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叫我婆婆吧。”
我抱着自己和身上这件衣裙，愈发感到温暖，起身正式朝她跪谢：“您的恩情，柳念今生无以为报，来世……”
等等，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还有来世吗？
婆婆用葱叶拍拍我的左侧肩膀，待我抬头，葱叶又向上抬了抬，示意我起身。
我起身，随她在院里转了一圈，这里是个普通的民居小院，只有一间卧室——我躺了两周的那间，另外还有一个小棚子，被遮盖得严实，推开栅栏门进去，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恐怖。
一张桌子，从上至下浸透了血迹，桌面摆着一排排看似凶器的刀具和凿具，还有一个笔筒，里面放着一把洗不干净血迹的绘画工具，而三侧墙壁就是这案头工作的成果：一张张人.皮面具，尚可以分辨男女老少。
呕——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太过刺激，我的大脑还没反应，身体已有反应，连忙捂嘴冲出小棚子……
呕了两下，我又愣住了：好像……没有肠胃了？！
我原地深呼吸两次，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硬着头皮重新进入小棚子。
婆婆手上正翻看着一张新鲜的面具，我凑近看，越看越像记忆中的一个女人：“赵夫人？”
她什么时候死的？明明不久前……
我急于求证，婆婆则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她女儿赵婳婳，跳海死了。赵老爷当时把尸体捞上来，又花重金找到烟儿求复活来着，但人死透了，纵是神力通天也救不活呢，烟儿只好拔了她的皮。”
说到这，婆婆指尖抚摸那面具，露出欣慰的目光：“不错不错，泡发的皮肤都能复原，烟儿手艺又精进了呀！”
我只觉得恶心：“紫烟扒了这么多张人皮，就没人抓她吗？”
“没有呢。”婆婆将手上的面具放回原位，动作轻，声音也轻柔，生怕吵醒谁似的，“他们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不过你放心，烟儿扒了他们的皮，就会为他们收敛尸骨，不至于死后灵魂漂泊。”
我不认同紫烟的行为，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沉默。
“你呢～没有修为，一旦遇水人形就会化了。我能护你一时，不能护你一世，你今后可以找烟儿借赵婳婳的皮，躲到赵家去。”
“赵家能容得下我？”我觉得不可行，“亲生女儿都能逼得跳海，我这假冒的，岂不是又要被推上刑场？”
“至少是个像样的身份嘛～”
这婆婆，多大年纪了？说话就说话，老是撒什么娇啊……
一棵葱在我面前晃了晃，继续撒娇：“好啦！参观完啦！你饿不饿，咱们做饭吧~”
棚子不大，栅栏门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我先退出去候在门口，待婆婆走出来，见我搭手，便笑着将手臂挎着的菜篮交给我，手握大葱作指挥棒，示意我随她继续走。
院子就这么点地方，婆婆站在空地挥挥大葱，眼前就凭空多出来一方石桌和两个石凳。
这又是什么法术？我不敢置信地抬手揉了揉双眼，见她确确实实地落了座，还招手示意我：“过来～坐。”
我乖乖落座。
随着我落座，桌面凭空出现了一套茶具，玉石所制，浑然天成，让人不禁猜想里面是什么琼浆玉液。
“别怕～我不害人。”婆婆亲手斟茶，茶汤清亮，倒出的瞬间茶香就飘了出来，整个小院的植物也都在此刻活了一般，随微风摇曳。
我是在做梦吗？虽然方才就见识到这婆婆的厉害，可眼下这变化又是不一样的分量。她方才说自己不是妖，那她是什么……老神仙吗？
老神仙娓娓道来：
“这世上有一种名为‘嘁’的精怪，食女尸的怨气而生，若有死不瞑目的女人，先从双眼开始，被一点点吃掉脑袋，再一点点长出另一具全新的新身体，柔软白净，就像真的人体一样。但这种成人的‘嘁’只能活几年，年限一到，身体就会逐渐腐烂，还是从眼睛开始烂，烂到最后牙都不剩，化作肥料。”
我静静听着，想到三年前那对拐走我的夫妻……
他们在我之前就开始拐骗女人，我绝不是第一个，那么之前被拐骗的女人去了哪里？我猜测，当时囚禁我的牢笼之下，应该埋了许多女尸吧……‘嘁’吗？是那对夫妻作孽太多的缘故？还是他们故意用尸骨培养“嘁”？
“看来你还有印象。”婆婆继续，“当时烟儿听说有对夫妻养出了‘嘁’，前去查看，这才意外认出你。她原本想救下你的，但那时你……”
我已是‘嘁’的产物了，对吧？
“……你已经是‘嘁’了。”
