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书记载，辟芷木驱邪避害，可以百毒不侵。如果我的身体是辟芷木，我真应该吃个毒虫试试。
随着院子恢复原有的样貌，石凳在身下消散，紫烟用指尖的丝勾起地上的药箱，动身向小棚子走去。
我快步跟上去，想偷师……不对！想服侍恩人。
“你进来过？”紫烟推开栅栏门，站在门口问，“动了什么吗？”
“我没动，是婆婆给我看了赵婳婳的面皮，”我连忙解释，“这也是你师父的意思，让我假扮赵婳婳。”
紫烟走到桌案前，打开药箱，不知道双手在鼓弄里面的什么东西。屋里没点灯，箱子里传出黏糊糊的声音，和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恶心得我想吐。
“那个，婆婆夸你手艺好来着。”
好臭啊……臭从四面八方来，捂着鼻子也不管用。紫烟的态度也臭，迟迟不接我话，我忍着恶心，耐着性子找另外的话题：“那个，我可以定制一张自己的脸吗？”
今天这张脸是婆婆帮我变的，一洗就掉，而我现在还没适应这具身体的变化，不会任何法术。如果这张脸短时间内长不出来，贴一张面皮也行，能见人就行。
紫烟没回头：“你有钱吗？我收费可是很贵的。”
好问题。
“你开个价。”
“一千金。”
“一千……我不要多漂亮，跟我现在这张脸差不多就行。”
“一千金。一张跟你现在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太臭了！我受不了了：“能没有个友情价吗？你知道的，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不止现在，我最有钱的时候也没豪掷千金过。
紫烟回身瞥我一眼，眼角和嘴角都带着嘲弄的笑意，丢下一句：“我这可没有友情价。”
“那赵婳婳……”
“她的脸可以借你用，用完还我。”
没得商量，我悻悻离开。
真是个无情的妖怪。我之前以为她出手大方，现在想想，可能只是因为她听命婆婆的缘故。而我现在还不知道婆婆和娘亲的关系，更不知道婆婆的真实身份，不能很好地利用这一关系。
我顶着一张臭脸来到池塘边，看红绫搬了个小板凳在池塘边钓鱼。
脸很臭，可一旦洗了就没有脸见人了。委屈，越想越委屈，但不能哭，哭成一个大花脸，还是要洗。
“红绫，能不能借我点钱……”我问。
红绫突然想到什么，手中鱼竿狠狠一甩，懊恼不已：“诶！师父怎么把我最后三枚铜板都拿走了！”
“……”立在一旁的翎都无语了。
池塘里的鱼受此惊吓，三三两两的四散逃开，一时半会都不再聚过来了。
我好奇：“你今天不出门吗？”
“没事啊。”
“你平时都干些什么呀？”
“吃，喝，修行。”
“冒昧地问下，你的钱从哪来呀？”
“这个……”红绫略显窘迫，用一根手指扣扣太阳穴，告诉我：“之前是赚人头，拜师之后师父不让我杀人，就找师父要，后来师父不给了，就找傅思昭……”
合理。
“对了，我在傅家还留了一笔钱，你可不可以帮我取回来？”之前我的嫁妆都被三房母女俩以各种理由抢走，现在三房全灭，应该可以拿回来了。
红绫“噗嗤”一笑：“你真是问对人了，十方明堰这几日一直蹲在傅家，就等着将我缉拿归案呢。”
我想到十方明堰就头疼，丧气道：“那算了吧……”
红绫抬脸看我一眼：“有多少钱啊？分我一半的话考虑考虑。”
“是我的嫁妆……”我不介意被红绫分去一半，全都给她也比给三房陪葬要让我高兴，“你要是不嫌晦气，东西随你挑。”
“嫁妆？就是些金银首饰呗？我又用不上……”
确实，红绫素面朝天，平日束发不戴任何钗饰。
不过这嫁妆拿回来，我也是要拿去当铺换钱的，由她去当掉，还是由我去当掉再给她钱，结果都是一样的，就看她愿不愿意去了。
“看你那可怜样儿，我今晚去一趟就是了。先说好，分一半。”
“今晚？我不急的。”
“我正好也要跟傅思昭做个了断，顺便的事。”
我也算见证了不少红绫和傅思昭的相处，上次有机会亲眼见他们除妖，还挺有默契的，可现在听她的语气，还是有股子怨气。
“红绫，我那些嫁妆好长时间都不在我手里，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得费时找找。”
“你就跟我说都有些什么东西吧，或者你画下来。”
“你有纸笔吗？”
“紫烟有……你等下！”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回身瞥了一眼小棚子，同时伸手拉住我的袖口，小声道：“还是别让她知道了，你直接跟我说吧，我能记住。”
“好，白玉寿字一笔横钗，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白玉三镶福寿吉庆如意钗……还有……”
“等等，你说慢点！一个都没记住！”
我无奈蹲下身，双手握起她抓着我衣袖的手，平视这双眼：“要不，我今晚跟你一起去吧？
今晚…一起…悄悄地…从紫烟的…眼皮子下面……
“去哪？”
