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白梨儿越发觉得热闹日子变少了，若要追溯，或许就是从及笄时候开始的。

苏家二小姐苏怀玉，是她儿时最亲密的玩伴，寒食踏青、清明做风筝、乞巧节观星等等，都在一起。同在女子书院上课，苏怀玉是先生最得意的女弟子，但白梨儿在课堂上睡着时，她会将书册立起来替她遮挡望风。

除了苏怀玉以外，当然还有其他些世家小姐玩伴。总之童年的美好数不胜数，有时梦回都觉得可爱。

不过及笄之后，她们就不再同自己嬉闹了。一部分嫁了人，比如苏怀玉，嫁去了滇南，山高路远从此失了音讯。另一部分则待嫁闺中，喜欢吟诗作画，焚香抚琴，都是会令白梨儿打瞌睡的雅趣，话说不到一块去。

说来也怪，女子到了这个年纪总要谈婚论嫁的，不知为何，她爹娘从未和她提过嫁人的事。或许因为她尚在孝期吧，但是她孝期也不足一月了。

她也不是不开窍，她娘已经好几次在她面前提起韩修了。难道这就是他们二老看上的女婿？她爹向来不喜文绉绉的书生，李承洵他爹是文官，两人自白梨儿懂事以来就没少争吵。所以她想不明白为何突然对韩修青睐有加。

再有，婚嫁之事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要是有意，直说就好，怎么有些支支吾吾的，好像只是试探试探，十分奇怪。

况且，她和韩修只是朋友。她与孔夫子最不相熟，而韩修学识满腹，做朋友尚可，谈婚论嫁的话，日日无话可说，肯定相看两无趣。爹娘还是趁早打消主意吧。

眼下她正为再见苏怀玉高兴着。

今年年关，凉州士子圈盛传苏怀玉和离的消息，说北侯爷亲自去了滇南领人。

白梨儿还以为他们乱嚼舌根，后来亲眼接着接苏怀玉的车马回了北侯爷府。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自打回了府上，她足不出户，不回拜帖，对谁都避而不见。

可能是自小离家的哥哥苏怀瑾回来了，她突然愿意见客，白梨儿心里十分欢喜。

她带着侍女绿苑，去买了苏怀玉从前最爱吃的点心。按约定时间抵达北侯爷府时，正值晌午，日头远比前些日子晒人多了。北侯爷府又大，走了半天，团扇扇出的风都是热的。

前面有个林子，她找了阴凉处的石凳坐下歇息，掏了绢帕擦擦脸上的细汗，轻纱衣袖叠在手肘处，露出藕臂来。

“绿苑，我的胭脂不会花了吧？”

“小姐比这花园里景可美多了。”

“惯会哄我开心，我不信，你过来，让我看看。”

白梨儿调皮地笑，将绿苑喊来身前，借着她的眼睛左右打量自己，把人看得小脸羞红，她才放过人家，半弯着腰笑。

正此时，远处传来娇骂声：“扇用力点啊，这大热天，我脸上的胭脂都快晒花了，等等被人瞧了笑话去！”

声音有些耳熟，正是冲着她的方向过来。白梨儿坐得位置被矮树遮挡，怕被误会自己偷听，她正要起身，就听得人开口问话。

“方才门口的男客，都瞧仔细了，怀瑾哥哥真把韩修领来了？”

“回小姐，奴婢亲耳听见苏世子叫了‘韩修’两个字，一定是他。”

“现下进士们都躲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免生事端，他倒是不避嫌。”声音有些懒，隐约能想象出一个矜贵小姐来，“我爹自打琼林宴见了他，总在我耳边念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配得上我唐莺莺。他要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哎呀！”唐莺莺吓得惊叫。

拐角处的矮树旁居然有人！

白梨儿连躲都躲不及。

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唐莺莺？

大将军唐元的嫡长女，皇后的亲侄女。从前在学堂时不知为何，总针对她和苏怀玉。白梨儿不是怕她，主要她擅长装乖卖惨，每次都害得她们挨批。

白梨儿从石椅上起来，两人不情不愿地相对欠身。

礼毕，唐莺莺的表情就不痛快了：“你，你干嘛偷偷躲在这里？你都偷听了多少？”

白梨儿心里才叫屈呢，谁想听你少女怀春呀？可她也不觉得自己有意偷听，坦荡道：“我又不聋。”

说完就走。

身后传来了唐莺莺跺脚声。

女客约在疏梅亭中。

人群中的女子着一衾素雅的轻纱衣，端坐在石椅上。

与前来赴宴的女子全然不同，都是十七八的年纪，可她穿戴简单，不喜戴首饰，只簮着一支竹节玉簪。鹅蛋脸，美人面，美人嘴角虽噙着笑，眼底却是波澜不惊。

白梨儿远远看见旧日好友，一阵怀念心绪涌上心头来。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繁复的装扮，素雅又端庄。

通往疏梅亭有道桥，白梨儿摸着扶手，摸着道旧痕。那是以前她和苏怀玉在亭子里耍玩留下的痕迹。

感慨万千，等见着苏怀玉时，白梨儿的女儿心思已然满溢，眼眶盈满热泪，走到人跟前，声音都较平时温柔了许多分：“怀玉，终于见着你了。”

