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打量着他,笑了两声,烟灰落在了他裤腿上。
“李浒。怎么,季遂愿没和你提过我?我们班以前没你这号人啊,转学过来的?”
“我高一。”步远危鼻尖被烟味包围,他厌恶地退后了点儿,忽然明白了季遂愿不待在宿舍的原因。
“哦——别误会啊,我从派出所出来后就没读书了,跟着干些粗话,这不,遇上来母校装防盗栏了。”他大方地笑着。
步远危可不管这些:“你欺负季遂愿了?”
“啊?”李浒深深地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烟圈,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和他聊了会儿天而已。”
“能好好说话吗?”步远危看着他,双手放在腿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给李浒莫名的巨大的压迫感。
他不解:“我没好好说话吗?”
“我问你,有没有欺负他?”步远危语速放的很慢,却有一种豹子捕猎前的蓄势待发的感觉。
“我……我不是说了只是简单的聊天吗?”李浒立马站起来了,有些慌乱,“你,你怎么还凶人了你?”
幸好季遂愿走了过来,才缓解这紧绷的气氛。
“怎么?”
李浒挠着脑袋:“他非说我欺负你。”
话音刚落,步远危就坐着轮椅离开了,显然不想再多听一句话。
一时间季遂愿两边为难,匆匆忙忙和李浒解释几句,他就去追步远危了。
不得不说,这少爷脾气是真大。
步远危走不远,在宿舍门口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心情格外不美丽。
视野里是普普通通的小花坛和对面宿舍楼的大门,还有一个垃圾桶和倚在墙边的扫把。
他微微蹙眉,这天气闷得人心慌。
忽然,视野被一个人占据,连放在花坛、大门、垃圾桶和扫把上的目光都被抢了过去。
季遂愿就这么蹲着看他:“你干嘛呢?”
步远危淡淡地扫一眼面前的人,挪开眼,把目光放到了垃圾桶上:“我看他不顺眼。”
“不顺眼你就误会他?”季遂愿笑了。
“我怎么误会他了?”步远危一瞬间就不服气了,看着他,“得,我误会他,我误会他把某个人眼睛都说红了得了吧?”
“我……”
“你什么你,你心里难受你就说啊,他说什么是什么啊?他怎么说你都受着?”步远危真想给他两巴掌,“敢情你只是看起来嚣张实际怂得像只鹌鹑是吧?”
“不……”季遂愿真的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
“不是吗?不是你就骂回去啊。你就这么喜欢受委屈?”步远危咬了咬后槽牙,左右看了看,舌头舔了舔虎牙,看着他,“草……抬头看老子。搞得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没等到季遂愿抬头,步远危彻底气了,就差气得直接站起来了。
嘭!
他总不可能现在回去把人臭骂一顿,他又打不赢,除非他能站起来。于是轮椅扶手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轮椅颤了颤,季遂愿也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步远危。
好的,这下看自己了。
步远危指了指季遂愿的脑门,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是老子的人这副德行,老子嫌弃都来不及。”
季遂愿就这么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步远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吸了口气:“得,果然是个傻……子。”
走廊很安静,没有任何的施工声,什么装防盗栏都是骗人的,李浒一个人来吗?工具呢?防盗栏呢?就算是装好走了他一个人留下来搞毛线呢?
舍管坐在值班室里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等了半分钟,他又看季遂愿,这次他抬手揉了揉季遂愿的脑袋。
“得了,瞧你这委屈样,等我站起来了我替你出气。”
四目相对着,步远危看着对方茫然又带着委屈的眼神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了,季遂愿那张又冷又飒的脸上有这种表情也是稀奇。
“别委屈了,有什么难过事跟老子……跟我说。”
他慢吞吞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想要起到安慰的作用,的确也起到了。
季遂愿和他说了谢谢,站起来走了,那方向是去厕所。
一个人偷偷的哭吗?
步远危喊停他:“有什么话当面讲清楚的好,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要受委屈?我不知道但是我会猜,他拿陈山然压你对吧?”
“季遂愿,陈山然可不想做你的软肋,你想啊,换做你,你想让陈山然做什么事,无论是多好对自己多有利的事都因为你放弃吗?”
