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方明看着张陆，淡淡开口。

张陆脸上带着诧色，朝我看了一眼，似乎话就卡在喉咙，又生生憋了回去。

方明的声音陡然变高，缓缓道：“她可以听。”

张陆这才声音颤抖地说道：

“如果这次还没有消息带回去，也许下次来的人就不是我了……

可……就算带回了新的消息，他也会再派其他人来验证。”

“那大哥，他想听到什么消息？”方明巍然不动，淡淡地说道。

张陆顿了顿，眉头紧皱，压低声音：

“或许是，你永远不回洛杉矶，永远留在这里，永远放弃集团一切权力……”

我怔在原地，脑中忽然涌入大量信息，那些片段能勉强连成线，却又生出更多的疑惑。

“你大哥？”我看向方明，不禁惊讶道。

“我同父异母的大哥，方显。”方明认真地看着我，淡淡地应道。

“在洛杉矶的那个吗？”

方明点点头。

张陆充当的角色轮廓，已清晰的七七八八，但我还是不敢相信。

“所以…张陆是你大哥派来监视你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方明，木然地站起来，指着张陆扬声道。

“确切来说，是在我们误打误撞救了他以前。在那之前，张陆确实是大哥派来监视我的。但在那之后，张陆选择了我这边。”方明平淡地叙述，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所以你们俩真的早就认识？！”

“不算认识。不过一个监视了我两年的人，偶尔一两次被我看到过脸，也很正常。”

方明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我想，在他眼中，我此刻的脸色一定非常精彩。

这一切可真的太意外了。我心慌地厉害，扶着椅子缓缓坐下，连声道：

“所以那晚，你看到他的脸时，才是那样的神色……”

方明点点头。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说服张陆站在你这边？”

我仍不解，一个做了两年的“高级探子”，又怎会那么容易倒戈？

方明先转头看了张陆一眼，才笑着看我，十分认真地：“一些交换罢了。”

我没再问，此时此景，如果让话题再继续下去，只怕会涉及更多秘密。

他没有做好准备告诉我，而我也没有做好听的准备。

这所谓的“救命之恩”，怎么可能撼动一个高级探子？

像方显那样的人，必然会紧紧捏住张陆的命脉，而他的命脉，显然不是自己的性命。

我很同情张陆这样的人，他的人生不是被一个上位者控制，就是被另一个主宰，总之他永远都做不成他自己。

我回过神，缓了缓才冲着张陆郑重说道：“不管你为谁做事，做什么事，但在我这里，我只当你是你。”

张陆先是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很快又恢复平静。

“马上要走了，不如再转转？”我提议到。

“不了，我并不喜欢这里。”

张陆淡淡拒接了，不过这次他脸上是坦荡自在的表情。

“好。”我微笑着对他点头道。

与张陆道别后，我与方明第二次来到湖心亭。

坐在亭中良久，我的心还是不能平静。

如果那晚，我没有多管闲事，张陆或许会死。

可如今他侥幸不死，方明和方显又将如何待他？

想到一个人能随意主宰另一个人的人生，我心里莫名地腾起一股浓烈的烦躁。

“方明，如果方显知道张陆背叛了他，他会放过张陆吗？”

我心中已有答案，可还是殷殷期盼着着，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

方明轻轻摇了摇头。

“书意，我一直在努力让你避开这些，但现在…大哥迟早会关注到你。对不起……”方明蹙眉，语气里满是歉疚。

“什么意思？难道你大哥还要监视你所有的朋友？”我震惊道。

方明站起身来，沉冷着一张脸，半晌才开口：

“算起来，我本来应该有三个兄弟，我爸与我妈结婚前，在外面就有了大哥方显。后来爸爸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方皓、另一个叫方寒。

