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桐一步步走向那个挂着“高一（26）班”班牌的教室。

直到察觉到自己在干什么荒唐的事，才猛地收住脚步，转身打算离开。

然而一转身就看到了正站在她身后的高大男生。

顾衍桐以为是她在做梦。可眼前的男人具体得让这场梦多少有些出离魔幻了。

相比女孩的猝不及防，任时也这会儿早已调整得淡定许多，目不转睛望着女生，眼底含着愉快的笑。

可在顾衍桐看来，那笑容不知为何，嚣张又无耻。

“嗨。”

“你怎么在这？”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男生又往前走了两步，顾衍桐心跳开始不正常加速。

今天的任时也跟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穿着差不多的白衬衫正装长裤，袖口挽起一截，头发相比那时更短，额前只剩下几根碎刘海。然而不像那时的任时也，像个错穿家长衣服的大男孩，如今这一身装扮套在男生身上，显得贴合许多。

可能是男孩眉眼神态间都添了一层成熟。

这无疑让任时也看起来更具魅力。

顾衍桐不知道这一年任时也经历了什么。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尽快远离。

就在这时，一个男声传来：“姐姐？”

顾衍桐看见，竟是丁茉君的那个小男友，这会儿正抱着一个篮球，满身大汗地站到了任时也身后。

任时也转身发现了男孩。

顾衍桐几步走过去，问：“君君呢？”

男生道：“她没找到你，就自己走了。”

“你说什么？她走多久了？”顾衍桐连忙掏手机。

男生答：“走了有半小时了，这会儿应该都坐上公交了。”

顾衍桐看见，半小时前丁茉君给她发了消息，但她那个时候正好路过一排教室，看见里头学生在考试，就把手机打了静音，后来又一直没看手机。

她连忙给丁茉君拨了电话。

女孩在电话那头说，妈妈已经接上了她。刘阿姨拿过手机，说今天很谢谢顾衍桐。

顾衍桐这才放心下来。

挂掉电话，顾衍桐看见任时也跟丁茉君的小男友竟然在互相传球，还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男生道：“我也想考J大。”

任时也道：“考呗。”

男生问：“哥你高考多少分？”

任时也挑眉：“没考，保送的。”

男生道：“我靠哥你好厉害。”

任时也却道：“没有你姐姐厉害，你姐姐保送了T大研究生。”

男生立刻扭头看向顾衍桐。

顾衍桐收起手机，对男生道：“君君见到她妈妈了，没事我走了。”

男生连忙挥手道：“姐姐再见！今天谢谢！”

顾衍桐已经转了身，没回头，快步往楼道楼梯方向走。

任时也迅速跟上。

男生忙道：“哥你就走了？”

任时也扭头把手里的球往男生怀里胡乱一塞：“没个眼力介儿。”

男生忽然道：“哥你加油。”

任时也察觉到不对，望过来。

男生道：“姐今天说不喜欢她男朋友。”

听到男生的话，任时也面色变了几变，拔腿就跑。

男生高喊：“哥你还没留电话！”

任时也头也不回地答：“你是我哥，有缘再见吧！”

任时也一秒也不再耽搁地去追女生，只是，“男朋友”三个字十分刺耳。

这叫他不禁想起年前那场聚会。

年前，任时也初中班上办聚会，何从宇、张文飞、郭凯都来了。

何从宇还带了女朋友过来，任时也记得是个齐刘海穿格子裙的女生，有好事的人却故意在饭桌上提起，何从宇高中有个暗恋三年的女生。

众人围坐在一张大餐桌上，任时也听到这里很注意地望过去，却听见张文飞阴阳怪气道：“你说顾衍桐啊？那妹子现在被大佬包养着呢！老何幸亏你跑得早。”

何从宇闻言，脸色瞬间变得很差劲。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忽然在饭桌上站起来的是任时也。

任时也面无表情看向对面：“老张，出来下。”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张文飞筷子上还夹着一粒辣子鸡，但抬眼看到对面男生的时候，焦黄的鸡肉瞬间抖掉在了盘子里。

张文飞有一瞬气急败坏，夹起鸡肉扔进嘴里，故意笑着说：“搞得这么吓人。”但还是在任时也气场全开的威压下，不敢耽搁太久，骂骂咧咧走出了包间。

任时也一直带着张文飞穿过后厨，来到餐厅后门的一条小路上。

“有烟吗？”任时也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张文飞从裤子口袋掏出烟跟打火机递过来，赔着笑问：“也哥咋啦？”

任时也在手心敲了敲烟盒，倒出一根烟来夹到唇间，按响打火机的瞬间抬眼看过来，目光里含着冰。

一刹那，张文飞背后汗毛“次啦”倒竖了一排，不禁吞咽了口唾沫。

任时也抽了一口烟，用目光打量了下四周环境，另一只手插进裤兜，闲适地靠向一间未开店铺的卷帘门，长腿一条略微蜷着。虽然是寒冬腊月，但男人只穿了一件风衣，领口竖着，遮挡住了小半边脸，睫毛下垂，目光深邃漆黑，叫人猜不出心中所想。

