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远危不想待在医院了。
离他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简直要崩溃了。
没有人能看懂他在比划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想干什么。
他只能按着他们给自己的日常来生活。
单人病房过于冷清,床边的百合花让步远危厌恶,总是会把送来的花当作发脾气的工具。
抬起砸下,弄的到处都是。
身上落下了残缺的百合花瓣,步远危愈发烦躁,拍打着自己大腿。
他想站起来,他想会走路会说话,他想要看得见!这样还不如让他去死!!
每次想法过激,他的行为也会跟着过激,然后会被一群人摁在床上,像是摁一个疯子。
他是不是真的是个疯子?
有时候在走廊上会听见,有的人说,602房的病人是个精神病。
手术时间因为他的精神状况不得不推后,越推后对他的眼睛越不友好。
专家担忧地看着病床的孩子,一言不发。
管家不得已,还是开车去找了季遂愿。
可季遂愿不愿意见他,甚至在两人交谈时大发脾气。
“关我什么事!我过去了我奶奶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这才过了几天……
少年脸上多了疲倦戾气,甚至有几分厌世。
冷静下来之后,管家提出了最好的方案:“步家会为你在明介市找好学校,同时把你奶奶接过去。”
季遂愿冷冰冰地看着他:“没必要,我过去就是了。”
是他季遂愿欠他们的。
坐上飞机,季遂愿懒懒地看着白色的云。
无聊,什么也感觉也没有。
他舍不得那个学校,即使只读了一年,他也不想去适应另一个城市,更加不想让奶奶适应另一个城市。
他们在那儿挺好的,他不想离开云阳去任何地方,他的志向没那么远大,只要有钱能够安稳的活着就好。
那个小镇的天就那么大,看够了看腻了又能怎么样,他早就看不到远方了。
不过,那一片天,也够了。
他不奢望也不期待更多,那是他的命,他只能待在那里一辈子。
在哪里不是活,只是……少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而已,但不至于活不下去。
季遂愿要的只是活,具体怎么个活法,再具体也只是平平安安有吃有喝不用露宿街头就行。
没别的了,他已经没什么渴望的了。
站在病房门口,他看到了最不想看见的步远危。
那不是会说一个字就高兴半天的少年,也不是听个蝉鸣都会笑的少年,也不是那个执着于背琵琶行的少年,更加不是那个一高兴就喊他哥的少年。
那像是一个傀儡,被阳光照着又怎么样,照样没有任何朝气。
好像是路边枯败的野草,没有了那股向上的劲,只剩下了听天由命。
或许,风一吹就飘走了。
他看着步远危在护工的指挥下张开嘴,咽下去一口饭。
护工喂什么他吃什么。
吃药时也是面无表情,甚至把药嚼碎了才慢悠悠地咽下去。
那得多苦啊。
他足足看了一个多小时,护工才做好所有事,慢悠悠地把人推到他面前。
步远危没有动,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几天这些护工总是推着他去一些地方然后放着他。
让他一个人发呆,时不时过来问他想不想上厕所。
可是这里没有光照着,他有些恼了。
这个地方太冷清了,他想晒太阳。
这么一想着,他抬起手,是要发脾气的动作,护工吓了一跳。
下一秒,步远危也被吓了一跳,他的手腕被钳制住了。
这感觉太熟悉了,在不久前他就这么被人拉过,然后说什么乖小孩什么的……
季遂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轻敲了他脑袋:“搞什么,不是回家做手术吗?”
步远危顿时委屈了。
他想做手术,可是他又说不了话了,怎么刺激自己都说不了。
说不了话他就不想做手术,让他彻底废了算了。
“啊……”
“叫哥。”
“啊,啊……”
“……”
季遂愿蹲了下来,掀开他额头的头发:“额头怎么了?怎么撞的?”
步远危抿着唇,什么反应也没有。
“危危听话,做完手术我带你去游乐场,不会说话了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季遂愿揉了揉脑袋,微笑着,“危危那么棒,没有什么困难是危危克服不了的。”
怎么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季遂愿说的……那就是对的。
步远危轻轻点头。
因为季遂愿的到来,手术在他到来的第三天就开始了。
步远危在前一晚害怕得不行,可能是因为医院里有一个女人,每天穿梭在各个病房说找自己的孩子。
听别人说,是因为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然后就疯了,家里人也不管了,医院也无能为力,她会定时回家然后定时来。
于是季遂愿在步远危床边守了一个晚上。
大晚上的打雷还把这小孩吓醒了,害怕的揪他头发。
季遂愿抬起头,眼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揉了揉他脑袋:“不怕。”
步远危怕。
哪有一句话就能不怕的。
于是,步同学前半晚上揪了季遂愿三四次头发,后半晚上季同学已经懒得管了,一手抓他两只手就睡了。
奇怪的是,步同学后半夜睡得格外好,即使手有点酸。
手术时,季遂愿寸步不离手术室门口,连饭都没吃,等手术室大门打开,他抬眼。
怎么说,这种感觉很奇妙,看着病床从自己身边推走,他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季遂愿一愣。
“疼……”
少年喃喃道。
“季遂愿我疼……”
他的直觉太准确了,他一抓就抓到季遂愿了。
季遂愿没反应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季遂愿觉得步远危看得见。
步远危打的是半麻醉,麻醉没过就疼成这样
何况现在麻醉还没过……
隐隐作痛的眼睛让步远危受不了,他总觉得自己会永远看不见。
季遂愿没挣脱他的手就让他拉着,一直走到病房。
步远危一直喃喃着那么一两个字:“疼,我疼……”
这么持续了五分钟左右,季遂愿才回过神,轻轻捏他小拇指:“不疼不疼,哥在呢,啊。”
“季遂愿……我疼。”步远危咬了咬后槽牙,“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想做手术了……”
“以后的危危会永远健健康康的。”季遂愿捏了捏他手腕。
忽然,步远危反握住他的手:“等我,等我看得见了,我一定要记住你的样子。”
“嗯?”
