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食堂的时候,晚饭恰巧刚开始,赶在了大部队之前,各个窗口队伍才刚排起来。
任时也问顾衍桐:“想吃什么?”
顾衍桐答:“莲藕炖排骨。”
两人排到最左侧的炖菜窗口后边。
在快要到他俩的时候,任时也转身,对一个抱着篮球满头大汗,不停张望的男生道:“兄弟,能不能借个卡?”
顾衍桐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但是后边就突然没声音了。她不知道任时也做了什么小动作,总之他们借到了卡,任时也端着自己跟她的两个饭盘往座位走的时候,那个一头大汗的男生还笑着朝她看了好几眼。
任时也双手端双份饭盘的动作,让顾衍桐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如果那一年在欢乐谷,男生没有这么主动地为她端饭盘,如果后来在J大,男生没有主动收走她的空盘子。太多如果。任时也,所以你究竟要陷害我到什么地步。
男生女生在一中食堂面对面坐下。
任时也刚一坐下,就轻笑一声。
顾衍桐不想再问男生“你笑什么”这种问题了。
任时也却主动道:“你知道我刚跟那小屁孩说什么了?”
顾衍桐夹起饭粒,没答话。
任时也继续道,“我什么都没说,就对身后丢了个眼神。然后那小孩就立刻掏出饭卡,还跟我对眼神。哈哈,那小子,一看就是个不老实的。”
顾衍桐不想再听下去,埋头扒起了饭菜。
任时也察觉到女生心情的变化,立刻噤了声。
一直以来,在调动气氛这件事上,任时也从来没遇见过困难,或者说,只要他想,所有人都会配合他。
他想逗女孩开心,也自知有些用力过猛,却失败了。
失去信心的任时也,不再自作聪明。
一顿饭吃得沉默极了。
吃完饭,两人走出食堂。夏日的长旰白天很长,但这会儿,天边已经升起了火烧云。晚风阵阵拂过,带着夏叶的清香,吹在皮肤上有微微燥热。走在这样的天幕下,走过曾走了三年的一段石子路,谁也没说,接下来要去哪里。
就这样,两人一路走到了一中正门正对的那个操场,操场很大,是升旗用的,可以容纳全校师生。
放弃思考后的顾衍桐成了一尾浮萍,任由周遭的世界带她去任何地方。再一次回到操场,她举目四望。夕阳下的广场更显宽阔,来去都有三两结伴的学生。
顾衍桐望向升旗台,她还记得那个升旗杆被高中男生在课间的时候怎样用来玩闹,每周一的英语角也在国旗杆底下,那时候外教Rebecca人气很高,身边总会围绕最多的人。
顾衍桐忽然想起来高中一堂外教课上做的一次描述猜词的游戏,她描述完一个单词,全班竟没有一个人猜出来。
忽然,顾衍桐主动开口问任时也:“你上过Rebecca的外教课吗?”
任时也立即答:“上过。”
顾衍桐问:“你做过那个游戏吧?”
任时也看过来。
顾衍桐扭头,望着男生的眼睛问:“你知道big stone是什么吗?”
任时也笑了。
顾衍桐看着男生的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傻。怎么会有人时隔五六年,跑回一中操场问这个蠢问题。
可她没想到,任时也看着她的眼睛,答:“mountain。”
顾衍桐惊了。高一课堂上,猜词的同学背对着投影,班上同学听见她这样描述投影上单词的时候,发出此起彼伏的愉快酣畅的笑声,猜词的人急得满头大汗,说了个“pass”。
可是此刻,男生毫不犹豫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任时也答完,看向顾衍桐的眼睛,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顾衍桐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就在这时,教学楼里打响了铃声。是六点的铃声。
有几个背着乐器盒子的男生女生经过他们。
任时也立刻问:“小提琴?”
顾衍桐答:“萨克斯吧。”
任时也点点头,笑着看向了女孩。
顾衍桐感受到男生注视的目光,淡淡望过来:“看什么?”
任时也偏开目光,却又低头笑起来。
“你笑什么?”顾衍桐忍不住了。
任时也这时再次看过来。
夕阳斜照着男生侧脸,男生眼底盛着满满的混帐跟不羁,嘴角上扬的弧度跟淡粉色的天光一起打亮。这一刻,顾衍桐竟觉得,任时也目光是温柔的。
“因为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任时也答。
顾衍桐以为,任时也想起了欢乐谷,想起了那个戴着眼镜,不会涂防晒霜,穿衣服只会穿衬衫的她。
但男孩只是看着她,只是笑,并不挑明。
高二合唱比赛前,任时也在后台意外撞上顾衍桐后,不久,正式演出开始了。
各班陆续进大礼堂,陈晨这时过来朝班上人问:“谁一会去抽个签?我走不开!老任?”
