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解开封印的魔咒，那些久违的，不愿想起的旧事犹如迸碎一地的冰瓷，无论往哪边走都能割伤迈出去的每一步。
可是在碎裂之初，它还是好看的，一如洁白的木梨花。
——
离晔对着满山的梨花感叹：修为拿第一，种树也得是第一。
“怎么没见你那个小徒弟？”离晔感叹完，前后找了一圈没看到苏畏的身影，“不是我说，那小子是不是有点太黏你了？”
小的时候可以理解，年幼的小动物总是会呆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可长大了还身前身后，尤其是其他人在的时候，那小子站在他这师兄旁边，像一头对着人展露尖牙的小狼。
离晔好心道：“我总觉得你要当点心。”
“有吗？”季无尘给离晔面前的石杯续茶，淡声道，“同龄的弟子都不与他来往，他不跟着我就是一个人，觉得无趣罢了。”
那就让他一个人。
离晔这话没说，他这师兄自己也不是一样？
除了他和他们的师尊，也鲜少与派内其他人打交道。年纪越大修为越来越高，性子倒也越发冷淡孤僻。
这么一想，当初师尊把苏畏送来让他养，倒像是给他们互相找了一个伴儿。
离晔释然，又问道：“苏畏身上的魔气如何？”
说起这，当初他送完货才知道，这四五岁的小娃娃竟带着一身魔气，星移真人急于闭关，才把他送到季无尘这里。
虽然他这师兄仙资极高，现如今的修为就可以与三大长老相匹，但他还是难免担心，也提醒过几回。
不过这种担心也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因为那个小娃娃在季无尘面前真真听话得不得了，别说用魔气伤到季无尘，就连看估计都不会教他看见。
小小年纪对魔气的控制力竟如此之高，不禁让他连连叹服。
“好了！都好了！”
还未等季无尘回答，苏畏便拧着一只沉甸甸的灰色布袋，从树林深处走了过来，然后将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他们面前的石桌上。
十几只圆滚滚、黄澄澄的木梨铺满了桌面，被苏畏仔细地分成了三拨。
清源派的弟子服制式简单，颜色又是一水的白，但苏畏此时已长成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加上腰细腿长，穿这一身看上去英气十足。
他比同龄人发育得快一些，这两年身高不住地往上窜，竟比季无尘也矮不了几分了。
苏畏边分边道：“你又在师尊面前说我坏话，我全听见了。”
离晔收起折扇，作势要去敲他的头：“你这小子，懂不懂礼貌，要叫师叔、师叔——”他看了看那些木梨：“看来长进确实不错，用灵力催熟的？”
“当然，我挑的都是最饱满的花朵。”苏畏知道那扇子不会真打下来，手里仍自忙自的。
“这几只送去给玉玑长老——谢谢他把后山让给我们种树。”
季无尘：“嗯。”
“这几只给师尊。”
“嗯。”
“这几只带给苏宗主和夫人。”
“好。”
离晔插话道：“我的呢？为什么没有我的？”
苏畏道：“你想吃等熟了自己去摘，反正你也经常来偷。”
“什么话？！我可没偷！你冤枉好人！”离晔佯装发怒，抱拳告辞，“师兄，你这儿我是待不下去了，回见！”
说完他起身欲走，经过苏畏时忽然又返身，从季无尘的那堆梨子里快速地拿起一个转头就跑。
苏畏对他这一手早有预料，压根懒得去拦，默默地从玉玑长老那份里分出一个，补到了季无尘那堆。
季无尘道：“玉玑长老的少了。”
“下次再补，”苏畏道，顿了顿他又小声说，“师尊不能少。”
茶送到唇边的动作一停。
季无尘放下手里的杯子，抬手想去摸苏畏的头。
手伸出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个还没桌子高的小不点儿，如今已经长到与自己几乎平齐，他这般坐着，无法再摸到身边站着的少年的头了。
苏畏见他把手伸出来，在空中停了一瞬，似乎又要收回去，急忙弯下腰，把头塞到季无尘的手心里蹭了蹭。
季无尘一愣，倏而轻轻地笑了。
看见他笑了，苏畏也觉得心里高兴，他问：“今日师尊还去看我练剑么？”
“我听说，你去参加四宗的剑习，拿了头名回来。”季无尘道。
“对，连那个漠阳宗的大弟子都没打过我，”苏畏蹲下来，眼睛亮亮地，邀功一般道，“师尊高不高兴？”
“唔，这么厉害。”季无尘道，“想必是不需要我去监督你练剑了。”
“啊？”十二三岁的苏畏听不出话里的逗趣，失望地耷拉下头，仿佛从小狼变成了一只弃犬，他嘟囔道：“早知道放些水给他，拿个第二便好了。”
季无尘忍不住又笑了。
他的笑如乍暖春光，温软的长睫下掩映着一汪清潭，落在苏畏眼里是那么好看，他不由微微怔住了。
季无尘伸手搔搔苏畏的下巴，将那沮丧的小脸抬起来：“不监督，但要去领教一下，看看你剑法究竟如何。”
苏畏的脸庞一下就亮了：“师尊要陪我练剑？”
