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桐意识到任时也在逗她之后，渡过了浑然无措的一秒钟，又迅速陷入困境。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不能什么也不做地选择沉沦。一年过去，她总要有点长进。她必须要收好那份不断想要过分讨好的冲动，她必须表现得不在乎。
那该死的上进心冒出来的那一刻，顾衍桐才能感觉到在两个人之间的那个“她”，还在。
“你不回学校吗？”
于是顾衍桐这样问道。
任时也在女生提问后只端起咖啡，喝掉最后那点底子，才反问：“你待在这加班？”
顾衍桐答：“嗯。”
任时也点点头。
沉默。
让男生的点头显得更加明明不知所云却又奇怪的运筹帷幄。
就在这时，顾衍桐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消息。
Henry：[链接]
顾衍桐跟任时也的目光同时看过去。
顾衍桐拿起手机解锁，看见Henry给她发的是一条行业分析，跟她现在实习的项目有关。
顾衍桐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便先把手机放到一边。
可就在这时，又一条消息进来。
Henry：[FYI]
顾衍桐上次吃饭跟Henry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没想到对方还一直记着。
她拿起手机，任时也的目光跟了过来。
顾衍桐只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发送。
可刚一放下手机，手机再次震响。
Henry：[这份实习做完打算做什么？]
因为任时也的目光一直赤.裸.裸地跟着顾衍桐的每个动作，顾衍桐这回直接按灭了手机。
可任时也这时忽然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咖啡喝多了，在这凑合下。”
顾衍桐吃惊：“什么？”
她的确没明白男生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凑合下”？
可任时也没补充别的，直接起身去了前台。
顾衍桐发现任时也起身的时候，站在前台今晚值班的那个年轻服务生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顾衍桐趁机拿起手机回复Henry：[还没想好，可能加入焦总的充电宝项目吧]
对面没了动静。
顾衍桐快速锁屏，朝桌面扣下手机。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任时也再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块红丝绒蛋糕，还有一本书。
与此同时，咖啡厅走进来一对牵着手的小情侣。
小情侣走到他们身后，坐在了跟他们的沙发背靠背的那一侧。
任时也坐下后，翘起一只腿，把书搁在了大腿上开始翻看。
顾衍桐刚准备问清楚男生的打算，扣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
顾衍桐没理会，只问任时也：“你是说，你不回学校了？”
任时也抬起头。
几乎同时，顾衍桐手机再次响起，任时也目光随之落向手机。
这让顾衍桐刚刚刻意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的举动被放大拉近到两人面前。
手机还接连响了几声，很明显，对面发的消息是狂轰乱炸的。
任时也这时从手机上移开目光，却看向了墙上的大挂钟。
此刻，时钟刚刚走过零点。
顾衍桐莫名心虚更重。而明明，她什么也没做。这零点的聊天，不过是碰巧而已。再退一万步讲，这跟任时也又有什么关系？
而任时也，此刻就望着那口大钟，开口道：“我明早在这附近有事。”
语气似乎有几分加重。
于是，顾衍桐得到了她所盼望的那个，任时也选择留下的理由。
又或许，男生选择留下，会不会也跟这台不停响的手机有关系？
在这个荒诞的想法冒出来的一刹那，顾衍桐就给予了否定。
别想太多。怎么可能呢。
顾衍桐“哦”了一声，在任时也低下头的时候，迅速拿起手机，看见Henry是连着发了几张图片过来，全是实习帖。
忽然，任时也再次抬头看过来。
“吃蛋糕吗？”
顾衍桐迅速回复了Henry一个[谢谢]表情包，按掉手机，望向了那盘红丝绒。
可她的手机又响了。
任时也把腿上的书扣到桌上，神色忽然凝重。不知是不是错觉，顾衍桐感觉周遭气压都变低了。