任时也一直伸长了脖子朝实验班方向看,只回了陈晨两个字:“没空。”
隔着几个班之外,任时也看见顾衍桐被一个女生叫走,从队伍里离开,径直走向主席台后,立马跑向陈晨,伸手按下那个准备去抽签的男生的脑袋,望着远处一脸兴奋道:
“我去!”
任时也几步跑到主席台,已经到了十几个班级的人,台中央放着一个书桌,桌上摆着一个抽签盒。
任时也却没靠近抽签盒,只等在舞台边,看着顾衍桐走下观众席台阶,又走上舞台台阶,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就好像,在走向他。
可是女孩在接近舞台中央的时候转了方向,径直走向了抽签筒。
任时也看着女孩在他眼皮底下转了方向,那一瞬心底冒出了几分莫名失落。
任时也挤开一个胖高个,又小心“借过”了一个女孩,如愿站到了顾衍桐身旁。
抽签开始,按照班级顺序抽签,任时也抽到了8号上场,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一直听见实验班7号上场的结果,才转身离开舞台。
任时也带着签回到班上,一群人围上来,他把签递给陈晨就去了后排。
陈晨追过来把指挥棒交给他,笑道:“8号不错。”
任时也想到顾衍桐抽到的“7”,歪嘴笑了下:“是不错。”
但是直到演出开始,任时也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班在顾衍桐之后上台,那就得在后台候场,他就看不到顾衍桐的表演了。
于是乎,在26班上台表演的时候,任时也突然把指挥棒塞到陈晨手里:“班长,我肚子疼。”
陈晨立刻变了脸色:“你他妈,马上要上台了,你别掉链子!”
任时也朝陈晨拍了拍胸脯:“放心,待会儿报幕的时候我肯定回来!”
说完就跑了。
任时也跑到舞台下方的摄像位置,跟评委和观众一起等待大幕拉开。
就在这时,一声悠扬的小提琴音率先传出,响彻整个大礼堂,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弦。
紧接着,大幕缓缓升起,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右前方的女孩身上。
任时也看呆了,直到听见身旁摄影师摄像机响的声音才想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对着台上的女生拍下一张照片。
可立即有学生会的组织者发现了他。
“同学,这里不能看演出。”
任时也无奈被赶走,走之前又朝台上望了一眼,女生拉弓时身体微微摆动,神态跟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冷淡疏离,目光定格在不知何处,眼底透着的是无比的澄净。
这一刻,任时也觉得,他可能是遇上克星了。
合唱比赛过后,任时也开始频繁注意实验班的动向。
他发现,顾衍桐是班上的领操员,就是站在班级最前边,跟举班排的人并列站立,做操动作最标准的那一个。
于是周二一早,原本因为个子高站在班上最后一排的他,故意绊到站倒数第二位置的同学,成功引起了张建功的注意。
张建功卷着数学模拟卷,指着他道:“喜欢丢人现眼是吧?任时也,给我站第一排去!”
“得嘞!”
任时也得了老班一声应允,兔子似的奔向了第一排,终于,跟顾衍桐只隔了五六个人的距离。
“雏鹰起飞”的音乐声一响,任时也只顾着看女生忘了动作,张建功呼一下就是一试卷悠在了他后脑勺上:“看主席台!”
任时也无奈,只能看着主席台上的领操员照葫芦画瓢,可余光就没从顾衍桐身上离开过。
女生做操时俨然化身成了一个机器人,每个动作都笔直又标准,脸上神色还是淡淡的,只在结束时有女生过来挽她的胳膊,才略微流露出几丝笑意。
再后来,任时也加入物理竞赛和信息学竞赛的集训,四处参加比赛,到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少,也没了再在操场上欣赏女孩做操的机会。
因而此刻的一中操场,叫任时也分外怀念起来。
顾衍桐发现男生忽然往接近主席台的地方走去。
顾衍桐没有立即跟上,看着任时也的背影,男生步伐明显比来时要稳重许多。顾衍桐在心底思索,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见到的任时也走路已经不再像他们初见时那样唯我独尊了。这些年她在变,他又何尝不是。
任时也停的地方是他们高中时候升旗和做早操领班的站位,而任时也站的位置,是顾衍桐领操最常站的地方。
任时也双脚并拢站在那块地砖上,回头望向顾衍桐。
顾衍桐当然记得那个站位。心底也终于有了一个声音——
你认识我?你早就认识我?
