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玉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寡妇与和离并无区别,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
“不是哦。”
谈轻摇了摇手指,“你以为赔钱货为什么一直挑拨我们?因为他想利用我监视你,对付你,可是赔钱货是个变态,他不仅要掌控我,还想除去我背后的外公,让我再无依靠,只能跟随他。等你死了,我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你真的相信他会让我做他的贵妃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谈轻如是评价,“反正我是不信,再说还有谈淇呢。谈淇也不是善茬,他想夺走我的一切,花我的银子,睡我以前的未婚夫,别看他平日笑脸迎人,等太子登基,他绝对不可能容下我。或许,他会跟太子一样变态,将我留在他手底下慢慢磋磨吧?看着昔日矜贵的侯府公子向他摇尾乞怜,而曾经卑微依附着堂兄的他却能随心所欲地折磨堂兄,也很有趣不是吗?”
“这宫里哪有单纯的好人?别说宫里,侯府就没有。”
谈轻说完,给裴折玉下了一个结论,“所以啊,在和离之前,你得把你这小命给我保住咯!”
裴折玉悄然凝视着他的神情变化,“看来是我小看了谈小公子,你其实看得比谁都通透。”
其实他也就是多看了一本书的前十几章……谈轻轻咳一声,“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你我都是太子和谈淇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你不承认,你我已经绑在一起,荣辱与共,一方落难,另一方都会被牵连。所以,裴折玉,要不要跟我结盟,我们的目的就是,努力活到新帝上位?”
裴折玉问:“但如果最后上位的人,还是太子呢?”
谈轻嗤笑一声,“那么你呢,你想跟太子争吗?”
似乎只要他回答想,谈轻就能帮他,可裴折玉几乎不假思索,便垂眸道:“我讨厌皇宫。”
谈轻点头赞同,“我也是。”
二人没有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氛围却比先前要平和许多,谈轻这才又开口,“结盟吗?”
他朝裴折玉伸出手。
只要裴折玉愿意伸手,就能结成他们之间的联盟。
谈轻说:“其实我们本来就不是真夫妻,说到底,也只是同样想在这皇位之争中努力活下去的两个人,至于是卑微的活着,还是舒坦自在的活着,我是更偏向后者的。我今晚已经跟太子撕破脸,不会站在他那一边,你愿意的话,可以拿我当兄弟。”
裴折玉忽然笑出声,“我吃过孕子丹的兄弟吗?”
谈轻被他笑得恼羞成怒,冲他膝盖轻扇了一巴掌。
“我那是被人骗吃了假药!你能别提这茬了吗?”
裴折玉不再笑了,却说:“可我的弱点太过明显,父皇不喜欢,稍有不慎,就会连累你。”
谈轻哼笑一声,看着他如今这样冷静随和的模样。
“你真的有疯病吗?”
裴折玉怔了怔,哑声说道:“我没疯,不过宫里所有人都希望我有病,我就只能有病。”
这宫中总难免身不由己,谈轻听他的话,以前的事或许另有隐情,但裴折玉没有说,他便没有再问,“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吧。”
裴折玉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垂眸道:“我走不动。”
谈轻不由一愣,“受伤了?”
裴折玉低声道:“她死的时候是一个雷雨天,每逢打雷下雨,我便会想起她身上全是血的样子,便控制不了自己,浑身僵硬脱力。”
他在黑暗中看向谈轻,语调似乎在暗示谈轻什么,“如果我这个样子落到他们手上,就算我没有伤人,他们也可以伪造出我伤人的痕迹,我有过前科,不会有人相信我。”
谈轻断然道:“我信。”
一个被吓到连路都走不动的人,会在当年杀人吗?
谈轻越发好奇他七岁时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不过不管是什么事,便说正常人,在面对巨大的恐惧之时,其实也是无法自控的。
心里想着要逃走,可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两条腿。
当年的事,一定有隐情。
裴折玉重申道:“我现在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不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有办法反抗。”
他话里的暗示越来越明显了。
谈轻的声音轻柔下来,“那我们再坐一会儿,反正雨还没停,对了,在庄子上带回来的话本你都看完了吧?我给你讲个别的故事吧。”
末世处处都是危机,谈轻也不能说自己比裴折玉厉害,他也曾经在很多次出任务回来后因为怪物的模样恐怖或是因为队友的牺牲有过心理阴影,这种时候基地一般会派人来给战士做心理辅导,末世杀器也需要,负责谈轻的就是他的监护人叶博士。
那个时候,叶博士会给他讲一些末世前的故事,什么牛郎织女、愚公移山之类的小故事。
他之前想写话本的时候问过福生和谈明,这里也有类似的故事,后来才选了些生僻的故事,但给裴折玉讲故事,他就没这担忧了。
“想听什么?我知道很多小故事的,女娲补天、盘古开天地,还有一个我想出的小故事。”
谈轻问:“二郎神劈山救母?”