“你也不会想让他因为自己受委屈的对吧?”
他就这么看着少年,嘴里是别人的名字对自己喜欢的人好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牙齿有些酸,他看了看周围,缓了缓这劲儿,丢下六个字:“你的事,随便你。”
季遂愿忽然转身了,看着他,嘴角往上扬,脸上挂了个笑:“下午有节体育课,我去找你。”
步远危半张着嘴,把原来的话咽了回去,肉眼可见的开心:“好。”
等李浒抽完两根烟走后,给他们打饭的付麒才慢悠悠地从自己宿舍溜出来。
他打完饭看到班长宿舍里坐着李浒的时候魂都吓没了,饭都没放下就回自己宿舍锁了宿舍门,导致宿舍门口站着他亲爱的舍友笑眯眯地看着他。
付麒讪讪地举了举手里的饭盘:“我刚……和章隐去帮他们打饭了。我端过去。”
他成功从舍友中间离开,把饭盘放好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宿舍。
“想揍我!下辈子吧哈哈哈!”
付喇叭这个称号名不虚传,整栋宿舍楼都听见了。
“今天有土豆丝。”步远危声音有些高兴,第一口吃的是土豆丝。
嘴里还嚼着土豆丝,就见一双筷子夹着一夹土豆丝闯入自己视野,然后把土豆丝放到了饭上。
他眨眨眼,扭头看季遂愿。
季遂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筷子还没用过。”
步远危含着土豆丝笑了,不能张开嘴,否则土豆丝会喷出来,于是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眼睛都眯起来了。
等他好不容易把土豆丝咽下去,季遂愿已经独自走到了阳台,背对着他吃饭。
宿舍里的烟味因为大开的门和窗户淡了不少。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雏菊重新直起了腰,花朵迎着阳光。
没几分钟,付麒可怜兮兮地走进他们宿舍,没好气地在空床上坐下,手上抬着饭盘:“我说我亲爱的班长大人,你以前不都是在食堂吃吗?在食堂吃多方便,你以前不是嫌弃来宿舍会有味儿吗?”
他不满意地戳着一块肥肉:“什么时候才能去食堂吃?我不喜欢在宿舍吃,还要去食堂还饭盘,麻烦死了。”
步远危愣了一下,饭盘里的土豆丝都不香了,他干巴巴地嚼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阳台的季遂愿扭头看他们,目光从付麒身上转移到步远危身上,笑了一下。
“将就小屁孩。”
饭盘里的土豆丝忽然又香了,但是步远危不服气了:“去你丫的小屁孩。”
他不服气和土豆丝忽然好吃了没有关系。
步同学发誓晚饭一定去食堂吃。
午觉时间过的很快,步远危讨厌睡午觉,因为他每次一睡就起不来。
要不是今天下午能和季遂愿上体育课,他就要装病了。
陈叔照顾他洗漱好,果然比平时快了不少。
在大道的一个路口两人分开,步远危要去操场军训,季遂愿第二节才是体育馆,说明他还要等一个小时。
也不算久,他超有耐心的。
还是坐在树荫下,此时的天又闷又热,说要下雨都过去几个小时了还是没有下。
步远危用带来的书本扇风,撩了把头发,露出额头。
脑门前蓬松地头发并没有维持这样多久,没一会就乱七八糟地落了下来,烦得步远危又撩了一下。
浑然不知旁边几个休息的女生已经看呆了眼。
步远危歪了歪脑袋,问坐在一边折叠椅上的管家:“陈叔,季遂愿下课没?”
“马上了。”管家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凉茶。
步远危一秒都等不下去了,恨不得现在就去季遂愿教室把人揪出来,但等不了还不是要等,他总不能去修改下课时间吧。
一秒钟过的像是一天一样,连树上的叶子都急躁地从树上脱落,一阵大风吹过操场,吹起了少年的头发。
终于,等到了下课铃。
步远危已经高兴得不行了,扭着身子四处张望,看着学生跑操时会经过的大道,聚精会神,一点儿动静都不肯落下。
就这么看了将近两分钟,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他视野。
少年在笑,校服外套没拉上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风华正茂的少年着实惹人眼,连太阳都偏向他,趁着云彩没有遮住自己偷偷把光洒到了少年身上。
季遂愿注意到他,和体育委员说了几句,转身跑向他。
步远危看着他,目光从远处拉近:“你不上课了?”