“嗯，苏宗主那边已传了信罢？”季无尘看向桌面上的另一堆木梨，“等你从临州回来，我再陪你练剑。”
“传了，”苏畏点头，“苏宗主很高兴。”他说完有些沉默地低下头，“可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苏畏这个年纪已经懂得了是非恩怨，他活到现在，其他三个字跟他沾不上边，唯独一个“恩”字受之良多。
上霄无人不知，苏畏是星移真人捡回来的，且身体里蕴藏着大量魔气，季无尘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将他的魔气清洗干净。
因为捡到他的地方，叫长渊。
苏畏被捡来的时候年纪太小，全然没有之前的记忆，都是从星移真人和清源派内年长一些的师兄口里听来的。
那一回，长渊爆发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地火，整个上霄界折了大半大能修士，才勉强把火势压了下去。
地火无法用灵力咒法直接对抗，即使颇有修为的修士，在长渊上方也坚持不了半个时辰，道心不稳便会坠崖，灰飞烟灭。
因此去崖壁加封的都是各仙门的佼佼者，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上来，与下一批轮换。
星移真人则是在一旁为后辈护航，若是中途有人出了什么变故，也好搭救一二。却没想到这次的变故不是地火，而是一个人。
地火火势已到后期，一切有条不紊，正在崖壁加封的十几名弟子中有一名十分显眼，因为十余人中只有她一名女修。
灵气在地火的灼烧之下逐渐蒸发，越靠近崖底越危险，而那名女修却始终呆在众人都不愿下去的崖壁底层，一笔一画，认真地加封咒文。
苏畏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了崖壁。
光秃秃的崖壁上，就那一块地方突出来一个不足两尺长的圆台。
他裹着粗布似的破烂衣裳，衣不蔽体地蹲靠在石台之上，瘦瘦小小的，身上满是黑色的污渍，不知是死是活。
女修无意间向下望了一眼，立即高声向上方道：“这里有个孩子！”
“孩子？这里怎么会有孩子？师姐你先上来……”
“我去看看！”
那女子放心不下，还是跃下了崖壁，朝石台飞去。
可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原本已经扑灭的地火，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又开始蠢蠢欲动，在她脚尖点落在石台上时，地火重燃，甚至已经烧到了脚下。
而靠在石壁上的那个孩子却无知无觉，双眼紧闭。
女修一探鼻息，立即将小孩抱起，召出佩剑准备御剑飞行，那灵剑在空中只悬浮了半刻，剑身上的灵光便骤然黯淡，从空中掉落下去，还未出一丈，便被火舌舔噬，化为一抹灰烬。
最后那女修不知使了什么法器，把小孩送了上去，自己却喂了长渊，临了只取下了她的弟子腰牌，塞到了小孩手里。
那腰牌上刻着“苏”字，星移真人便让这小孩跟了她姓苏。
这一切，苏畏没有任何印象，在此之前，他的五感是全封闭的，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又为什么出现在长渊崖壁，更不知谁救了他，甚至没见过那女子一面。
等他能暂时控制住身体里的魔气，季无尘才带他去苏府登门拜访。
那时候他还小，不明白堂上那一对老人见了他为什么会哭。后来他知道了，便时常缠着季无尘带他前去探望。
季无尘揉了揉他的发顶：“不是你的错。”
苏畏低低地“嗯”了一声：“师尊不同我一起去吗？”
“下次，洪冥长老那边有事，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季无尘道，“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一个人还害怕出远门？”
洪冥那老头真讨厌。苏畏心想。
“当然不会，”他道，“若不是跟苏宗主传了过去的时间，我一定要等师尊忙完再去了。”
“嗯，你自己去，可要表现好些，”季无尘叮嘱，“苏宗主晚年丧女，这几年间你时常去探望，也不能填其万一。”
苏畏用力点头：“师尊放心，苏宗主和夫人待我极好，我一定不教他们伤心。”
“嗯。”
“那……”苏畏仰头看着季无尘，脸蛋红扑扑的，“师尊记得等我回来之后，要陪我练剑。”
“好，”季无尘道，“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离晔：师兄，我总觉得你要当点心
苏畏：点心，当谁的点心？
五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