裴折玉俨然不能跟上他跳跃的思维,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想讲故事,就劈山救母吧。”
这是他没有听过的故事。
谈轻先前说的时候,福生也说没听过,但谈明听同窗讲过类似的传说,裴折玉会选择这个故事,他没有什么疑问,笑着点点头。
“好哦。”
不过谈轻没有立刻给他讲故事,而是裹着披风一点点挪到裴折玉身边,“我衣服湿了,有点冷,你挨近点,我们凑合一下取暖呗。”
裴折玉的衣服也湿了,谈轻看他头发都是湿的,实在看不过去,抖了抖披风,连带着将裴折玉盖进去,“别动。反正我又不会给你生小孩,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朋友之间可以挤在一块取暖吧?”
裴折玉哑口无言,可他再退就要滚出山洞了,便忍住身体颤抖,任由谈轻将披风的另一半盖在他背上,一股带着湿润潮气的暖意笼罩下来,叫他生出几分贪恋心思,盖过了肩贴肩时嗅到谈轻身上熏香的暧昧。
裴折玉轻声笑起来,“我知道。”
他知道谈轻不喜欢他,孕纹黯淡,也难以生育。
谈轻其实也有私心,他是真的冷了,挨着裴折玉暖和一些,他搓了搓手,这才给他讲起故事,从二郎神出生开始一直说到劈山。
天色越来越晚,外面的雨慢慢转小,到故事说完,竟然正好停了,谈轻简单收了个尾。
“最后,二郎神成功劈开桃山,和母亲团聚了。”
裴折玉一直安静听着,听到此刻,才终于出声。
“挺好。”
谈轻给福生和谈明讲这故事时,福生一个劲地问然后呢然后呢,对比下来,裴折玉这样专心听故事的听众让他感觉十分满足,他将手伸出山洞外,感觉不再有雨水飘下,才说:“好了,雨真的停了,我们也该走了,不然一会儿很容易被抓到的!”
他就是开玩笑,裴折玉没有伤人,还有谈轻作证,皇后的人现在来抓裴折玉也没有用。
裴折玉似乎是听故事到意犹未尽,待谈轻想爬出山洞时突然倒抽口气,他才抬眼看来。
“怎么了?”
谈轻一屁股坐回山洞里,愁眉苦脸地捂住脚踝。
“刚才找不到你,又看不清路,我就急着去凉亭里摘灯笼,可是那灯笼太高了,我蹦了好几下才摘下来,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扭到了,现在一动就难受,换我走不动了。”
裴折玉看向他的脚踝,微皱起眉头,“很疼吗?”
谈轻点头。
脚踝疼,头也疼,因为用了异能。他的异能跟精神力是息息相关的,精神体就是他的藤苗,所以这会儿还是有些头疼的,还很困。
可是看到身边还有个比他还弱的裴折玉,他只能强打起精神,问:“你力气恢复了吗?”
裴折玉将披风还给他,从山洞里爬出去,修长的双腿稳稳站在山洞外,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力气已经恢复,转头便朝谈轻伸出手。
“我扶你。”
谈轻这才放心,小心地钻出山洞,可惜左脚一落地,还是钻心的疼,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行……”
不仅脚疼头疼,他还晕。
谈轻扶着脑袋靠着裴折玉缓了缓,实在没办法,眼巴巴看着他,“裴折玉,你背背我嘛?”