“然后,然后揍你。”步远危咬牙,“谁叫你那么晚才来。”
“我的错?”季遂愿失笑,语气依旧温柔。
“不然呢?”步远危没好气地说。
两个少年有说有笑,即使有时候传来的刺痛会让步远危暂时失语一会儿,但过会儿就好了。
许寻鹿站在门口看着,抬手捂住了嘴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她眼里是欣慰的泪水。
她的宝贝又能说话了。
这么多天,她终于见到步远危笑了。
步远危问他:“你要回去了吗?”
“嗯,回去照顾奶奶。”季遂愿说,“你好好管管你自己,真以为别人会一辈子惯着你啊?这次我回去了,要是陈叔再打电话找我,我来的时候就带着练习册。”
“……昂?”
“步同学不做完就不能吃饭。”
“……你好狗。”
步远危听到他说要走,心情顿时不美丽了。
但一想到自己麻烦他那么多次,人家还要照顾奶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更过意不去的还有季遂愿,奶奶的手术费高的不行,他才照顾了这少爷几天啊?拿了那么多钱他真的良心不安。
或许他真的应该考虑一下陈叔说的来这里读书。
他刚想开口和步远危商量,步远危先开口了。
“我报一中了,校长叔叔说我可以去,说不看我之前的成绩,只要我在高一这段时期把成绩搞上去就要我,搞不上去就撵我走。”步远危慢吞吞地说。
他声音还是有些不清晰。
这也是当时陈叔为了哄他特地找了云阳一中的校长商量的,也可能是因为云阳一中的校长和步家是亲戚吧。
季遂愿愣了下。
步远危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挺麻烦叔叔的,要是成绩上不去怎么办……但我会努力的!”
“好。”
季遂愿是下午三点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多了,步远危舍不得,他就是舍不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耍无赖。
“我没事了!我就要和季哥一起回云阳!”
谁做完手术三个小时没到就好了的?
刚才才商量好的不闹脾气。
季遂愿无奈地揉他脑袋,笑盈盈的,语气却冷冰冰的:“再闹就再让你进一次手术室。”
步小怂缩了缩脑袋,乖巧地和季遂愿说拜拜。
他不能出医院,只能在病房门口和他说拜拜,但已经足够了。
等季遂愿走了半分钟左右,步远危忽然想到什么:“陈叔,推我去窗户边!”
管家不明所以,但还是把他家少爷推到了窗户边。
步远危摩挲着推开窗户,这下面是离开医院必走的道。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问:“季哥来了吗?”
话音刚落,管家就看见季遂愿出现了,他已经猜到步远危要干嘛了。
“来了。”
步远危再次深吸一口气,脸有些红,大喊。
“季遂愿!我会变得和你一样厉害的!!”
