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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醉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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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人/流渐渐散去。魏溪亭拉开距离,轻声问:“公主不开心?”

她眼睑下垂,轻轻地摇头,嗫嚅道:“不真实。”

“什么不真实?”

“每年除夕,我都会登乾德门俯瞰中都。万千灯火、欢声笑语,和这儿一样。

元嘉十九年,你在中都守岁,我远远地见过你。那天,你站在宫门外那棵千年银杏树下,灯火阑珊,你也像刚才那样静静地凝视乾德门。

依稀仿佛就在昨日,转念之间,物是人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坚持下去,总能等到云开雾散。公主莫灰心,臣会竭尽所能,帮公主安然地度过危机。”

不由自主地定睛看他,李书音以一种极其柔和却又十分坚定的声音道:“我更希望你多顾全自己。”

魏溪亭怔了怔,微笑回应:“我们都会好好儿的。”

*

圣人虽曾提倡有教无类,但世风如此,女子习医本就艰难。楚国医师韩松明,为集民间医学精魄,特筹建“民医会”,无论男女,凡于医药之道有建树者,皆可加入。

“民医会”每年夏初集会,辗转各国举办。今年恰好轮到河鼓部黄沙镇,选在杏林苑。

亥时初,李书音二人闲逛至此,恰好散场。

杏林苑外,车马云集,东南角还特意辟出一块场地,供女眷的车马静候。

与会者鱼贯而出,大多上了年纪。其中,当属李司瑶最年轻。她与一位半百年纪的妇人交谈,笑容灿烂,娇俏可爱。

下台阶,送妇人登马车,待车驶离后,方兴冲冲地拨开人群,朝等在院墙边儿的黑衣男子走去。

黑衣男子面如冠玉,相貌堂堂,宽肩细腰大长腿,意气风发正少年。右手持剑、左手拿两串糖葫芦、怀抱一包猪肉脯。

李司瑶接过他递来的糖葫芦,一口咬掉顶尖的青梅果子,心满意足地点头称赞。

把糖葫芦递到侍卫嘴边,侍卫摇头,最后迫于她眼神‘威胁’,不得已吃掉一个。

两人有说有笑,关系亲昵,十分惬意。

目睹这一幕,李书音偷瞄身边的魏溪亭,有些担心他醋意横生。可他的眼里波澜不惊,不见半分沉郁,反而让李书音感到奇怪。

人群熙攘吵闹,魏溪亭领着她朝院墙走。隔老远,李司瑶发现他们,兴高采烈地挥手。

待会合后,黑衣男子向她躬身,道:“凌风见过三姑娘。”

李书音微微点头:“免礼。”

关于凌风,她曾在书信中听闻一二。

晋州王军,中郎将凌林之次子。十四岁时通过层层选拔,成为晋王府二姑娘贴身护卫。至今六年有余。

凌风双手奉上食物,李司瑶从旁解释。

“七哥说你喜欢糖葫芦和猪肉脯,我让凌风给你带了点。先尝尝味儿,如果觉得可以,我们再去买。”

接过吃食,她乖巧地道谢。

“姊妹俩还谈谢?”李司瑶佯装嗔怪,“以后不许再说谢不谢之类的了!”

李书音莞尔:“嗯。”

“你饿没?姐带你逛逛吃吃。”

“魏卿在光明酒楼订了位置,等二姐散会聚餐。”

闻言,李司瑶目光唰地噌亮,握拳轻碰魏溪亭胳膊,卖乖地笑:“让七哥破费了。”

“我付订金,凌风买单。”

笑意当即凝固,李司瑶连连摆手,紧紧抱住魏溪亭臂膀,往他身上凑,可怜地‘哭诉’。

“好惨呐!七哥,并非我们吝啬,实在是兜里空空呀!我们千里迢迢,从南疆跋山涉水地来,为了赶时间,过家门而不入!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凌风都饿瘦了,可怜呐!”

世家贵女注重繁文缛节,更在意男女大防。一国公主,且已及笄,当街对除弟兄以外的男子拉拉扯扯哭哭啼啼。这在以前,李书音想都不敢想。

她当场愣住。

对面,凌风精神奕奕、魁梧有劲,委实和挨饿瘦了谈不上干系。

复看魏溪亭,他也似司空见惯,面带微笑,任由小姑娘哭穷。

一个在闹,一个在笑。

此情此景,李书音不禁想起从前,总拉着表兄穆从谦撒娇,央他帮忙带宫外的美食、好玩儿的物件。每每那般,兄长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果然,魏溪亭败下阵来,承诺买单。

姐妹俩手挽手并行,凌魏二人分列两侧。

回程时,李司瑶口若悬河,讲述南来北往诸多奇闻异事,听得李书音啧啧称奇。魏溪亭偶尔搭腔,凌风话少几乎没说话。

约摸过了一刻钟,几人来到光明酒楼,上三楼东厢的临街雅间,名曰“松间照”。

推窗,天上一轮圆月正明。

几番推辞不下,李书音坐北朝南,正对窗栏。魏溪亭在左,李司瑶居右。

考虑到嫡公主在席,凌风恪守规矩,静候在主子身后。

随性惯了,李司瑶一时转不过弯儿,纳闷随从怎不落座。欲招呼,却见凌风的手躲在腰际,偷偷地摆摆手。

见状,李书音开口:“出门在外,无需拘礼。凌郎君请入座吧。”

