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城主府的客房里，许辞盈洗漱完，仰躺着，久久不曾入睡。
她手中捏着一截黄符纸，凑近了看，才知是一个纸做小人。
而她提前到此，也是为了这小人。
小人身上没有一点灵力，她也追溯不到源头，但这也同样说明，传这灵符之人只在方圆百里才是。
她想起晚间在集市撞到的人，身形与师兄有七分相像，如果真的是师兄……不，不可能。她在心中暗暗否定。
别说长相不抵师兄万毫，她的师兄向来厌恶他人触碰，又向来果断独行，若真是师兄，早在那人动手之前就召了二八砍过去。
手中不自觉捏紧，灵符小人一角被捏的皱皱巴巴，她才恍觉松开，小人飘飘摇摇就到了地上。
如今二八已断，生死崖已跳，身死魂散则生前孽消，剩下的只待天道审判，是入阿鼻地狱，还是无间鬼道，身后自有定数。可若灵符小人真是他传出的，若他真的没死，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若他还是执迷不悟……
许辞盈起身捡起小人，目光坚定。若他还是执迷不悟，那她与他便还仍是对立，不死，不休。
——
城主第二日便设宴招待了所有人，许辞盈见到他们，吃了一惊，抱拳道：“原来二位也是来捉妖的。”
沈离还了一礼，二人没有过多交谈，只是打量他的目光又多了一道，沈离并不陌生，他的大弟子，现任岱渊长老——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
“在下天机阁朝九歌，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久仰久仰，在下张三，这位李四。”
朝九歌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不过是对方胡诌的假名字，还想说什么，就被城主打断了：“几位远道而来，都是为我府中妖猫作乱之事，我花家养猫爱猫，远近闻名，没想到竟落得这么个下场，老大娶的妻子，新婚之夜失踪，变成了一摊猫毛，老三夜夜被猫附身，尖叫不止，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广招能人，谁能捉住做乱的妖猫，花某必有重谢。”
“花城主说了大公子和三公子两个儿子，怎么不说说二公子？”那位从始至终独身一人的少年出了声，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想必就是小厮说的江湖侠客。
“萧少侠有所不知，我家老二自小便是个痴傻的，从来就住在偏院里，因此他也是唯一一个与妖猫无关的。”
“唯一一个？敢问花城主，可出了什么事？”被叫做萧少侠的少年继续追问。
花城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阖上眼睛，将衣袖掀开，众人皆是一惊，那毛发并不旺盛的地方竟然长满了猫毛！不似汗毛浅淡或浓粗，而是如花猫一般黄白相见，密密层层，足有三寸之长。
还是朝九歌打破了沉默：“还请城主带我们去看看大公子和三公子的房间。”
“当然，诸位前来捉妖，在我府中可自由行动。”
众人皆散开，各自去了疑惑的地方探查。存在感最低的时厌和沈离则是在府里打起了转。
“不是说花府爱养猫，怎么一只都看不见？”沈离问了身边跟着的小厮。
“自从妖猫之事闹出，府里哪里还敢养猫，都送出去了。二少爷养了那么久的猫，为此还哭了好久呢！”
“猫也总有生老病死的时候，从前猫死了，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沈离又问。
“都埋在后山了，城主心善，还特地和人一样，给猫都立了冢呢。”
“带我们去后山看看。”
“二位请跟我来。”
到了后山，果然如小厮所言，满满排排立了许多的冢，有些年份久了，有些还是不久前新立的，看上去时时有人打扫。
“城主的确是爱猫之人，连猫的坟都会安排人清扫。”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时厌无声冲他摇了摇头。
——
再次回到前厅时，还未凑近，就听见朝九歌和那萧少侠吵起来的声音，两人各执一词，互不承让，若是言语化为实剑，此刻场上已经是刀光剑影针锋相对，好一出武打剧。
“仅凭剑穗和一封信就认定此事和沈行知有关，未免也太武断，这就是天机阁的做派吗？”
“天机阁是何做派轮不到阁下指手画脚，无论是剑穗还是这封信上的字迹，足以说明此事和沈行知脱不了干系，阁下认为自己比天机阁还了解沈行知的为人吗？”
“亏你还是沈行知的徒弟，他白瞎有你这么个徒弟，别捉不到妖就什么锅都往他头上扣，他又不是卖锅的。”少年反唇相讥，不逞多让。
“火烧连云峰，屠尽赤霞门，血染碧云海，甚至叛出天机阁与妖教勾结，为虎作伥谋害苍生，桩桩件件都是他沈行知所为，天下皆知！他既选择与正道作对，便不再是我朝九歌的师尊。”朝九歌同样字字腔正，掷地有声。
