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新年，我除了烧火这一个任务外，再没有别的事能做了。柳妈洗器皿的时候，雪下起来了，这让我想起在鲁镇的第一年，端着饭站在院子时，也是这样的小雪飘进我的脖子里、碗里，柳妈还一把扯过我站在屋檐下避雪呢。柳妈虽说还跟以前一样吃素，但还是长胖了不少，或许是回忆太过美好，或许是灶火太过温暖，我情不自禁地再次开启那个悲伤的话题“我真傻”。

不等我说下一句，柳妈不耐烦地将器皿用力地垒在一起，

“祥林嫂，你又来了。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疤，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唔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看。”我开始有了笑意。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看了看我的额角，又钉住我的眼。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阴司？鬼？锯开我分给他们？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在山村里未曾有人同我讲这些啊？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柳妈侧着肥胖的身子端着器皿站在门口，半真半假地说。

神仙们都是住在天上的，我这样没钱没身份的人死后自然就是待在地下阴司的，偏偏我又嫁了两次，倘若就这样死去，到了阴司岂不是真的就如柳妈讲的那样被锯成两半了？那我的阿毛看见我不得害怕么？可是柳妈和我一样是个没文化的，指不定是那家庙骗人的呢！我记得鲁四老爷有个侄子，在大地方上学，人特别有学问，他肯定是知道有没有魂灵的，要是能问问他就好了，可是他许多年都没有回来了。我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还是去捐门槛吧，柳妈不至于骗我，只要捐了门槛，有了替身，到了阴司就能保住全身了。

······

三个月过去了，镇西头的土地庙捐门槛要的十二千还没有凑齐，如果放在以前，三个月我早就凑出这些钱了。现在我能做的活很少，也不爱去外面走了，每次都会有人像柳妈一样问我“你那时怎么竟肯了？”还有的用那明晃晃的开心的眼睛看着我额头的疤说“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

我知道他们都在拿我寻开心，但是不重要，只要我捐了门槛，那些厄运就有替身来替我扛了，我也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