季遂愿脚一顿,抬头看窗边。
少年笑得咧开嘴,风吹起的树叶从季遂愿身前划过,温暖的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年身上。
季遂愿笑了笑,低下头,没答,往前走了。
步远危知道他听到了,不需要季遂愿回答他就很开心了。
管家安排了人陪季遂愿回去。
季遂愿没有拒绝,他第二次坐飞机,还是有些慌乱,在飞机上,他见到了非常奇怪的一幕。
一个大学生,很好看的男生,旁边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生,两人看起来年龄差不多大。
其中一个低声说着什么,另一个就是不理。
季遂愿坐在他们后面,不小心听了那么一两句。
“岁宝,哥真的错了,你离家出走什么也不带,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流浪。”
没答。
“真的,哥错了,你跟哥回家好不好?嗯?岁宝,岁宝~”
还是没答。
“得,晏惊岁你就这辈子也别理我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别一言不合就眼睛红,真是,每次都能吓到我。”
好像没什么不对的,但又好像哪里都有些不太对劲。
他没在多理,惊讶的是下飞机后那两人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商量着去买机票。
这让季遂愿百思不得其解,但终归是别人的事,他没放在心上,转身就离开了机场。
机场离云阳还是有些远的,季遂愿左右看了看,在随同的人的陪同下上了私家车,好像……还特么是步家的私家车。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抱上了真的金大腿。
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感觉他体会到了。
季遂愿小心翼翼地坐在靠车门的一边,说实话他有些紧张。
看着窗外往后移的物体,他开始选取自己为参考系,思考各物体是运动还是静止,过一段时间又选了天空为参考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遂愿终于看见窗外的景物停下来了,他下车时还踉跄了一下。
羡慕地看着车离开自己的视线后,季同学发誓自己也要买那种车,然后带奶奶去兜风。
天边翻起来了鱼肚白,一路上压根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坐完飞机又坐车,他屁股都坐麻了,现在的季遂愿只想躺在自己的床上睡个饱。
一想到自己奶奶还在医院等自己,他看了看周围,没打出租车,小跑着去了医院。
为了安慰自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跑步有益于身体健康,还能节约钱。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被安慰好了。
季遂愿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
站在病房门口,季遂愿无奈扶额,又不好出声打扰。
他奶又把隔壁的隔壁病房里的老大爷喊过来聊天了。
自从做完手术后,两人就特别投缘,特别是在谈自己孙子上,一个比一个还厉害。
谈完孙子就下棋,象棋围棋跳棋,这爷爷什么棋都会,厉害极了。
季遂愿不好打扰他们,默默地转身去了医院食堂,打了份稀饭吃着。
付钱时他在想要不要给奶奶带,一想到病床边上的柜子上是瘦肉粥,季遂愿没再买。
单人病房还是步家安排的。
季遂愿觉得他家真的太好了,外面传的步家残忍是假的吧。
一定是假的,教出来的小孩都那么乖,能残忍到什么地方去?难道随随便便就能以低价收购别人公司或者直接搞垮别人公司?
过了两天,季遂愿不熟练地翻看着触屏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新闻。
他无聊的时候就会看看这些新闻。
看完之后,他默默地把自己不久前说步家不残忍那条在心里划掉了,哦,教出来的小孩那么乖也划掉。
新闻标题是:步家二少爷一抬手就搞垮了三家公司。
全部看下来大概意思就是,步家二少爷步远危一个不开心就让三家公司破产了,其中一家还和步家合作了十多年,重点是,他爹没管,撂下一句“你开心就好。”然后给二少爷买了个游乐场逗二少爷开心。
大少爷也没说什么,给二少爷栽了一院子的向日葵,采访时说的是:“为什么要管?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去种向日葵。”
他妈也没管,在采访时笑眯眯地说:“随便他玩。”
底下还有配图,翻了好几张才翻到步远危的,少年坐在轮椅上,双手叠放在腿上,安静得像是个假人,却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还有一张图,是步远危懒散地抬起一只手,唇微张好像在说什么。
底下有评论。
就离谱。
【落落不大方:十多年的情谊啊,说破产就破产了,真残忍。】
【嘿嘿嘿:危危真的好帅!!危危嫁我!】
【到达考试现场:呜呜呜抬个手都那么帅!危危我爱你一辈子啊啊啊啊!】
【危危危:存图了!岳父岳母真的好宠危危啊!】
【三角函数:大少爷种向日葵是给危危的吗!?呜呜呜大少爷的宠是遗传岳父岳母的嘛!】
季遂愿愣住了。
我靠……这步远危到底是个什么人。
还有粉丝的吗?明星吗?
他按耐不住好奇心,在网上搜了一下步远危的名字。
不是步远危是明星,是他妈是。
那么,有那些评论也不奇怪了,他去医院的时候就没怎么注意过许寻鹿,只是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好几部爆火的电视剧上都有许寻鹿。
也难怪……
季遂愿一个扑腾坐了起来,身旁的数学书被碰得掉到了地上。
他想要整理一下思绪,却整理不清,重新抬起手机看那条新闻,偏偏被删了。
“?”
这才多久?
还没来得及去搜寻其他信息,电话就响了,这几天步远危总爱打电话给他。
今天的步远危声音有些冷:“你看到了?”
季遂愿想了想。
觉得这家伙肯定是怕他看到步同学狠心的一面讨厌他,可商场上不就是……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吗?其实这些他也不太懂,步远危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那是你的事,你肯定是察觉到那几家有弊端什么的吧,我……”
“不是。”步远危淡淡地说,“我看他们不顺眼。”
……那么吊。
季遂愿咬咬牙,这家伙怎么给台阶还不下呢。
“我是说底下的评论。”步远危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你别乱想,我不会嫁给谁的。”
季遂愿失笑:“我没乱想啊,不过危危有人喜欢我挺高兴的。 ”
……高兴你个锤子。
步远危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季遂愿不明所以,看着手机看到黑屏。
?奇奇怪怪。
季遂愿伸了个懒腰往后一倒,看着有些发黑的天花板。
窗外的天黑得看不见尽头,城市的灯火被大雾遮得无法照亮天空,幸好星星撒了满天,让黑色的天空不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