“天下皆知就是对的？你让沈行知亲口到我面前承认啊，就算是他做的，他也必然是有苦衷，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人物，联起手来逼他断剑坠崖，又算什么好东西？
再说，他断剑是当着你们的面，剑穗再怎么飘也不该出现在生死崖千里之外的寒山城！指不定是你们谁借着他的名头联合妖猫作乱，就算暴露了屎盆子就在他的头上也不会有人怀疑。
还有这信，怎么就偏偏落在了三公子的房里，怎么？那妖猫附身的时候还非得带着这封信才行？呵，什么合作愉快，就这几个字，给我一支笔，我写的能比这上面还像！”
少年一对二，虽气愤却不凌乱，思绪通畅，条理分明，字字珠玑。眼看他们吵得愈发激烈，隐隐有化流光为剑气之势，身为话题中心的沈离却仿若身外人，止住了欲进的步子，抱着臂，倚着身子，默默听戏。只是关于萧少侠，他忽地想到了一个词：毒唯。
这世上，竟然还有他的毒唯。
殿内两人剑拔弩张，简直是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只是这火灭的也迅速，在许辞盈怒号一嗓子之后戛然而止。
“够了！都别吵了！”见两人还有蠢蠢欲动死灰复燃之势，许辞盈干脆长剑出鞘立在二人之间，“都少说两句！沈行知已经死了，这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查了才知道，吵什么？”
萧少侠冷哼一声，朝九歌也不再出言，两人算是短暂达成了和谐。
“两位可以进来了。”许辞盈对外瞥了一眼，显然早就瞧见了他们，“眼下捉妖才是要事，二位可找到什么线索？”
“我们看过了后山猫冢，里面空无一物。”时厌不说话，倒是沈离接了茬，简单说明了下情况。
许辞盈紧皱着眉，“方才我探过了三公子身体，确实有妖怪附身后的痕迹，后山猫的尸体集体消失不见，极有可能是得了机遇，修炼成妖，待我们布下阵，今晚妖猫附身之时，定能捉住，只是若是百猫汇集修炼而成的，还需要几位的帮助。”
“那今晚就各凭本事了。”时厌冷冷说道，拉着沈离便要走。
“等等，”许辞盈有些错愕，“这位仙友不同我们一起？”
“奖励只有一份，自然各凭本事。”
许辞盈不再挽留，眸光也寒了，态度更是疏离了几分，她与朝九歌为除妖而来，他们却是为了黄金万两，鄙俚庸俗，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
时厌心里泛着酸气，说话也掺着冰碴子，道：“阿离对她倒是温柔，一点都不记得当时逼你跳崖的人也有她一份呢？”
倒是沈离怪异地看着他：“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火烧连云峰，屠尽赤霞门，血染碧云海，叛出天机阁与妖族勾结，的确皆我所为，她既为正派，欲除之反派而后快，有何不可？”
时厌忍不住拽了拽他，焦躁道：“这不是重点！”
沈离脑子溜了个弯，豁然开朗：“你是指我对她温柔？为师难道对你不温柔？温柔不是为师的代名词么，这有什么特殊的！”
看时厌还寒着脸，他又悟了：“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最温柔了，乖，我们去除妖，嗯？”沈离眼睛亮晶晶的，粲然一笑如星海耀目，里面有他的倒影。他下意识又抓紧了他，生怕他趁他不注意就回归了银河，才闷声应好。
沈离：平平无奇的哄孩子天才罢了。
——
沈离领着时厌七拐八绕，然后成功迷了路。
沈离忍不住扶额，倒是忘了他的路痴属性。从前有犬枷，不用担心迷路，现在只有他脑中似是而非、镜花水月的路线，根本找不着方向。
他试探着问了一嘴：“你可记得二公子的住所在哪？”
时厌沉默了一会，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那边。”
……
在时厌的领路下，两人到了一处极偏僻的小竹林。这正是方才在小厮的带领下经过而又草草略过的——二公子的住所。
推门进去，院内简陋破败，内屋大门开着，里头却空无一人。
“你们是在找我吗？”稚嫩童声从身后传来。
二人转身，却见一张放大的猫脸腾得直面而来。时厌拉着沈离快速后退一步，却见那哪里是猫，分明是戴着猫脸面具的人。
——
夜幕深深，星子散落，乌云遍布。
许辞盈和朝九歌匆匆结束晚宴，便提出到三公子房里布阵。
掐着三公子通常被附身的时辰，花城主和花家大公子都被叫来帮忙。几人分列四方，将三公子团团围住，嘴里喋喋不休念起了咒语。只见白光阵阵，贴在四处的符便开始起了作用。
众人停下，屏气凝神时刻盯着三公子的变化，一旦被附身，便要再次催动咒语。
院里浩浩荡荡还围了数十名侍女小厮，此刻却是落针可闻，出了奇的安静。
一炷香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直到不知是谁发出的第一个哈欠在所有人中传了个遍，那阵中本该被附身的人此时却是一动不动，静若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