深夜，小棚子门口，漆黑的角落突然亮起一列幽紫的眼睛——是的，没算错，是一列五对十只。
我很想躲到红绫身后，但我害怕地浑身使不上力气，没当场吓跪就很有骨气了。再看红绫，她还不如我，被发现的瞬间抱着刀躲到我后面，半天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虚道：“我们哪也不去，就在院里散散步……”
“你们要去傅府？”紫烟现在的声音跟我之前听到的不同，高频共鸣，像是从某种巨大胸腔发出来的。
我一把抓住身后的红绫，找回点底气：“没有没有，我好不容易离开傅家，怎么可能回去呢？呵呵呵……红绫？”
我想推红绫回去，哪里推的动，红绫站在原地，突然放开了声音：“你又不是师父！凭什么管我去哪？快把路让开！不让我就砍了你！”
不要站在我身后说这么硬气的话啊！
而且我们离门的距离明显比紫烟离门的距离要近许多，这么叫板，真不是故意激怒她吗？！
红绫话音落下，院子陷入片刻安静，随即角落里的眼睛开始晃动，伴随着地面一阵轻重不一，但节奏有序的脚步声：哒哒哒哒……
今晚有云，月光时不时照下来，不论多不想看见的可怕东西总有看清楚的那一刻。但万幸，最终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是女子曼妙的倩影。
“谁管你？我也要去傅家，提前问问你们去干什么，别误了我的事。”
这么巧？也是今晚？傅思昭知道今晚家里又要热闹起来了吗？
红绫总算从我右身后站出来，右手拎着刀，左手在我们之间比划了一个来回，理不直气也壮：“我们准备去傅家搞钱。”
前脚走出小院的门，后脚就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两边是一排对门的邻居，身后是一堵墙。
因是深夜，四周漆黑黑的没有一丝光亮，我们也没点灯，我紧紧跟在红绫身后，生怕跟丢了。
红绫没穿夜行服，穿的还是那身黑色练功服。而我，她本来给我备了夜行服，但婆婆送我的纱衣像是活的，会自己从夜行服里跑出来，逐渐把夜行服吞噬成衬衣，导致我一路需要不停地整理。
为什么不脱掉纱衣呢？其实我已经脱了一层，结果发现纱衣会在离体后消失不见，我得知自己丢了一层最喜欢的青纱，现在还悔着呢！
小院子在城郊居民区，我不会轻功，更不懂什么法术，脚速快的话也得半个时辰才能走到位于城中心的傅家大院。
红绫陪着我走，就当散步了，一路饶有兴致地跟我聊起来。说是聊，全程都是她在讲，我在听，让我也对她们师姐妹多些了解。
十面尊。
一个活跃近几十年的地下组织，神秘，强大，冷酷，是它留给世人的印象。
“可说呢，”红绫颇为自豪，“当年我们在杀人讨债这行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但杀人不能当饭吃。自从红绫师父成为正尊，十面尊就开始全面转型，大大缩减这项头牌业务。
大尊九城分三层，人分三层，三层中又根据人的社会地位各分九行。
上九行：“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君王四流官，五流将军六宰相，七进士八举人九解元”
中九行：“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四流皮，五流弹唱六流金，七僧八道九棋琴”
下九行：“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
算上“下三滥”强盗，窃贼，拐子，整整三十行。
据我爹当年在朝时的情报，这三十行中有近乎三成的人为十面尊效力，根据人口记录换算，也就是说三成覆盖了尊朝人口的百分之四十！
这不是小数目，官府忌惮九年尊，过去曾多次与十面尊交涉，但均以失败告终，发展至今，已被朝廷视为心腹大患，更是被小皇帝昭告为“一等反贼”，悬赏金高达千金。
十面尊的反叛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同一个“尊”字已犯忌讳，十面尊内部体系与尊朝制度更是极度相似，被江湖戏称“小尊朝”。
尊朝制度，以十方氏为至尊，一文一武两大辅臣从九大家族中选取。十面尊则是三大尊主，一正，两副，副尊从十大堂口中选取。
九大家族我熟悉的就两个：一个十方氏，一个赵氏。
据红绫介绍，这十大堂口由正尊执四堂，副尊主各执三堂。每个堂口再细分三个盘口，共三十个盘口，对应三十行，各司其职。
红绫是孤儿，自小在十面尊长大，现在负责“上一二三”流，是个闲散堂主。
紫烟是大妖怪，因拜师尊主的缘故被收编，现在负责中一二三流，虽入尊年限短，但凭借过硬的本事已经在尊里站稳脚跟，甚至还是下任尊主的热门候选。
临到傅府的那条街，红绫告诉我：“你不能拜师，但能拜堂口，我可以当你的引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