“嗯。教你走路。”季遂愿站在他面前,微微弯下腰从他腿上拿起课本放到一边的地板上,“要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吗?”
步远危微微蹙眉:“你觉得我怂?”
“……啊?”季遂愿有些听不明白了。
“我不怂,就在这儿。”步远危认真道。
安静了两秒,季遂愿失笑:“我是怕你不好意思。”
“我……”步远危把到嘴边的“我不怕”咽了回去,看了看周围,发现挺多人看他们的,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楚。
“我怕。”
“嗯?”别说季遂愿了。
步远危抿了抿唇,抬头看他:“换个地方。”
“嗯,好。”
他不知道这学校有些个什么地方,但猜猜看也就那些样,体育馆啊器材室啊什么的。
操场周边是一片小树林似的地方,一颗颗树高得遮了天,看起来有好多年了。
天空的边缘线被绿茵茵的树叶遮得看不清,此时天依旧有些昏暗,真怕什么时候就下雨了。
中央有一个凉亭,凉亭周边是几条石板路,再往前走,居然还有一条小溪,几块怪石堆砌起来,上面有些不规则的颜料。
季遂愿解释说:“学美术的会来这里画画。”
“哦。”步远危抬头看他,“你会画画吗?”
“我会画函数图像。”季遂愿微微一笑。
“啧。”
在一条小路上停下,季遂愿站到他面前把人扶起来,步远危深吸一口气,尝试挪动自己的一条腿。
真的,没什么用。
小溪水的声音很是悦耳,溪水撞击着石块,继续往远处流去。
周边的草都有些湿了。
步远危眨眨眼:“我觉得……我不行。”
“慢慢来,没人催你。”季遂愿注意着他的脚。
白色运动鞋一尘不染。
“我拉着你往前。”
说完,他慢悠悠地后退一步,两人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还不等步远危说话,他又后退一步。
距离越来越远,步远危不得不被拽着往前倒。
这样不是办法,跟个提线木偶一样。
步远危摇摇头。
季遂愿垂下眼:“那你就想想,想想你喜欢的小姑娘在前面等你。”
步远危笑了:“谁教你的?”
他觉着对方不会想到说这个
的确不是季遂愿想到的,是和付麒一群人想的。
不等他解释,步远危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小姑娘?”
“你之前不是问吗?”季遂愿又拉着他往前。
“我就问问。”步远危目光挪到树干上,轻声说,“我没喜欢的人。”
“……那就想想其他?”季遂愿问。
“想什么?”步远危看着他,显然是想逗逗这人。
季遂愿看着他,笑了:“想想如果今天还学不会,就会被罚抄古诗词十遍。”
……
古诗词的力量是强大的。
在快要下课的时候,步远危终于迈出了第一步,虽然还是很飘,看起来没有任何力气,但也算是他自己抬起来的脚。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又惊又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季遂愿傻笑。
季遂愿决定趁热打铁,可下课铃已经响了。
他只好把人送回轮椅上,离开了树林。
不远处,另一堆怪石后探出来一个脑袋,女生推了推眼镜,看着素描本上的画。
虽然只有黑白色,但她好像把太阳光都画了出来,纸上的少年笑着,那双腿看起来不太好,在另一人的搀扶下,身形有些不稳。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滴水落到了镜片上,女生赶忙站起来,把画撕下来往季遂愿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那张画送到步远危手上的时候他害羞得抬不起头。
那样子被别人看见了不得笑话死。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弯了弯腰:“当时看到就画下来了,没告诉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她对着步远危歉意地笑了笑,又对着季遂愿
歉意地笑了笑,随后想到什么似的,看向步远危:“加油!”
步远危呆住了,反应过来时女生因为下雨已经跑远了,而他们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撑起来一把伞,雨水从他面前滑过,落在地上,让地板染上了花纹。
他扭头看,眨了眨眼:“航狗?”
好心来看自己弟弟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