男生拿起碗碟上的小勺子，挖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搁回勺子的时候，钢勺撞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拉回了女生纷飞的思绪。
任时也放下勺子后，忽然问：“是那个评委吗？”
顾衍桐“啊？”了一声。
任时也又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蛋糕：“不是要加班吗？”
顾衍桐不知问题怎么如此跳跃。
“我、”
就在顾衍桐不知如何回复之际——
“不要，你烦死了。”
两人背后忽传来一声女生的娇嗲。
接着，是耳鬓厮磨、极为用力露骨的亲吻与喘气声。
本就不尴不尬的对话戛然而止。
那对小情侣在他们背后开始了忘我的“谈情说爱”。
顾衍桐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男生却在这时又笑了。
任时也边笑还边望向顾衍桐。眼神里浮起恰如其分的轻佻，似乎是想与女生共享此刻偷吃他人禁果的乐趣，但在碰到女生克制逃避的肢体动作后，那束目光回归了一丝假模假样的正经。可在顾衍桐看来，这更显出男生的老道。
任时也笑着放下小勺子，靠回沙发里，抱着双臂望向顾衍桐，语气悠然里起了几分腔调：“小姑娘少熬夜，快加班，做完送你回去睡觉。”
顾衍桐得救了。她没再做任何形式上的“抵抗”，乖乖“哦”了一声。
任时也目光重新回到书本上。事情看似告一段落。
顾衍桐先在电脑上打开文档敲下几行字，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再次拿起手机，第一时间关掉了震动模式，又点进Henry头像，选了个“消息免打扰”，才登陆了电脑端微信。
刚一登上，熊丽珍的消息便在电脑屏幕上蹦出来：[迈迈你回学校了吗？]
顾衍桐回复：[在学校附近]
对面不再说话，顾衍桐切出对话框继续工作。
大约三分钟后，熊丽珍的消息再次进来：[也哥是和你在一起吗？]
顾衍桐在电脑上敲下：[是]
对话框那边安静下来。
不到一分钟后，任时也电话响了。男生掏出来只看了一眼就按断电话，然后把手机直接丢到了桌上。又继续低头看那不知是什么小说的一本书。
没多久，顾衍桐电脑上开始疯狂弹出熊丽珍的消息。
[也哥又不接我电话了]
[我就知道聚会完他就不会再理我了]
[迈迈我好难受]
[你们到底在哪啊]
[我好想再给也哥打电话但我知道多打一个他就会把我拉黑]
[迈迈你今天好美]
……
熊丽珍明显是醉了，消息前言不搭后语。
顾衍桐这时看向任时也摆在桌上的那一台手机。手机斜着，屏幕就正对着她。
她忽然觉得，男生的这个行为似乎具有某种针对性。
顾衍桐回复熊丽珍她在加班，也没回复Henry，直接退出微信，决心专心工作。
身后还不断传来小情侣暧昧的声响。
顾衍桐进入工作状态后效率立即提高，迅速做完大纲后跟颜艺打了个电话。
到半夜三点，顾衍桐的工作进度完成大半。
她看见身旁任时也已经接连打了许多个哈欠。
“你去找个沙发睡会吧？”顾衍桐建议道。
任时也看向女孩，却开口道：“你在我腿上睡会？”
“啊？”顾衍桐本来就处在熬夜的懵神状态里，一下就被任时也这句惊天的话语弄清醒了。
任时也这时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打开双臂，貌似开始很认真地做出邀请。
顾衍桐虽然已经困懵了，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眼前的情形有多荒谬。
她立即本能地摆手拒绝：“不、不用。”
任时也没坚持，只顺手将盘子里剩下的被勺子挖出的奇形怪状的蛋糕扔进了嘴里。
看到这一幕，顾衍桐彻彻底底清醒过来。
吃那块红丝绒蛋糕时，两个人都只用勺子从两边向中间挖，顾衍桐在挖到快要接近任时也那边的时候便停住了。但此刻男生对于两人勺子都接触过的残余，竟丝毫没避讳。
很多年后，顾衍桐都还记得那几个显得她像个傻子的瞬间。
后来她问过李雨，男生要她睡在自己腿上是什么意思。
李雨答：“那你睡啊！睡了你不就知道了？”
顾衍桐支支吾吾说她做不到。
李雨说她简直活在封建时代。
其实顾衍桐被这么说过不止一次。还记得研究生开学不久，班长找她要一个玩偶的照片做logo设计参考，她手机里只有一张她抱着玩偶的照片，就发了过去，但想想对方是个男生，又撤回了。
班长一脸懵，她就说等她再回去商场拍单独的。班长问为什么，她没说原因。
可从此，她“conservative”的名号就在班上传了开来。
