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束新鲜花朵浸染泪水，气味变得酸涩，顾南知捧着它走剩下的路。毛线扣别在书包上，代替了原先妈妈送的那个的位置。

“自从我妈妈走了，我爸就很少回来了。那天是我生日，我爸工程最后一天，答应晚上回来一起庆祝，结果我妈没回来，是我的原因，如果不是我吵着要礼物，我妈那天不会出门的，也就不会出事。”

顾南知的生日在冬天，妈妈工作单位放春节假早，已经在家里休息，结果那天顾南知提起自己的生日礼物，妈妈说好像落在办公室了。

她从小是被宠大的，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

妈妈自然会在她的期待下迈出家门。

结果，爸爸结束工程回家，直到夜深都没有等到妈妈回来。

“就算不说，我也觉得，爸爸之所以不想回来，一是想起妈妈去世就难过，二是不想见到我。”得知妻子死讯，爸爸的整张脸都灰暗下去，才一天头发就花了大半，对顾南知的每个笑容都很勉强，得知妻子是在女儿催促下出门，他皱眉看过来的泪眼，顾南知至今记得清楚。

“怎么会。”常西洲出声反驳，“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到你家，那天那么晚了，你爸爸看到你在家还没睡觉，一句指责都没有，还煮了小馄饨。”

“不是的。”顾南知也记得那个晚上，“跟很多个晚上一样，他确实不会过问我去哪了、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但这不是因为他纵容我，而是确实不关心这些。我初中被诬陷偷东西，闹得那么大，他都没来学校。”

当时家里情况很不好，顾南知甚至去了家边上的小店做兼职，初中的学校离家远，原本不会有人知道。同班的张茜有天来了店里，见到了顾南知，正碰见她整理快要过期的货物，以为她是要偷偷拿回家。

后来她自己的东西丢了，一口咬定是顾南知偷的，书包里翻不到就说已经被顾南知拿回家了，要上她家去搜。

张茜的父母来了学校，当着顾南知的面教训张茜这么一个名牌表也不值几个钱丢就丢了，为这点小事计较没必要。

嘴上大度，但态度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们根本就不是来道歉的，更是指桑骂槐。

句句都瞧不起家境不好的顾南知。

“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你。”常西洲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却从没说过嫌弃的话。

“人跟人果然是不一样，同样是兜里比别人多俩子儿，有人喜欢往别人脸上崩，有人拿来买毛线团。”

常西洲听到这句话，神色有一瞬不自然，眼睛瞟过脚下地面，嘴角扯出浅浅一个笑。

“那这事儿怎么解决的？”这件事也就发生在他离开一年后，那个令他羡慕的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这么多不幸。

像是他带来厄运。

“根本就没解决。我不愿意道歉，那家人表面上大度，实则在老师办公室阴阳怪气，说我没家教。”更难听的话顾南知没转述，“可他们也联系不上我爸，没法验证我家教到底怎么样。”

常西洲没有回答，顾南知抬起头，见爸爸正站在家楼下，看着他们。

顾南知刚说的话不知他听到没有，他只是招呼他们进屋。

常西洲第一次面对顾南知的父亲，很是紧张。

他的行李已经打包成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放在沙发后。

“常伯伯现在身体还好吗？”自从常伯伯被接回帝都，两家人就没联系过。常西洲只得回答说今年夏天去世了。

这两个字刺痛顾父的神经，他在此刻，萌生出一点与常西洲同病相怜之感。

顾父长叹一口气，“那西洲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还有什么亲人在这？”

常西洲摇头。

“因为我爸不想管我了。”

当年常西洲因父母闹离婚才到了墨城，顾父有听说，也就不再问了。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顾南知出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她没期待过爸爸跟常西洲的会面，觉得这两个人根本没什么话可说。

“说到这个。”顾父转向顾南知，“南南，你学校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跟同学动手，是真的吗？”

因为这个就回来了？

“我没动手。”

“是我动手了。”常西洲出声解释，“但我没碰到那个同学，她也没有受伤，学校老师之所以打电话是因为那是校领导的亲戚得罪不起，您怎么看？”

三两句就清楚。

顾父对常西洲的印象尚停留在十一岁，很沉默寡言的一个男孩子，如今直视他的眼睛，条理清晰地告诉他，他的女儿没有犯错，反而是被迁怒的一方。

联系顾家的秘密，常西洲又仿佛不止是在说今天的事。

可他不会觉得常西洲知道那个秘密，只当是在替顾南知打抱不平。

“既然没错，就不提了。”顾父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路过沙发见到顾南知书包上的挂件，脚步稍有停顿，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三人坐在一起吃饭，都很不习惯。

顾南知和爸爸本就话少，她跟常西洲吃饭的时候话也不多，而另外两位更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顾父觉得自己是长辈，还是得由他来缓和气氛。

“既然你们在一个学校，那以后可以互相帮助，我不常回家，南南总是一个人，时间久了对性格养成也不好。”

顾父即便不怎么回墨城，这几年也被学校老师打了不少电话，起初他也会急忙地跑回来，但回来之后发觉顾南知根本不在意，还催促着自己快走，后来也就不怎么管了。

后来他每一次回家，都能感觉到女儿多沉默一分。

顾父知道家里的事情给她带来了很大打击，可自己也没有走出来，只会逃避，无法平静地说些开导的话。

常西洲看着和顾南知的关系还不错，让一个局外人来履行陪伴义务似乎更好。

“她性格很好，叔叔您不用担心。”顾南知纵然不是多阳光开朗，但心理至少是健康的，内核稳定，对事情的处理也坦荡，他差远了。

“那是我多虑了。”

饭后顾父去刷洗碗筷，顾南知趁机把行李箱从沙发后拉出来，跟爸爸说自己送常西洲回学校。

“学校宿舍要下周一才能入住，那你这几天怎么办？”

“放心，只要有钱，肯定有地方住。”常西洲手指敲了几下行李杆，沉声道，“你爸爸其实挺关心你的。”

“楼下碰见的时候，他听到你说的话了，表情看起来挺难过。”

顾南知轻轻嗯了一声。

她跟爸爸，或许是互相亏欠。

“我很羡慕你，很早的时候就羡慕。”

远方日暮，太阳沉入远山，霞光艳丽。

常西洲在这样的景致里向前走。

他步伐很慢，思索着要如何开展下一步。

尽管顾南知的父母符合常西洲对和睦家庭的想象，他也并不想要成为她。

他是不会想一直留在墨城的。

要回到帝都，他需要更努力才行。

顾南知跟在他身后，预计在下一个路口分开。

常西洲却停在路口，行李箱不再往前推进。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口，是顾南知没见过的样式。

她看到常西洲的后背明显绷紧，肩膀抖动，攥着行李杆的手捏得指节发白。

几乎是同时，顾南知看到黑色轿车另一边站着的人。

常西洲终于决定迈出脚靠近轿车，顾南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好久不见。”

他紧绷的神经短暂地从恐惧回笼，看向边上那个人，那个令他无数次嫉妒、憎恶，梦里都想撕碎笑脸的人。

而顾南知同他说好久不见？

她都没有对自己说过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