婆婆斟了两杯茶，见我呆坐着，手指微动，我身前的茶杯就飘到了我面前。我双手接过，浅尝一口，选择端着茶杯继续发呆，做个木头人。
“‘嘁’会继承宿主的全部，面容、意识、包括身体习惯，就像宿主生前一样，但正如我方才所说，‘嘁’是命短的精怪，你呢，作为‘嘁’的生命已经到头了，烟儿也只能暂缓你的死亡。”
“何必呢？”
“嗯？”婆婆没听清。
“何必大费周折救我呢？”我不解，“人各有命，我的命早该结束了，早在……”
第一次身体被玷污时？被退婚时？嫁人时？流产时？被拐时？被囚禁……这三年还真是没有一丁点美好的回忆啊！我早认命了。
婆婆似是能听到我的心声，大葱再次在空中摇来摇去：“不对不对！如果你真的认命，就不会依附木偶娃娃啦！”
“木偶娃娃？”那又是什么。
“哦～就是代替赵婳婳嫁人的那个木偶娃娃啦！”婆婆扫了我一眼，“辟芷木你知道吗？那只木偶娃娃全身都是用辟芷木做的，很难得呢！”
“辟芷木？”这个我真知道，“我娘曾有一支辟芷木簪，是我爹好不容易才从砂海商人那里求来的。我娘生了我以后身体日渐虚弱，砂海商人说辟芷木吸收天地之精华，历时万年而生，火烧不断，海泡不烂，即使……”
我对上婆婆的视线，连忙打住：“我说太多了。”
“即使断枝，也能千年不朽，百世镇魂。”婆婆接过我的话，说罢，又露出和蔼的笑：“它现在是你的新身体了哦！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不喜欢的……什么原理？我不懂，难道法术也不讲道理的吗？怎么能未经同意，就擅自把别人的身体变成木头，过分了点吧……
我举杯将茶一饮而尽。
这一杯饮尽，婆婆动动手指，茶壶再度自己动起来，很快又为我斟满一杯。
“我为你做这些，不求你回报。你娘当年拼死生下你，实属不易，你若还有半点孝心，都该好好活着。”
“您认识我娘？”
我原以为她们一伙人曾受爹爹恩惠，是来还爹爹恩情，却不知娘亲亦有故人挂念，可我……我是何等不孝！竟连娘亲的名字和长相都记不得了……
我低头饮茶，举杯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脸也崩成一团……喜从悲来，我不想哭的，可茶水无法从紧咬的牙关送进去，还是和心中万分悲痛一起，复涌出来。
婆婆抬手，哆哆嗦嗦的茶杯立刻稳住了，紧紧地抵在我的下巴：“呀！这眼泪可是好东西呀！多哭点多哭点～”
呜呜…怎么这样……
我自小不爱哭，这辈子该有的眼泪也都在三年里流尽了，只剩一颗伤透的心，婆婆眼疾手快，接下这挤出来的最后一滴泪后，将茶杯化作一个封口的小玉瓶，塞进我手里。
“收好，等烟儿回来送她，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呃呃…还能这样……
“好了！烟儿她们也要回来了！做饭做饭~”婆婆说着，用大葱拎起菜篮子，随着她的动作，石桌上的茶具变作炊具，石桌也肉眼可见的变大……面对如此奇景，我坐在石凳上目瞪口呆，而婆婆却在为接下来“做点什么好呢？”而纠结着。
真要做饭？我竟不知妖怪和神仙也要吃饭。
“葱炒鸡蛋？”我小声提议。
我只能做些简单的菜，正不知该如何小手，婆婆将大葱一会挥，面前的炊具立刻自己操作起来，起火，倒油，连鸡蛋们都乖乖打碎自己滑进锅里。
一阵“噼里啪啦”的过油声，院子里飘起炒鸡蛋的香气，我闻着，惊叹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也太实用了……拜师，必须拜师！
“啊！该放葱了！”
“葱？葱呢？我记得我买葱了啊？哪去了？啊呀！要糊了！”
“婆婆别急！就在您手上！”
……您快放开那颗葱吧！
我们两人配合着，做了三菜一汤，都是家常菜。为了等那两人回来再开饭，婆婆用法力将所有菜肴摆上桌后，开始慢悠悠地收拾炊具。我也没闲着，帮忙分发碗筷。
正等着呢，墙头突然翻进来一个黑影……哎，还真是爱翻墙！当门是摆设吗？
“好香！谁家做饭这么……”红绫落地，眼看就要撞到这石桌上，腰身一拧，又速速倒退两步拉开距离，“这什么？谁做的？柳念你在做饭？真的假的……”
至于这么惊讶吗？
“回来的真是时候，”我率先落座，扑鼻的饭香让我的心情都变得愉悦许多，“你瞧是谁来了。”
“噌——”拔刀声。
怎么回事？这对师徒一见面就要比试吗？这院子打起来肯定是尘土飞扬的，饭还怎么吃？
我连忙起身走过去：“红绫？快把刀放下……”
“别过来！”
红绫呵斥一声，同时动身挪步到我身前，刀尖始终对着婆婆：“她是谁？怎么进来的？”
什么？我懵了：“她不是你师父吗？”
“师父？”红绫紧握刀柄，“开什么玩笑，我师父可是绝世大美人。”
什么鬼？我被这婆婆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