我们四个小时候常在一起玩，但大哥不喜欢我们三个，他总是偷偷欺负我们，还警告我们不能告诉别人。

十岁那年的一天，我去外公家玩，妈妈突然慌张地跑来了，她满脸眼泪、头发也乱了，一看见我，就紧紧地抱着我，嘴里不断地喊‘疯了疯了，全疯了’。

后来，那天晚上我才知道，16岁的方显失手将8岁的方皓和6岁的方寒推下了楼梯，两个弟弟当场就没了气……

后来，在方显母亲的苦苦哀求下，爸爸没有选择报警。听说他给两个弟弟的母亲每人一笔巨额赔偿，就将他们匆匆下葬了。没过多久，方显被送到了洛杉矶，我被送到了这里。

现在爸爸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从两年前大哥接手了公司的一些事后，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处于他的监控之下，他把我当成唯一的竞争者，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对付我。”

听完这些，我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方明，才察觉他似乎又消瘦了些。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箍紧了一样，发不出一个音节。

“吓到你了吗？”方明转身，努力做出轻松的自姿态，苦笑道。

“没…没有。”我摇头，又连声道：“那晚你认出张陆，你怕他回去告诉方显你交了我这个朋友，所以你把救他的功劳推在我一个人身上，是为了让他心存感激，从而答应隐瞒我的存在。

果然，张陆照做了，但后来他又被派过来。你并不能完全信任张陆，你怕他在重压之下，会告诉方显你有个女朋友，所以你对我…才犹犹豫豫。

可是张陆几次无功而返，方显已经怀疑他了，再加上我们马上要毕业，你总会离开宁海，方显着急知道你的打算，所以他很快会叫其他人再来宁海。

等新的人来了，他会一视同仁地调查你身边出现的所有人，我自然也会成为一个待评估的对象。我猜的对吗？”

方明的眼里满是惊喜，他温柔地看着我，一脸歉疚道：“书意，你很聪明。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切，我必须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之前，让你离开他的视线。”

“所以你准备再上演一回‘我被甩’的戏码吗？然后一个人去面对方显吗？你觉得他会相信吗？他能杀两个弟弟，就不会介意再多你一个！”他居然又想将我推开，我看着他的眼睛，愤愤道。

“对不起，如果那天我拦下你，你就不会认识张陆，也不会有危险。但现在我只能这么做。”方明哽咽道。

听到他的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心中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喷薄而出：

“我程书意从来不是缩头乌龟。也不可能躲在谁的后面，任由别人替我承受伤害。何况那个人是你。”

方明闻言抬头，脸色竟挂着莫名的淡淡笑意。

“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当然知道他什么心思，我没接他的话茬，转而问道：“你还有第二个办法吗？”

他摇摇头。

我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就听我的，这游戏也该换个玩法了。”

方明疑惑地看着我，又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方显不是怕你回去吗？那干脆将计就计，让他以为你不想回去了。少年初恋，难分难舍，无心家业，你只要钱。”

方明眼珠一转，立即明白了我的打算，他声音清亮：“让大哥以为我不争了，然后再慢慢计划。”

“没错。现在他在明你在暗，你做什么都掣肘。如果你潜入暗处，你能策反一个张陆，还怕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坚定地看着方明，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别说自保了，翻盘也只是时间问题。

方明的眼里又燃起希望之火，但很快又皱起眉头。

“你真的愿意陪我走这一趟，不论成功失败？”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容置疑：“我没得选。”

方明的眼神很复杂，有喜悦、感激、也有一丝失望。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但告白这种事情，我已经主动过一次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们从湖心亭回去时，张陆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下午两点十分，春妈喊我们出发。

在送张陆去机场的途中，方明让张陆把一切如实告知方显。

张陆很意外，他并不知道我们的打算，但也没有再坚持什么。

方明为了让张陆相信是真的，他牵着我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他对张陆说：他想面对自己的心，跟着感觉走。

这句话，那么像真的，我的心不由得剧烈的跳动。

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确信，那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下午4点左右，飞机起飞。

偶尔有飞鸟从空过掠过，看起来自由自在，但这世上真的存在自由吗？

我甩开方明的手，轻声道：“戏已经演完了。”

方明错愕，脸色微微发白，收回了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挤出一个微笑，轻声道：“走心一些才不容易被拆穿。送你回家吧，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