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咹一直在想着以前的事情，一直走在前面的十三皇子突然停下来，回过身张大眼睛疑惑地问跟在身后的她，“小安子，夫子今天是什么意思？”

姜咹望着郑十三，反问他：“十三皇子觉得高夫子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他们惯常的沟通教学方式，姜咹想培养郑十三的独立思考能力，每每遇到问题，都喜欢先问他什么看法。

“我觉得夫子在批评李垚他们不该嘲笑小林子，小林子今天确实丢人了！”他现在想到还觉得有点恼怒。

姜咹一听就知道郑十三不对劲，想了想，斟酌了一会开口道：“我觉得夫子的意思不止这些。夫子说君子有九思，显然是想教导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又说‘君子不惧不忧’，是希望我们能够俯仰与天地，无愧于人心。十三皇子，你觉得君子当如何？”

这个他最近勤读《论语》，自是知道，所以一脸傲色地道：“为君子，自当不知不愠，重威忠信，敏于事而慎于言。须得怀德无违仁，周而不比。”

小小的身板，一本正经的说着这样深刻的话题，却丝毫没有违和感。姜咹心想，十三皇子应该是天选之子，但还是需要小心不走上歪路，便道：“《论语·卫灵公》有言，‘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可知是何意？”

“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不能强加给别人，意思是君子该以己度人推己及人。”

“嗯，既然你明白这道理，那今日你看到其他人哄笑小林子，为何又恼怒？现在还觉得他做错了。难道你忘记了小林子在井底对我们的照顾？要知道若不是他，我们俩早就饿死渴死了。”

“小安子，你错了，我不是恼怒李垚等人的哄笑，我只是气恼高夫子讲得这么好，小林子居然听不进这些圣人之言。”

姜咹眼前一亮，“哦？那你可知道‘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

“三十六行是那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难道是他们都会读书考科举做状元吗？”

“哈哈！那自然不是。三十六行指的是咱们大郑朝里面的所有人，包括朝堂上的君主和文武大臣、朝堂下的贩夫走卒，行商旅客，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只要把自己擅长的事情做到最好，就是这一行的状元，就像读书人读得最好就能考取状元。”

“小林子虽然不擅长读书，但他也知道要多识字，平日里也一直在练习写字。所以我们也没必要因为他听不进夫子的课而气恼他，这样反而会让他跟咱们离心，倒不如让他去做些自己擅长的事情。我看他行动敏捷，手脚灵活，心思活泛，你可以让他去试试学习武功，以后肯定会有大用！”

“君子需要洁身自好，但是身为一国皇子，你不仅要学做君子，还要善于用人。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十三，你想想，为什么我跟你说这些，你都听得进去，其他人这么说，你却不相信呢？咱们和小林子一场生死经历下来，可不要轻易就断送了最珍贵的信任。”

“嗯！”郑十三在心里又想了想这句话，然后郑重地向姜咹点了个头。

话毕，两人已经来到了建章宫前。建章宫里停放了成元帝、兰淑皇后、太子和其余皇子嫔妃的衣冠冢，包括郑十三的生母王美人。因为人数太多，只有成元帝、兰淑皇后和太子有独立棺木，其他的嫔妃都放在一个棺木中。

王欧之乱尚未平叛时，王邦昌欧阳令因担心自己的政权名不正言不顺会惹怒民众，所以并没有慢待薨逝的成元帝，而是早就草草他和兰淑皇后下葬皇陵，其余嫔妃和皇子，也一起被直接塞到了皇陵。

李谢诛杀了王欧余孽后，便为成元帝等一众人设立了这个衣冠冢，郑十三每日下课后都会来跪拜守灵，已经十几日了。

姜咹看着跪在建章宫大殿正中间的郑十三，没想到如今陡然一变，原本困在井底相依为命的三人，现在身份来了个大逆转，他直接成了郑朝最尊贵的人，这落差不由得让姜咹反复提醒自己小心再小心，所谓“伴君如伴虎”，郑十三此时身份转变，她也要注意跟他之间的沟通，不可以再像在井底时那样随意自在。

她刚想到这，便听到前面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是郑十三在哭。

面前的四个乌黑的棺木，躺着郑十三几乎所有的亲人，虽然自古皇家无亲情，成元帝和王美人却是他的生父生母，何况还有那14个同父异母的皇兄皇弟。

其实，成元帝不论，王美人生前因为担心自己的出身让郑十三丢脸，所以一直不敢与他多来往，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见面，王美人都会对他嘘寒问暖，还会把自己宫里原就不多的好东西留给他，郑十三以前小的时候不懂，现在朦朦胧胧间竟然觉得母妃似乎也是在意他的。

是以他的哭泣便愈发响亮起来。

姜咹也在哭，她陪着郑十三守灵，主子哭她也得哭，只是她的哭倒像是嚎叫，不过后来想到姜父姜母，她的眼泪就奔涌而出。

她大约是回不去了，以后也再没有人会知道她叫姜咹。

姜咹，姜声止。此后只能时时在内心里提醒自己，学会止声，也要谨记自己的新名字——十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小安子。

恰在此时，一阵熟悉的香味飘来，姜咹就知道是永安公主来了。

永安公主，郑十三唯一的姐姐，自设立了这衣冠祭之后，每日里都会过来，跟着郑十三一块守灵。

永安是个幸福的女人，姜咹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一夜之间失去至亲还差点国破家亡，但她的气色看上去仍旧很不错，自带的体香妖娆又魅惑，她大踏步地来到灵堂前，伺候的人已经放好了蒲团。驸马端木阆紧随其后步入大殿。

“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六弟呀！你们怎么就丢下我了啊！”一个娇柔又带点婉转的动听声音就传到小安子耳边，小安子向她看过去，就看到永安已经浑身颤抖地哭倒在蒲团上。

“父皇啊！母后啊！”端木阆也随着永安一起跪下，哭得不能自已。

姜咹观察了几天，驸马端木阆几乎永远跟在永安的身后，永安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永安遇到麻烦，他便帮着解决；有时候永安没注意到的问题，他也早已想在前头。

说不羡慕是假的。姜咹前世身为一个30岁的女人，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可心人。现如今还要坐在这里看俩人撒狗粮，委实心里有点堵。

永安公主和端木阆真是相配。永安公主作为长公主，自小娇生惯养的，不仅一身贵气，而且容貌出众，因着自带一身体香，得到了成元帝兰淑皇后独一份的宠爱。

而端木阆，身高七尺五，体健匀称，肤色白皙，面貌俊朗，尤其一双深情的桃花眼，不知吸引了多少京中贵族贫民少女。

不过他最喜欢的却始终是永安公主。

俩人第一次相遇是在承平十五年的宫宴上，那是承平十五年的开始，也是永安公主最开心最忘不了的一场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