“想回班上看看吗?”任时也这时突然问。
顾衍桐已经回去看过了。
今天在26班班门前,丁茉君小男朋友的出现帮她解了围,她不想让任时也觉得,她是专门回教学楼看教室的时候,去看了他的班级。
于是此时顾衍桐只能答:“好。”
任时也在前边开路,拉开顾衍桐一段距离往教学楼方向走。
不知为何,此刻整栋教学楼竟然十分安静,见不到什么人,顾衍桐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周五,高一周末无需补课,所以学生们其实已经放假了。
两人开始爬楼梯,顾衍桐速度很慢地往上爬,任时也始终拉开女孩半层楼,还总在到达新一层的时候,转身看女孩一眼。
女孩爬到一半抬头望向男生。
夕阳的光明明暗暗,橙黄里掺着浅红,从楼道口的镂空窗格洒来,男生的脸庞若即若离,笑容就似停在顾衍桐眼前,一瞬又渺远在她探不到的地方。
很多个瞬间,顾衍桐都觉得,她的心跳被精准地握在男生主导的节奏里。可她根本找不回自己。
当顾衍桐走到五楼楼梯口的时候,看见任时也已经站到了她的班前门。顾衍桐不得不问,为什么任时也对她班级那么熟?
任时也后退几步,背靠在了五楼栏杆上。
顾衍桐还站在五楼的廊桥上,隔着一段距离,与从栏杆前扭头看过来的任时也四目相对。
任时也往右边走了几步,直到接近顾衍桐班级的后门。这会儿男生站的位置,是顾衍桐高中时候早读经常会待的地方。
任时也扭头到另一边,望向了楼下的操场。顾衍桐一步步慢慢走到了任时也身边。
任时也身体向前,小臂撑在栏杆上,对着空旷的他们刚刚散步过的操场道:“以前逃操的时候,我们最爱做的事,就是站在这儿看美女。不过五楼视野比四楼更好。”
顾衍桐也顺着任时也的目光看去。但是她目光里什么都没有。
顾衍桐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快要靠近班级后门。后门这时是合上的,但她不确定是否上了锁,因此没有靠上去。任时也转身,看过来。
男生女生面对面相望,中间隔着一条走廊。那是顾衍桐不知道在三年里走过多少遍的走廊,可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条走廊会长到她花整整大学四年时间都没法跨越。
这一刻,顾衍桐专注望着男生。鼻子很酸,她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哭了。这让她想起来她的眼睛里还有隐形眼镜。但她仗着天色暗沉,走廊里没有开灯,并没挪开可能已经泛红的双眼。
“什么时候回来的?”任时也问。
顾衍桐答:“前天。”
任时也是前天到的首都机场。听到女生的回答,道:“我也是前天。”
顾衍桐想起了那条定位消息。
可她不打算解释她为什么没回消息。
“在想什么?”任时也忽然问。
也许是黑暗赐给人心的脆弱,很像醉酒的那种力量,顾衍桐脱口答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听清楚了自己声音里的沙哑跟无力,负气得像极了她最不愿成为的那种“弱者”。
可越是清楚地感知着自己的一败涂地,那种没用的委屈感就越发强烈。
“任时也,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顾衍桐重复了一遍。
然后看见任时也眼底的笑意散尽。
看见任时也一步步走过来,一步步靠近。
顾衍桐意识到她犯了错,错误地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任时也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但凡不知道一点,都不会只单单发过来一个定位,什么文字也没有,但凡不知道一点,也不会看到一个朋友圈就跑来找她,还要她陪他再逛一会儿。
那一年跑去北京的顾衍桐,连面都不敢露,可他却用一个“我四年没回来”的理由,理直气壮留下了她。
任时也太知道她了。这个男人也太知道每个女孩在这种时候太需要他做什么了。
只是,他不愿做罢了。
任时也在距离顾衍桐很近的地方停下脚步,低头望向女生。
顾衍桐分明看见任时也的唇在慢慢靠近。她知道,任时也看着的,也是她的唇。但她觉得,男生眼神单纯得不太符合她的想象。这更让她觉得,这个老手是在同情她的绝望。
可即便到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时刻,顾衍桐还在为这个老手开脱。