张文飞越发焦躁，讨好道：“也哥，什么事啊突然叫哥们出来？”

可任时也似乎就要煎熬张文飞。直到抽完半根烟，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看向对面急不可耐的人，问：“你刚在里边说的话什么意思？”

张文飞似乎已经预感到任时也会问什么，立刻道：“你说顾衍桐啊？她跟一个老男人在一起了啊，也哥你不知道啊？”

任时也又抽了口烟，但抬手时，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凸跳了下。

张文飞继续道，“哦对了大二那场案例比赛也哥你不是也在吗？就那个……那个姓何的投资人！”

“你看到了？”任时也忽然打断道。

张文飞一时语塞：“什么？看到什么？”

任时也不答话。

张文飞干着急道，“我……我加了那老男人微信，他跟我说的。”

“他跟你说什么了？”任时也问。

张文飞答：“就说已经搞定……搞定了顾衍桐啊，之前还问我小女生都喜欢什么，我说大哥你有实力，直接用钱砸呗，那顾衍桐一看就是个拜金的，你看果然不就成功了吗……”

张文飞刻意避开不谈，是他为央求Henry帮他找实习，才反复主动联系男人的。而这些话，也是他为了讨好Henry的自作聪明。

“哎哟！”

一月底正是长旰冬天最冷的时候，零下五度的气温让这条临后厨的小道上遍布了冰碴子跟油星子。

张文飞在被任时也一拳打来后，脚底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然而等他挣扎着坐起来时，只看到脚边摆着他的香烟，香烟上稳稳站着他的打火机，可任时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娘的！”

张文飞一脚踢飞了烟跟打火机。却在起身后又弯腰捡起来揣回了兜里。

*

此刻，长旰一中校园内。

顾衍桐快步下楼，走出教学楼。

他们所在的这片教学楼是距离学生进出的西校门最远的一栋。

任时也一直跟在女生身后，女生走得快他就走得快，女生走得慢他就走得慢。

大约走了十分钟，在快要接近西门的时候，顾衍桐停下了脚步。

任时也随之停下。

顾衍桐转过身，再次跟任时也面对面相望。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怎么进学校的？”

女生问问题时，表情平淡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刚刚走过来的十分钟里，顾衍桐大脑一阵放空。可她忽然想起，她最后在人人小站打下的那句话。

她跟这个男人已经一年没见了。

她逼着自己记住的话，却在见到这个人之后须臾忘得精光——

任时也，you owe me nothing

是她要选暗恋这条路的，是她在被反复晾晒后还是没法抽身，是她给了他反复“伤害”她的权力，那么这一切，关任时也什么事？

她写下这句话，不是“我喜欢你，与你无关”，而是“我喜欢你，我也喜欢得起”。

顾衍桐想让自己记住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要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的人，只有她自己。

没有责备，便不会有委屈跟气愤。所以，她不该对眼前的男生抱有任何情绪。

他只是她人生到目前为止还没法通关的大boss之一。仅此而已。

于是，此刻女生平静地望着对面的人，问出了她的的确确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殊不知任时也在刚刚的十分钟里，脑海中反复过着的，都是刚刚那个小男生对他说的那句“不喜欢她男朋友”。

所以，是不喜欢Henry的意思？

面对女生的提问，任时也老老实实回答道：“因为，看到你朋友圈。”

顾衍桐问：“那为什么不问问我？我要是已经走了呢？”

任时也道：“怕你不回我。”

顾衍桐又问：“为什么会去教学楼？”

任时也道：“猜的。”

顾衍桐问：“怎么进来的？”

任时也答：“给西二门大爷塞了包烟。”

顾衍桐不再发问。

任时也很少有那种被目光逼视得找不到退路的感受。然而这一刻，眼前的女孩明明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却仅仅用平静的眼神，叫他心旌一颤。

在这短短的对视之间，顾衍桐决定放弃思考。

如果她的思考有用，那这几年在男孩的事情上，她就不会如此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任时也缓慢朝她靠近。等顾衍桐反应过来的时候，男生已经挨她挨得很近很近，近到两人之间，连半个人都站不下。

“我四年没回来了。”任时也直直看着女孩道。

顾衍桐回应了男生的目光。但她的眼神说的是：那又怎样？

可任时也浑似毫无察觉，笑着问，“再陪我逛会儿？”

顾衍桐的目光一定在说：我凭什么？

然而，声音从她嗓子里出来，只剩下：“我饿了。”

任时也立刻转了个身，与女孩并肩道：“走，去食堂。”

顾衍桐道：“没卡。”

任时也十分无所谓道：“简单。”

就这样。

就这样？

顾衍桐双脚已经跟着男生走上去往食堂的回头路。

就这样，她重新上了贼船。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亲亲！明天（周六）11:00更！记得来看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