。
闻羡清沉吟一下,有些迟疑地点头。虞忱也没多说什么,伸手叫来七号位的摄影师,摄影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了吗?虞导?”
“你待会儿拍分镜的时候,不要落在男一脸那儿,落在他扯着女一头发的手那儿。”虞忱伸手指了指屏幕上的盛约的脸,又指了指他被闻羡清头发遮住的手。
摄影师点了点头,回去了。
闻羡清抬眸看了虞忱一眼,她视线一直在屏幕上,未曾注意到自己。
于是闻羡清稍微放大了一点胆量,更仔细看着虞忱被屏幕前的暗光打在脸上,模糊不清的脸部轮廓反而柔和又流畅。
倒是说不出的漂亮。
虞忱来来回回看了一遍,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闻羡清,而闻羡清接触到她的视线后一愣,然后说不清的赧然,抿了抿唇,强装若无其事。
“再来一遍。”虞忱并未多想,再自然不过的要求再拍摄一条。
闻羡清垂了垂眸,有些说不上来的恼,主动回了中间,和盛约又拍摄了一条。
下来的时候虞忱递了一瓶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闻羡清看她,虞忱笑笑解释,“羡清小姐哭的戏有些多,要喝点水补充水分。”
闻羡清接过喝了一口合上了瓶盖坐到了虞忱身后,和盛约一左一右看着监视器俩人的表演。
盛约由衷感慨,“真不愧是虞导。”
虞忱挑了挑眉,回过身看了两人一眼,笑,“还要多感谢你们入戏。”
第一幕结束后,后面的就更快了些,只是待的时间太长,里面的空气逐渐灼热,虞忱找胡助理买了些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副导演和蓝休早就躲了出去,场内的主演和摄影师灯光师都热得满头大汗,虞忱皱了皱眉,喊了停,“最后一条,一遍过。”
她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全场的激情,闻羡清也抬起眸,左脸上明显已经画上了妆,要显得更红肿一些。
阿厉怒不可遏,狠狠一耳光扇在了柔弱的Omega脸上,阿蒙整个人的身躯都瘫倒在地,只是还苦苦哀求着不要送走阿朗,她还这么小,没有她,怎么活?
“滚开!”阿厉一脚把她踹翻在地,咬牙切齿,眼里是滔天的怒气和丧子的痛意,全部都爆发出来,落在阿蒙身上,他呼呼喘气,“我明天,明天就把她赶出家门!”
说完他踢开阿蒙,走出家门,重重合上老久的木门。
阿蒙瘫倒在地,低低哭泣,怎么办?怎么办?她留不住阿朗,她怎么就留不住阿朗了呢?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啊。
虞忱喊了停,皱起眉在监视器后,场内的工作人员均咽了咽喉咙紧盯着她的神情。
虞忱从监视器后抬起头,看见站在烛台边五官模糊,眼睛却异常明亮揣着明晃晃忐忑的闻羡清,轻点了下头,笑起来,“收工。”
场内立刻哄闹了起来,道具组的来收拾道具,闻羡清和盛约深呼出一口气,跟着人流走了出去。
闻羡清回头看了虞忱一眼,她还在内里和几个摄影师说话,几个摄影师点了点头,伸长胳膊用短袖的袖口蹭蹭脸。
虞忱也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来,碰上正在大棚门口站着不动弹的闻羡清轻笑起来,“羡清小姐,不去换衣服吗?”
闻羡清才回过神,忙乱点头,微低着头进了更衣室。
虞忱笑了一下,留在了外面,副导演和蓝休靠在一边聊天,虞忱坐了过去,三个人聊在一起。
闻羡清换了衣服出来,看了一眼虞忱,她侧着头在笑,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快要溢出满天的星河。
无端她心里竟生出一阵淡淡的喜意,甚至连本人都并未来得及察觉,悄然变成暖呼呼的热流淌进心尖。
“羡清小姐?”虞忱像是注意到她,转头过来,见她神情有些发愣,以为是她累着了,走了过来,“羡清小姐快去卸妆,我们回酒店了。”
语调很缓,一字一顿像是想要她听得明白,闻羡清抬眼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进了化妆间把头上的假发片拆了下来又卸掉左脸的妆。
镜中的人看上去像是有些疲惫,眉眼间暗自发沉,可眼里却又潋滟,倒显得疲惫像是伪装。
闻羡清眨了眨眼,将眼里不自主冒出的情意硬生生藏了起来,心下莫名惊惶,眼神在自己脸上来回晃动,反复确认再也找不出明显的情意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走出了化妆间。
虞忱站在一边,低着头,为了发便她扎起了高马尾,发卷的发端垂在脖颈上遮住了后颈的腺体,正在看手机。
蓝休和副导演已经走没了影,场内只剩下道具组的在忙着搬弄器械,闻羡清莫名觉得安逸。
“走了。”她走到虞忱身边,下意识瞥了一眼虞忱的屏幕,又自然收回视线。
虞忱轻嗯了一声,抬起头,把手机塞进裤子的兜里,笑了起来,下嘴唇的伤口被咧开。
闻羡清蹙了蹙眉,视线落在虞忱唇上,开口说:“不疼吗?”
虞忱一愣,注意到她的视线,下意识伸手碰了碰伤口,又笑,“不疼。”
闻羡清不再说话,垂眸在想,虞忱是真的不疼,还是,在怪她?
而在她身侧平稳往外走的虞忱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心思,还在想着过几天开机仪式的事情。
两人借着路灯安静行进在回程的路途上,各怀心思,少见的氛围恬静。
到了外面,虞忱的车停在路边,她稍微回了点神,打开了车门先让闻羡清坐了进去,自己再上车关上车门。
剧组全部都被安排在同一个酒店,闻羡清的房间在虞忱房间斜对面,先到虞忱房间,虞忱掏出房卡开了门,闻羡清看着她的动作,眼神黏在房门上挪不开。
“羡清小姐?”虞忱回头,表情有些困惑。
闻羡清抬眸看了她一眼,头脑尚不清醒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开了自己的房门,像逃似的钻了进去。
虞忱愣了一下,也进了房间。
到了客厅复盘了今晚的戏,出乎她意料的是闻羡清的表现,她分明是第一回进组,还是第一次拍摄,居然能表现得这么好。
当时好在没有找错人。
虞忱笑了笑,进了盥洗室,看着镜中人笑起来被绷起有些发白的伤口,伸手碰了碰,又用上牙咬了咬。
一个小小的口子,虞忱并不在意。
只是疼痛的时候,才能让自己想起来,自己还存活于这个世界上,那么这个伤口看起来也就很重要了。
虞忱有些愉悦地扬起唇角,准备放水要好好泡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