说完，她便从绿苑手里接过食盒，雀跃地从女客中穿过，径直落座在怀玉旁边空着的石椅上，献宝似地打开。

莲花状的食盒，按着色泽分门别类搁上精致的点心，粉的兔子饼、白的百合糕，收拾得让人瞧着就有食欲。

“福记的点心，是你从前最喜欢的。这两年老板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要排上老半天的队才能买上，不过我一跟老板说是要给你送来，他就先给我包好了。味道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你尝尝？”

白梨儿想从苏怀玉脸上窥见跟她一样欢喜的表情。

苏怀玉侧颜对着自己。姣好的脸有些消瘦，自有清冷感。她没分半点眼神给这个食盒，只是扬了扬手招来侍女收了食盒：“谢过白小姐。”

声音有些冰冷，仿佛在和陌生人说话。

一腔热血碰着个冰块。

白梨儿怔住。她怎么了？

“福记？凉州最好的点心铺子，徐记、张记、王记，我都不知道还有个福记。”

娇笑声进了疏梅亭，唐莺莺一边揭下防暑的帷帽，脸上笑盈盈的，勾了勾手指，示意侍女献礼：“我给怀玉带的这件礼物，是我姑姑赐给我的。”

侍女献上礼盒。鎏金镶嵌翡翠戒指做工精巧，教人眼前一亮。

其他世家小姐都围了上来，抢着看。

“唐大小姐的姑姑，不就是皇后娘娘？这原是皇后娘娘的物什，难怪这么漂亮！”

“呀，这样干净透亮的翡翠，怕是有价无市。”

“唐大小姐对苏二小姐可真好。”

白梨儿在心里冷哼一声，唐莺莺应该不知道，苏怀玉并不好首饰。

她刚闪过这个念头，却苏怀玉伸了削葱手指，拾起戒指替自己戴上。雪白的手添了这点翠绿，越显得矜贵了。旁边立刻传来一片赞赏声，她眼底的冰顿时划开，柔声笑道：“谢谢莺莺忍痛割爱，我很喜欢。”

白梨儿发呆看着这张熟悉的美丽脸蛋。

她叫她莺莺，叫自己白小姐。明明自己坐得最近，她却一眼都不想看过来。

为什么啊？

旁边的人越过她，同苏怀玉和唐莺莺说话，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吹捧，听得白梨儿心烦意乱。

她落寞起身，衣裙款款，在围栏旁坐下。

绿苑看出了白梨儿的不快，俯身心疼道：“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白梨儿扭头，看向远处的亭子。

男女有别，故而男客与女客分开聚会，女客在这端，男客在水的那端。一般宴会的后半程会短聚。

苏怀玉不知道为什么不肯跟她说话，但既然来了北侯爷府，总要去见识见识苏怀瑾从各地收来的稀罕物吧？白梨儿斟酌一番，决定忍耐，两手无聊得托着腮：“再等一等。”

世家小姐们的聚会与普通宴会大有不同，虽说都是闺中女子，但受的教诲多和世家男子无异，学堂里除了女诫外，也教授诗书礼易骑射。世家小姐的琴棋书画偶尔会流向坊间，有些才情横溢，闺名也能得来许多士子追捧。

湖面水光潋滟，两岸花团锦簇春意盎然，外头炎热，侍从们从深井冰库中取了原本备着夏日用的冰块，凿碎了放在四个角落的木桶里，湖中亭更是清爽宜人。

如此美得景色怎可辜负。苏怀玉请来了名动凉州的乐师，古琴声可引人入仙境、余韵悠长，小姐们品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交谈起曲谱的精妙来，有人跃跃欲试，还有要当场作诗的，各个雅兴大发。

绿苑第一次见这么别致的宴会，看得入迷。

而白梨儿直接睡着了。

曲子够催眠了，还要念诗，哄得她直打瞌睡。

她依靠着雕花红柱，微歪着头，步摇埋在发丝里，乖巧得不敢搅她清梦。粉色薄纱宽大的衣袖拢着白皙玉手，将团扇揽在襦裙前，风一吹，她被脸边的青丝挠得发痒，略动了动，层层叠叠的裙摆从坐上摇曳而下。

又一阵风过，白梨儿朦朦胧胧醒来，抬眸时，视线恰好与人群里的苏怀玉对上。

她似乎只是不经意看过来，继续和唐莺莺她们聊着风花雪月的雅事。

白梨儿骤然醒来。

不该是这样。

从前两人也有拌嘴、闹黑脸的时候，也该是大大方方地吵。

她鼓起腮帮子，再不想独自委屈酸溜溜地坐在一旁。念头起了，她起身径直朝小姐们走了过去。

苏怀玉这厢正在附和唐莺莺的诗作，纤细的手腕突然就被攥住。

“怀玉，我要单独和你说话。”白梨儿可怜兮兮看着她，接着不由分说将她往外牵。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下

感谢在2023-09-16 01:59:42~2023-09-19 20: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