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颇有体面的丫头走过来，笑着问安，又说：“夫人说，今日奶奶不必过去了。还请奶奶一定留下两位姑娘用晚饭，这才是姐妹相亲的道理呢。”素之笑着说：“替我谢谢夫人，今日我就不过去了。”

那侍女福身告退，走过一段弯弯绕绕的小路，正巧与南怀星遇上。她一向在东川侯夫人身边得用，此时福身问安的时候，也随口提到“镇国公家的姑娘今天过府里来了，夫人让奶奶不必过去用饭了。”南怀星想了想，也说：“你与母亲说，我也不过去了。”侍女答应着走开了。

南怀星却没有继续往前走了。此时暮色四合，东川侯府后院的池塘上闪着粼粼的波光，他随意地靠在石舫的栏杆上，想起了早晨母亲的那一番话：“······也不是令你休妻再娶，只不过是贵妾。我看你媳妇是能容下人的，莲池人又乖，多一个人寒嘘问暖有什么不好？你表姨母老家也不中用了，往后就指着你······”

他那时是如何说的：“······儿子只把莲池当妹妹，让好人家的女孩子做妾是什么道理？儿子认识许多上进的进士，为莲池选一个人品好的夫婿岂不是比做妾好百倍？表姨母儿子必会照看的······”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没有告诉母亲。

他不愿意让素之伤心。

没有许诺过“恩爱两不疑”，转头就在两人中插一个人的道理。他母亲这个人，护短得不得了，若纳了莲池，素之必定要受委屈的。她是镇国公府大娘子，那么骄傲一个人，他在结亲的时候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他在那里兀自出神，思路又转到翰林院的同年，有几位出身不显，但家中也是书香世家，还没结亲，与莲池条件都算得相配，倒能牵线搭桥，说不得还能促成一段善缘。

夜色渐深，一个女孩子过来点起亭子上的灯光，骤然看到他在这里，惊得叫了起来：“世子爷如何在这里，奶奶才吩咐在这里摆膳，与两位姑娘用饭呢。”南怀星心情不错，只是应了一声，又叫那女孩子多拿一双碗筷来。

那女孩子答应着去了，南怀星自己拣了个位子坐下，远远就听得妻子的谈笑声飘进来：“······如今可没法乱跑了，就安心在京中陪我们。不过，松快日子也没多久了，我听得皇后娘娘在为太子殿下选妃，大伯母这些日子常常进宫，恐怕也是去帮忙相看。太子殿下的事情忙完了，你娘就要抓着你了······”

南怀星含笑开口：“可是素之带着两位妹妹来了？我不请自来，请几位小娘子可怜姐夫，允我一起用饭。”

于是又是一番厮见。素之成婚时，安之尚还在京中，与这位大姐夫是见过的，只是不甚熟悉。

从安之的角度看过去，姐姐的夫婿在灯下轻轻微笑起来，端的是一副好样貌。而素之也间或温柔地向怀星颔首，神态柔和。

这样就足够好了，她想。

“······三妹妹如今不在宫里和六公主一起念书了？那要挑个时日进宫谢恩。”南怀星习惯性地与素之讲朝堂里的事情的，素之在女学念书时，策论一科就相当出色，常常能给他不一样的见解。

此时，看到两个妹妹也在席上，南怀星便随口说起了安之的事情，却发现三个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南怀星亦疑惑，三妹妹自西域归来，宫里打算封赏她的事情，按说早就不是个秘密。况且，此事乃太子殿下一力促成，安之好赖也跟着太子念过书，怎么会完全不知道？难道是镇国公府与皇后不亲近了？也不像，镇国公府是太子的铁杆······

安之确实还什么都不知道。她回来就四处拜访亲戚，然后在女学念书念得相当心无旁骛。

她疑惑发问：“那日我进宫，宫里是有些赏赐，只是我离京已久，不懂得现在宫里的礼数竟如此周全，须得专程进宫谢恩。”