得到准许,李司瑶比谁都积极,给他挪凳子。

凉拌卤牛肉片、三皮丝、火肉白菜汤、虾丸豆皮荷包散在外围,中间放清蒸鲫鱼,每人面前各有一碟秘制蘸料。另外,隔壁竹榻矮桌上还有个托盘,盘中放枸杞炖银耳、荷花酥、桂花糕。

酒楼菜式丰富,但量少,魏溪亭估着四人饭量,点了这些。

李司瑶为大伙儿斟酒,举杯道:“第一杯,庆贺七哥和小妹有惊无险,往后事事顺遂。”

杯中酒倒映着李书音清秀的面庞,手微晃,漾起波纹。

“慢慢喝,随意就好。”魏溪亭体贴地提醒。

“自家人,随意随意。”李司瑶附和,“先抿一小口,尝尝味儿,可能有点辣。”

距离上次吃酒,已逾五六年,当时喝得急,醉后忘事,连味儿都回味不起了。李书音浅尝一口,入嘴清凉,入喉顺滑,继而喉间微热似近火源,口齿之间又有淡淡果香。

再饮一口,比先前适应。尝到甜头,她便渐渐爱上,仿佛重新找到了当年的感觉。

几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酒过三巡,李氏姐妹均醉得面色酡红。平日温吞寡言的李书音,比她姐姐还聒噪。

她踉踉跄跄地到窗边,对趴在桌上醉得迷糊的二姐说:“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一般人我不讲的。”

以手托腮,李司瑶醉眼朦朦,嘿嘿笑道:“你……说,我绝对保密。”

她强调:“你发誓!”

李司瑶作发誓状:“绝……绝对保密,否则肠穿肚烂,凌风穷死。”

这毒誓让凌风汗颜,魏溪亭忍俊不禁。

“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是一条鱼,我能从这里游回去。你什么表情啊?不信?我游给你看!瞧不起谁呢你。”

说着,作势翻窗。

魏溪亭将她死死拦住,哄道:“我们相信。真的相信。”

连哄带骗地把人安抚住,魏溪亭叫凌风赶紧去找两辆马车。

“不能再让她们待一块儿了,否则她们能聊到天亮。”

凌风深以为然,下楼找车。

*

迷迷瞪瞪醒神,李书音发现自己身处车厢内。角落挂着一盏小马灯,光线微暗,连对面的魏溪亭都模模糊糊的。

“好点了吗?头疼不疼?”

脑瓜子晕晕乎乎的,努力回想,实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打个饱嗝,满嘴酒味儿,呛得她泪花滚滚。

魏溪亭拧开竹筒递上,说:“喝口醒酒汤,舒服点儿。”

欲伸手拿,可光是抬手似乎就耗尽了力气。手指无力,根本握不住竹筒。醒酒汤险些洒掉,幸好魏溪亭眼疾手快地接住。

半跪在她面前,助其喝下醒酒汤。

嘴角汤汁残留,李书音努力地睁着眼皮,问:“二姐呢?”

“她和凌侍卫坐另一辆马车。”

“嗯……不对。”她摇头,然后盯着面前的人,“凌郎君和我……同乘,才好。”

魏溪亭纳罕。

“魏卿啊,你救过我,对我有恩,我跟你透露一个秘密。”

他哑然,莫非公主又要说自己是条鱼?

“我听庆娘娘和姨母谈论过,说,二姐已到婚嫁之年,该帮忙物色驸马了。魏卿,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二姐……”

听到这儿,魏溪亭心里咯噔一下,欲解释,又被打断。

“你需得……尽快重回中都,正大光明地回去,再晚,怕来不及嘞。哦,我我……我忘了跟你讲,皇上答应我,容你戴罪立功。你只欠一个机会,我会为你挣一个机会。”

越听越恼火,魏溪亭耐着性子等她讲完。最后,忍不住扣住她的肩膀,急切地问:“公主认得臣吗?”

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李书音喃喃回答:“魏卿。”

“二公主与臣师出同门,以师兄妹之礼相待,绝无半分儿女私情。公主……听得见吗?”

话音落,李书音昏睡过去,迎面倒在魏溪亭肩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抵达时来客栈。李司瑶像块狗皮膏,死死地贴在凌风背上,碎碎念地哼唱南疆童谣。

看凌风生无可恋的样子,楚元灵开怀大笑,迎上去打趣:“明知瑶瑶酒量差,你也不拦?怕不是喜欢被她黏着呢。”

“人家姐妹相聚小酌两杯,我怎好拦?”

楚元灵默默点头:“那倒不假。她俩酒量都差,小酌两杯等同别人大醉一场。外头风大,快背她回屋吧。我重新安排了,二楼西厢第四间,你住她隔壁。”

赫连西坞刚好到大堂,见李司瑶醉成那样,亦是担心。抬眼见魏溪亭抱着李书音下车。

风劲疾吼,他用一件崭新的墨色羊绒大氅将她裹住,走得缓慢、稳当。

李书音宛如一只乖顺的小猫儿,安安静静地靠在魏溪亭怀里睡着。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翩翩公子,故里之春。

凡见此情景之人,无不暗叹养眼。赫连西坞都承认,那个姑娘似乎更适合魏溪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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