他语调温软,听着像在撒娇。
裴折玉心头一软,却默不作声弯身将他打横抱起来,谈轻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他的双臂平衡身体,睁大眼睛,“你怎么……”
“我还有力气。”裴折玉打断他的话,垂眸望着他说:“你回来找我,我便应该带你出宫。”
谈轻想说背着就好,裴折玉已经往御花园外走去了,他虽然感觉这姿势不大自在,但目光触及他遮挡住脖子的衣领时,最后还是扶住额角虚软无力地一脑袋靠在他肩上。
“那好吧,辛苦你了。”
见他如此乖巧温顺,裴折玉唇角扬起一抹瞬息即逝的笑意。抱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于他而言还是有些吃力的,他没再说话,快步往离开御花园的捷径走去,不一会儿便抱着人出去了,迎面碰上一队禁卫军。
仔细一看,燕一和福生竟与这队禁卫军一起,见到裴折玉和谈轻,二人匆匆赶上前来。
“王爷,王妃!”
裴折玉在,福生只能先跟着燕一行礼,便担忧地问被他抱着的谈轻,“少爷受伤了吗?”
谈轻有些乏力地摇摇头,“不小心扭到脚了。”
此时,跟在后面的禁卫军副统领才上前行礼,裴折玉认得他,颔首道:“萧统领也在。”
燕一适时解释,“方才王妃匆匆去寻王爷,属下与福生不敢乱闯御花园,后来碰见了长公主和宁王,是两位殿下请萧统领帮忙寻人。”
禁卫军统领向来是皇帝的人,普通人使唤不动,皇帝宠爱的长公主和宁王却能请得动。
裴折玉便道:“辛苦萧统领。”
萧统领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王爷客气,看来王爷与王妃是要出宫,微臣送送王爷?”
裴折见这位年轻的副统领暗示地看向身后的御花园,便知道对方大概猜到他们在宫里碰上事了,不管是谁交待,这也是一份好意。
裴折玉便道:“多谢。”
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抱着谈轻快步往宫门走去。
谈轻欲言又止,贴近他耳边小声说道:“差点忘了,刚才找你的时候,我也碰上宁王和长公主了,就是宁王提醒我往角落里找人。”
裴折玉并不意外,“二哥向来细心,也是个心善之人。看来这次,我又欠了二哥人情。”
谈轻道:“又?”
裴折玉轻轻摇头,看着谈轻,眼里又几分隐晦的苦恼,“避免夜长梦多,先回去再说。”
谈轻也觉得这皇宫不是个好地方,赞同点头,又没忍住探出裴折玉肩头往后面看了一眼。
越看越觉得,这座皇宫阴森森的,里面尽是坏事。
有禁卫军副统领一路相送,隐王府的马车顺利离开宫门,谈轻到底没熬过多日来的生物钟,一上马车就睡着了,到了王府还睡着,福生本想叫醒他,却被裴折玉阻止,亲手将人抱下马车,送回到正院的床上。
谈轻应该很冷,睡着时本能抱着胳膊蜷缩起来,裴折玉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走出房间后,裴折玉吩咐送他出门的福生,“去给王妃换身干净的衣裳,不要吵醒他。”
福生听他放轻说话声音,隐隐有几分担忧,眼珠一转,神色颇有些复杂地垂头应是。
裴折玉又看了一眼屋内,这才领着燕一去书房。
屏退其他下人,燕一暗松口气,担忧道:“殿下的衣裳也湿透了,先去沐浴更衣,换身干净衣裳吧,还有殿下的伤,也该上药了。”
避开人群,裴折玉丹凤眼里的伪装统统卸下,眼眸漆黑漠然,“太子找谈轻时,你在?”
燕一警觉躬身,“是。”
裴折玉走进书房,嗓音淡漠,“都听到了什么?”
燕一耳力其实一直不错,从太子走进凉亭开始,他和谈轻说的每一句话燕一都听到了。
燕一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听过到的告知裴折玉,“殿下,王妃似乎把太子气狠了。”
裴折玉背在身后紧绷着的双手缓缓放松下来,丹凤眼里涌上几分笑意,“谁说不是呢。”
“可是……”
裴折玉一个转折停顿,燕一便下意识提起一口气。
“王妃受伤了。”
裴折玉望向燕一,丹凤眼弯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太子殿下害王妃受伤,是要还的。”
他看似在问燕一,却是命令的语气,“你说,皇后小弟私下与赌场勾结放印子钱的事,若是王贵妃和三哥四哥两位哥哥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们岂不是要错失一出好戏?”
闻言,燕一面上浮现惊愕之色,随即正色拱手应是。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