至少,他带着她体验了许多生命时刻,她把那些时刻称作灵魂的炸响。
比如刚刚在操场上,他毫不犹豫回答“mountain”的时候,让她想到“命定”这个词。
比如此刻,她甚至能听见隔着一整个操场的另一栋教学楼里,上晚自习的高二学生们笔尖跟纸张摩擦出的沙沙声,提醒着她的青春有多守旧乏味。可是因为任时也,她此刻站在高中教室的后门,在最不可能发生爱情的地方,遭受着她的爱情。
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熟悉了,过往的记忆回笼。
顾衍桐越发觉得,如果说她的高中三年被调定为机器模式,那么大学四年就是机器出了故障,她发了疯似的报复,出口就是眼前的男人。
不,应该把高中三年,换成她遇见任时也之前近十八年的人生。
“我不知道。”任时也答。
顾衍桐笑了。可她抬眼见到,男生的神态十分陌生。这样严肃的人,显然不是她所认识的任时也。
顾衍桐收起笑容。
黄昏即将结束的时刻,他们凝视进彼此眼底。
“没什么。”顾衍桐试图学他的简洁冷淡,以此来结束现在的一切滑坡。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假借勇敢之名做出什么懦弱的事来。
“有什么。”任时也却道。
顾衍桐在心底鄙视自己一秒。她竟然因为他的不依不饶欣喜若狂。
神灵操控着暗夜来临前狂欢的恶魔。男生抛出的意味不明的橄榄枝,亦精准操控了女生。
顾衍桐踮起脚尖,主动在男生唇上按下一吻。
与此同时,铃声响了。就响在两个越轨之人的头顶,尖锐刺耳,像是最严厉的审判。
但只有半声,骤然停止。
可顾衍桐已经被审判声叫醒,立刻与任时也分开唇,迅速向后退了半步,直到背抵上后门。这一瞬间,女孩清楚知道,无论她撤退得多快,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
时间最无情,她回不去荒唐的上一秒钟。她再一次告白失败。就连出了故障的电铃都在嘲笑她的低进尘埃里。
唯一的幸好,是后门已经上了锁,完整坚实地接住了已经破碎成渣的女孩。
“失忆吧,哈哈。”
求你了。
顾衍桐垂下目光,使出毕生演技,如果她有的话。只是她仍旧做不到笑着笑出来。她终于知道小丑妆为什么要用那么厚重的颜料一层又一层地涂,不然怎么粉饰掉要毁灭世界的心。
然而,叫女孩万万没想到的是,男人没有给她太多磨练演技的时间。
暗夜一刹降临,同时降临的是一个火热的吻,同再次打响的晚自习铃声一起追来,将顾衍桐固定在了门上。
任时也伸手托住女孩脸颊,舌尖撬开女孩颤抖冰冷的唇缝。
顾衍桐冰冷的侧脸接触到任时也的温暖手掌,唇齿纠缠间,她浑身疯狂战栗。她那么多个包含任时也的梦里,与这个人最亲密的举动都没有超过牵手。她也不想自己在任时也面前这么没见过世面。但她还是在他伸舌头的时刻,不可置信地抓死了男孩肩头。
四年,她的四年青春在催命符般的响铃声中,汇成一行泪,流进男人掌心,可男人轻轻抚过她脸颊,吮吻着她的呜咽,就仿佛拂走了一切。多不公平啊。
可上帝创造爱情,本就不是为了公平。总让先动心的那一个受尽苦楚,低声下气,只为领取到爱的赏赐。但不公平的上帝,也用这种方式给了普通人一个成神的机会。
夜风里飘满陈旧的书卷香,顾衍桐被男生的气味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包裹。夕阳流过长长的天,火车驶过漫漫的路,比起向生活妥协,至少她从未曾放弃争一个撞南墙的机会。女孩花了整整四年,从旧日生活里撕开一道裂缝,无论透进来的是否是光。她要的是,她看过了。
不同于顾衍桐苦行僧式的跋涉,任时也的困局在于反复为一个人在不同场合动心却无能为力。
女孩刚刚主动吻来的那一刻,他的世界一瞬炮火轰鸣,他快乐得耳鸣眼花。像一屋子过期烟花,被一个火星子引燃,噼里啪啦。情到浓时,颠倒错乱。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全力吻着女孩,他抹去女孩的泪。但可耻的失控的占有欲冒出来。
事实是他只想要女孩在他怀里哭得力竭。再无处可去。
作者有话要说:划重点!我们桐桐先主动亲那一下,一来是桐桐是桐桐,二来是,任总这个时候以为自己是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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