顾衍桐重新开始工作。
但手摆在键盘上，却是在思索刚刚短暂的互动。
男生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的时候，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那个时候的顾衍桐还没深入思考两人的差别。但很明显，他开放，她保守，他大胆，她怯懦，他松弛随性，她思虑过度。总之他们里里外外从头至脚，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而这种不一样，也是令顾衍桐上瘾，引着女生一步步走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顾衍桐清空万千思绪，重新投入工作。
到清晨五点，天开始蒙蒙亮。
顾衍桐终于提交了材料，也已经困到极限，身旁男生不知何时抱着双臂低头睡着了，她也顾不上许多，眼睛一闭就靠着墙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
顾衍桐迷迷糊糊醒来，觉得头顶暖融融软乎乎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靠在一只手掌上，连忙直起身子。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男生的轻笑：“醒啦。”
顾衍桐一扭头，看见任时也收回手，还开始松懒地揉起手腕，嘴角挂着一抹标志性的笑。一夜未睡好，男生斜看过来的时候，唇角的坏笑加上眯着眼时眼尾牵出的痞痞的慵懒，都精准揪起顾衍桐的心尖，让她彻底没了困顿。
顾衍桐第一反应却是去擦嘴角，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流口水。
还好，嘴角是干的。
她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一刻。也就是说，她靠在墙上睡了三个多小时？不，准确说，是靠在任时也的手里？
不不，那怎么可能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睡不好啊。”任时也一面揉脖子，一面还斜睨着处在状况外的顾衍桐。
“我，谢、对不、”顾衍桐舌头打架一阵，最后只说出了个，“谢谢。”
然后，任时也又笑了。
“要不我们，吃个早餐？”任时也问。
顾衍桐思索片刻，答：“你不是有事吗？你去忙吧，我不饿。”
任时也答：“行，送你回去补觉。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任时也离开了沙发。
顾衍桐抬头时看见昨晚那个小哥这会儿还站在前台，咖啡机正在工作中，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她一团浆糊的脑子。
顾衍桐脑子虽然不转，但还是机械地抬手，开始往包里收拾电脑、电线跟杂物。
就在这时，她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女声：“同学，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顾衍桐猛地抬起头，看见是昨晚小情侣中的女生。
女生一手牵着要往前走似乎急着离开的男生，一面看着顾衍桐继续道，“你男朋友举着手臂给你当了半晚上枕头，还生怕吵醒你，拜托服务员叫我们小声一点。”
男生又拉了女生一下，意思明显是叫女生别说了。
可女生只白了男生一眼，“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我都睡落枕了。”
小情侣走了。顾衍桐却连手都再也抬不起来。
她把脸埋进掌心。熬夜后心脏变得无力，大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所以，她其实是在做梦吧？
直到，“走？”
任时也慵懒但似乎带着水渍的声音，从她头顶掉下来。
顾衍桐抬起头，看见男生刘海与下颌上都挂着水珠，目光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懒懒的，但也清澈无比，看着她时，就只看着她。总之很帅、很帅。顾衍桐跟自己和解了。她心道，是梦也行。
好歹这次的梦里，她总算当了一次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