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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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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之上煽起一股微风,悠悠地送将出去,斜进驻军所的竹枝因而簌簌作响,像是黑暗中涌动的潮水。

弈暮予发丝轻扬,搔在面部有些发痒,但他很享受微风拂面的感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比起清爽的空气先闻见了饭菜香。

“多谢将军。”弈暮予接过临羡递来的碗筷,对他微微一笑,随即将碗暖手似的捧在掌心间,没有立即动筷。

临羡也不催促,喝了一口汤顺着弈暮予的视线朝前眺望,满天的星子,细碎得像是打碎的琉璃盏,的确是随州不可多得的好夜色。

“先生喜欢星星?”临羡说。

弈暮予莞尔道:“算是吧。”

“为什么是算?”临羡直觉他话中有话,追问道。

弈暮予转头看了临羡一眼,临羡像是当真想知道原因,歪着脑袋看他。隔了半顷,弈暮予徐徐道:“那么将军又是为何喜欢月亮?”

其实临羡想说也算不上喜欢,但如果这么答了,就跟弈暮予的回答一样,自然也就没理由再问他讨原因了,偏偏临羡现在被勾起了兴趣,不弄清楚弈暮予口中的“算是吧”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肯罢休。

临羡仔细想了想小时候爬屋檐看月亮的景象,边回想边道:“我是被迫的。”

弈暮予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展开方式。

“那时候年纪小,家里人都不准我上战场,我偷偷跟过去被发现了,之后我爹就把我捆在屋檐上让我吹凉风好好反思,这样还不够,他们偏要在院子里吃饭,故意吃得很大声让我听见,”临羡说到这里郁闷地喝了一大口汤,仿佛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他们一边吃,我一边吹风,那晚的风不大,但我忽然发现天上的月亮很大,我就开始躺在那儿看月亮。”

弈暮予几乎可以想象出小临羡被迫躺在屋檐上,百无聊赖之时给自己找了点乐子,自娱自乐的模样,弈暮予抿住嘴角的笑,侧过脑袋看向临羡,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出他小时候的模样。

弈暮予目光里的笑意太过明显,临羡瞬间明白他在琢磨什么,临羡先是一副坦坦荡荡请君随意揣摩的样子,但在被弈暮予直勾勾地盯了几秒后,临羡只觉得被他看着的地方烧得厉害。

“我发现月亮有很多坑。”临羡飞快地说。

“什么?”弈暮予怀疑自己听错了。

“圆形的,坑坑洼洼的,像是被用棒槌捣了一样,”临羡用手比了个圆,接着大概又觉得碗更贴切,指尖点了点碗口,“我爹和我哥他们都不相信,但我那晚的确看到了,小孩子嘛,想证明自己没说谎,那以后我就经常去看月亮,目的就是证明真的有坑。”

弈暮予默然半晌,说:“证明了吗?”

“没有,只见过那么一回,长大后我懒得看了,就觉得有没有坑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证明自己是对是错也没那么重要。”临羡语气平静地说。

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临瑜和临怜,愿意倾听他的童稚之词,还要更童稚地跟他辩论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我也见过。”弈暮予说。

临羡一怔,问:“什么?”

“月亮上的坑,我也见过,”弈暮予侧转过头,朝临羡笑了笑,“虽然你已经不打算向别人证明对错,但我想你曾见到的景象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眸子里倒映着星星的浮光,显得如此流光溢彩,临羡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隔了良久,久得他可以在任意时刻回想起弈暮予此时的笑,他才缓缓开口道:“真实,这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临羡的眼神出乎意料的认真,不知怎的,弈暮予不太想在这目光下撒谎。

“重要。”他说。

“是吗……”临羡像是若有所思,旋即展开笑,“我已经告诉先生了,现在你是不是也能告诉我,为什么是‘算’喜欢星星?”

“因为比起看星星,能与将军像这样坐在屋檐上似乎更让我开心。”弈暮予坦然道。

“先生可知,你说这话会让我以为是什么别的意思。”

弈暮予一笑未语,垂下手抚摸身侧的瓦砾,细细描摹它粗粝的触感,像是在探索一件新奇的事物。

临羡瞧着他的动作,忽然说:“在此之前,先生可曾上过屋檐赏月?”

“未曾。”

“可曾来过南交、来过战场?”

弈暮予手指僵了僵,他缓缓抬眸与临羡四目相对,启唇道:“未曾。”

“可曾奔波数日周转于百姓商贩之间?可曾立足于城墙之上目视沙场下号施令?”

弈暮予默不作声地注视临羡,同时在那双仿佛捕捉到猎物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一直不知你随我南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好像每次都快要抓住了,但又好像每一次都差一点,”临羡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又像无奈地笑了起来,“你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我给予你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叫我难以判断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皇都到南交再到随州,你好像愿意去任何地方,不计代价不论艰险,修士的战场在道观,士族的战场在朝廷,商贩的战场在集市,农民的战场在田地,士兵的战场在这里,”临羡抬起手指虚虚地点了点地面,接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可能是自己选择的,可能是生来就决定的,你却把所有的地方都走了个遍,这更像是一种选择前的体验,在经历过具体的事后再做出选择是个聪明的做法,像是你的风格,但我很早之前就不这么想了。”

弈暮予说:“为何?”

“你的体验无关乎事件大小,大到朝堂庙宇,小到上屋顶看星星,你的确在体验,但这体验背后似乎还隐藏着别的目的,我一直没想出来那是什么,你刚刚给了我启发……真实,”临羡凑近他,仔细端详着他佯装平静的面容,“什么样的人会为了真实而做到这个地步,亲自登上城墙,下令开弩,看着鲜血因自己而迸溅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暮予?”