南怀星此时有些进退两难了，他见安之全然不知情，就担心是自己的消息出了问题，不好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安之，于是只是含糊其辞。姐妹几人好奇心都上来了，缠着他要他说清楚。他苦不堪言，但怕小姑娘有了期待又落空而伤心，哪怕素之激他前言不搭后语，他也不搭腔，只是把话题引向其他方向。

饭后，安之与明之从东川侯府告辞。素之与怀星一起送她们离开。

素之不住地嘱咐姐妹两人好好念书：“安之在宫里待久了，到书院规矩更严，须得认真学习。明之也是，女孩子功课更好，名声也好，也别只顾着与人交际。”又张罗着派侯府的侍卫送妹妹回镇国公府，再回来复命。

南怀星一直含笑望着妻子，待到两人走了，轻轻牵住妻子的手，安抚般道：“两位妹妹都不是小孩子了，再者，也有侍卫送她们呢。你别太担心了。”素之也回握住丈夫的手，自嘲般笑起来：“是我多想了，只是她们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总是担心她们受委屈。”

南怀星略一思索：“你有些日子没回国公府了，我也许久未拜见岳父岳母，不如择一休沐日，我陪你回家去。”素之惊喜地望着丈夫。

南怀星心里更高兴了，他希望妻子能舒心与快乐。

然而，那些对妻子的温柔缱绻的爱意，那些美好的期盼与希望，他不愿意也没有办法说出来，只是任由情绪在心中翻腾滋润。

面对妻子欣喜的双眼，他只是点点头，就进了书房读书。

素之也不以为意，回到卧室，读今天的邸报。她身边的奶妈，宋嬷嬷陪着她做针线，觑着她心情好，与她闲聊：“大姐儿，姑爷待你没话讲。后院又清净，人又上进。他又体贴，知冷知热的，还肯陪你回娘家。”

素之在灯下细细读着，正看到伯父镇国公前些日子写的战报，想着过几天回家仔细问问，随口敷衍奶娘：“我对他也好，他在朝堂上，后院的事情可都是我在照顾，我也侍奉婆母、友爱手足。”

奶娘无奈，只得直言：“姑爷还陪大姐儿回娘家，他对你上心。大姐儿，你对他不上心。感情好的夫妻，丈夫纳妾，妻子怎么完全不在意？”

素之再读不下去了。她心里觉得莫名其妙，怎么每个人都觉得她应当吃醋，应当不喜欢莲池？

她放下手里的邸报。灯下美人如玉，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一向这样的，很少动怒，总是轻言细语，一举一动无不符合世家贵女风范。

宋嬷嬷想起，素之年幼时不是这样的。她那时有一只小狗，爱得不得了，走到哪里都要自己抱着，几个妹妹求她，她也不会允许妹妹们摸，霸道又护短。只是后来，小狗自己从素之的院子里跑走了，府里的下人怎么也寻不到，素之大哭了许久。

后来她慢慢长大，在长辈的教导与书院里女孩子们的交际中，她开始收敛脾气。但是，她喜欢的东西，她还是绝不会让给别人。宋嬷嬷知道，素之根本就不爱南怀星。

素之想了想，还是轻言细语的样子：“嬷嬷，怀星陪我回去，不全是陪我回去，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大伯父回来了，我父亲前不久也才调任，朝堂上许多事情都变了，怀星许是要与大伯父、父亲与三叔聊聊这些事情。再者，我没有不在意纳妾。我仔细考察过了，莲池人很乖，条件也不错，是个好人选。我也不愿意后院多些不知所谓的人。”

宋嬷嬷见劝不动她，只好颔首着继续做自己的针线。

素之也只是这样点到为止。

嬷嬷总是想要她全心全意扑在南怀星身上，但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相敬如宾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她拿起未读完的邸报，继续细细地读了下去。

比起丈夫该不该纳妾，她更关心朝堂上的事情。此次大伯父大胜归来，荣光之后尽是隐忧；父亲从礼部调到鸿胪寺，似乎只是普通调动，但又仿佛有些别的原因。

即使已经成婚许久，镇国公府仍是她最关心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大姐和姐夫完全是跨服结婚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