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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横波，叶骁就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离京太久，没法再在翼牢山待下去了。

但沈令伤得太重，挪个屋都能去半条命，只能在行宫躺到能动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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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搁以前，叶骁美滋滋甩手就走，可现下他即舍不得把沈令一个人留在这里，也舍不得带他回京，左思右想之下，他决定先不动沈令，留窈娘在这边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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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抵死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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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算死路上也一定要跟叶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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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这个人一般情况下基本对任何事都没啥意见，但他真要拗起来，谁拿他都没辙。

叶骁吓唬他，说你非要跟我一起回去，那就只能被我一路抱回去，你得躺我怀里，你伤太重，还得慢慢走慢慢地走个三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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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说着说着叶骁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声音越来越小，沈令也眨了眨眼，耳尖发红，攥着身上凉被，叶骁看了他一会儿，可疑地调开视线，小小声地强调，抱着哦抱着哦，我抱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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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心内痒痒地，又悬乎乎空落落的，他微声道：“我、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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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生平第一次谈双向恋爱的叶骁整不会了。

叶骁第一次发现自己脸皮厚度还不是那么可靠。

叶骁忍住了把脸朝手里埋的冲动，声音又小了点，“……心魔不会出来么？”

沈令额上绯红淡痕随着他抬头向光，颜色淡了一些，他看着叶骁，“‘他’不大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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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魔是前生长达五十年，漫长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所凝聚而成的疯狂与偏执。

白玉京洗孽海中一瞬三十六转《长乐灭欲经》，持诵七年才能将他从疯狂中拔离，但在叶骁面前，这股执念却如烈阳下的冰，只要他对他笑一笑，就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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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顿了顿，眼睛垂了垂，复又看他时，莹润生辉，如一泓软融融的深泉，“有殿下在，‘他’出来不怕，在……他……乖得很。”

把“在殿下怀里”这几个字含糊咽回去，沈令微微侧头，面孔飞上薄红，越发显得整个人如脂玉落瑛。

叶骁还兀自嘀嘀咕咕，沈令顿了顿，叹了一声，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殿下果然还是讨厌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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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我抱我抱，我不撒手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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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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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屁颠屁颠地把行程重新调了，换了个后妃出门专用的四驾辎车，亲眼看着重铺车内地垫，还特意上去踩了踩。

沈令伤势最怕颠簸，但又不能太软，最后他极细的鹅绒混合蚕丝塞实，垫了整整一掌厚，上头两寸软木，再铺丝垫，虽然车内矮了不少，坐起来都要小心，但至少不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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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八，叶骁小心翼翼地抱着沈令上了辎车。

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都相当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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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被小心翼翼，妥善地安置在叶骁的怀中。

前世他熟悉的，清烈而甜的香气，重新萦绕在他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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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一刻，沈令忽然有了一种大梦倏然的感觉。

他像身处一场梦的开端，又像是一个美梦收梢，心中一股惴惴刚平，另一股无来由地忧心忡忡又起。

他总觉得现在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叶骁说喜欢他，温柔的亲吻他，将他抱在怀中——

他惶惶然地觉得这些都是假的，是个梦，他醒过来，就什么都没了。

但就算是个梦，这也是不应该的。

他对不起叶骁，他不应该抓住叶骁不放——但是他又哪里放得了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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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叶骁啊。

他五十年前失去了的，重新又回来，对他说，沈令，我喜欢你的叶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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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对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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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叶骁告白的一瞬间，心内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他恐惧于喜欢上他叶骁会死的那个条件，更深的恐惧，则是他害怕叶骁喜欢他这件事本身。

这对他来说，某个意义上，叶骁喜欢上了他就等于叶骁原谅了他。

但他并不想得到叶骁的原谅——前世种种，不是原谅可以揭过的。

那么多的血啊，那么多亲人与朋友啊。

沈令非常恐惧于叶骁有可能原谅他这件事，但是，不要说叶骁喜欢他了，单单只叶骁这个人，于他就是飞蛾投身的火，何况是喜欢了他的叶骁呢？

他整个人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与冲动反复撕扯，他想远离叶骁，又想拥抱他，但当叶骁伸出手，抱住他的时候，他的一切思维都停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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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叶骁怀中，其他的，他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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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剩下一个念头——让他就这样死在这个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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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小心翼翼在叶骁怀中侧头，闭上了眼睛。

如果真的有神愿意给他一瞬慈悲，那让他就这么死了吧。

在叶骁怀中，怀抱着叶骁的喜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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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同一日，北齐明发天下的册封诏书也终于传递到了乡村一层。

叶骁推行的一个重要新政，就是所有上谕新规，四十五日之内必须由县及乡，由乡老专门召集众人来宣读解释，务必要求妇孺皆知，有专人负责检查新政法规宣读推广情况，考核极为严厉，直接关系到官员升迁任免。

江左府下的林和镇也不例外。

里正一大早就在镇口的祠堂门口敲锣，招呼大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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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娘听到宣讲的时候，她刚被儿媳妇从家中赶出来。

她这次是被新东家花言巧语从原来的头家那里撬来的，钱是端的没少给，但跑了这一趟就不跑了，她没了着落，想要回去寻原来的东家，但人家早放出话来，说她偷客人东西，于是各家花船都不敢雇她。

她无奈之下回乡，赚的银子给小儿子娶媳妇花了个精光，大儿媳就摔锅打盆的，今早干脆被赶出门，她去拍小儿子家门，两口子只当没听见，她只能去县上投奔表姐，寻个活计做。

她本都从祠堂走过了，听到“当今主上”四个字一愣，忙退回去听。

当她听到追封现任国主冯映生母宫人李氏为王后的时候，她整个人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

旁边听的人纷纷乍舌，都说这李氏就因为生了个好儿子，宫女也能当太后，哎啊，就可惜李太后没福气，死得忒早，要是现在还活着，不知道多金尊玉贵，怎么个享福呢！

一群人嘻嘻哈哈说了一阵，太阳起来，就晃晃悠悠往树荫下去了，谢娘一个人孤零零缩在一个角落，手中攥着一支钗头是个缺月形状，有糊焦烧痕的小簪，脸上泪珠滚落。

她哭了好一会儿，眼里现出一片茫然，慢慢往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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