弈暮予眉睫轻轻一颤,但下一刻他就被临羡捏起下颌,临羡近乎逼视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每一次闻见我身上的血腥气,你都很兴奋。”

兴奋。

弈暮予眼睫垂下,余光落在临羡的手腕上,那里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眸中凝聚着微妙的流光,就像一只嗅到鲜血时一边颤栗着瞳孔一边又怀揣着隐秘兴奋的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的?”

“桃花源。”临羡说。

“原来如此,”弈暮予伸手搭上临羡的手腕,似乎并没有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他的目光再次凝在临羡的脸上,“将军觉得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个故事?”

临羡笑了下,指腹若有似无地蹭过弈暮予的下唇,他说:“我原以为是先生不愿告诉我故土所在之处,随口唬我的。”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弈暮予也笑了,轻柔地把他的手摁下去,握在手心里不让他为非作歹,“所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将军在意到如今?”

“因为……”临羡由他握着手,神情颇为惬意地拉长尾音,“你很在意这个故事。”

弈暮予稍稍怔忡,旋即露出一个笑,说:“是,我很在意。”

怎么会不在意呢,那个与他的境遇如此相似的故事。

渔人在诗词歌赋中总隐含着隐士的意思,一个隐士最好的去处岂非正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在弈暮予看来,那片桃源比起一场意外,更像是命运馈赠给渔人的礼物,但渔人最后却选择回归尘世间,这显然与隐士一道背道而驰,于是他再也没有机会遇到相同的一片桃花源。

弈暮予不禁觉得遗憾,大概是从小就常听见“生错了时候”这样的言论,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是那个渔人,或者是别的什么有资格进入自己理想世界的人,他绝不会轻易离开。

一个故事,读过、想过也就过了,未曾想时隔多年,自己却是如愿成了故事里的人。

跟巫清子一次又一次的对他说他跟这个世界有缘有关,弈暮予有时候会想,他大概是与从前的世界缘分太浅,所以才会离开,但细细想来,他与从前的世界又何尝没有过缘分呢?

他生于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安安生生长到十九岁,如何不算是缘?

弈暮予相信自己和现在身处的世界的确存在着某些缘分,但他也相信这份缘分只是将他带到了这里,而不会让他永远停留在这里,这是一种残酷的直觉,也是他从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中得出的结论。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断送掉曾经的缘分,步入了这里?

临羡的话给了他启发,如果渔人眷恋的是人世间,那么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走进那片桃花源。

或者把这个渔人换成他本人的名字更为贴切,如果弈暮予眷恋的是从前的世界,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全新的人世间。

眷恋,意味着羁绊,而人是凭借羁绊活下去的动物。

“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将军想听吗?”弈暮予徐徐吐出一口气,口角噙着的笑也淡了。

临羡反握住弈暮予被风吹得微凉的手,说:“洗耳恭听。”

“同样是一个渔人,忽逢桃花源,只觉此间悠然自得,不同之处在于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弈暮予不快不慢地说,“将军觉得,他该怎么做?”

手上不断传来的热度让弈暮予的神情带上了微妙的餍足,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想要寻求羁绊,唯有真实才能给它安全感。

弈暮予神色泰然自若,仿佛真的只是在讲述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但临羡的心脏却随着他的话开始狂跳,连临羡自己也分不清那是接近真相时的兴奋,还是感受到这话中字里行间的虚无飘渺时的怔忡。

“他想留在那片桃花源吗?”临羡言语轻缓,手上却不由自主加大了劲,像是想要紧紧握住什么。

手上传来的钝痛让弈暮予眉尖一蹙,临羡立刻反应过来松了力道,刚想询问却被弈暮予拉住了手,弈暮予定定地看着他。

“别松开。”

渔人、桃花源,终归是虚拟之言,疼痛、鲜血这样极复有冲击力的体验才能给他真实感,才能一次次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黄粱一梦。

战场是他从前生活的世界与现在所处的世界的最大割裂处,他今天站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自己的决策为这场战役带来的后果。

临羡问他,看着鲜血因自己而迸溅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毫无疑问,是让他觉得脚底忽然落在了实处的。

临羡下意识地就想握紧弈暮予的手,但在即将握紧的一霎,忽的又松开了,他近乎执拗地重复道:“他想留在那片桃花源吗?”

弈暮予凝眸看他,看他灼热的目光,又看他紧绷的神情。

想留在那片桃花源吗?

话要从何说起呢。

是从云衔观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们说起,还是从南下之后受到的或来自于百姓或来自于将士们的温情说起,亦或是从某个具体的人说起呢?

想来想去,弈暮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轻轻一笑,说:“他想。”

临羡问的仅仅是这一个问题而已。

“准确来说,尤其是现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要永远留在那片桃花源。”弈暮予补充道,话音刚落,他的手上蓦地一重,紧随其后的是唇瓣上轻羽似的触碰。

弈暮予睫毛翕动,旋即回握住临羡的手,微妙的津液声隐于萧萧夜风之中,屋檐太过显眼,只够浅尝辄止。

地面传来几名骠骑的说话声,眼看就要走出檐下,一抬头就能看见屋檐顶上的两人。弈暮予抽了好几下手都没抽回来,正欲说话,临羡垂头,在他手背烙下一吻,视线却从未从眼前人的脸上移开。

“那么我发誓,我绝不会让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临羡你小子活该有对象——(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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