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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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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诸多芳草花妍,唯是蔷薇带刺而生,源于山野,历风雨而明丽。文人墨客不爱此花,常赋牡丹绝尘出艳。

奈何宫中常生此花,灼灼开华,芬芳四溢,宫中女子畏之牡丹,便摘此花,青丝缀之红花,不甚其美。

宫人娇俏,因以戴蔷薇衬之。闻之嬉笑,望之倩影,此皇城花开正好,苍婧便随手摘下开得芳盛的牡丹。

花朵繁盛,自当国色,诸多修美歌赋于它,本该爱怜。苍婧握着牡丹嘲讽一笑,于指间撕裂其蕊,艳红的花汁如鲜血一般渗在指甲里,花香倒也更是浓烈了。

“女子爱花,故摘之以佩,主人摘之,却不爱之。”

主人?真是久违的称谓,听得叫人岁月恍惚。她一瞬失神,指尖划到了花刺。

“本宫折花,本就是不爱。她们折花,不过是恃强凌弱,看这些野花好欺负。”苍婧回身藏起了手中花,也藏起了她被扎破的手指。

此间少年如松柏青劲,乘皎月皓气,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有着皇城中人不同的风茂,一年相别的岁月,他依然是她熟知的模样。皇城未曾玷染他的眉目,他的眼睛依旧如水清澈。

苍婧向往他清风长未,世间风景在他眼中万览无虞,故昔年常让他策马于前。

她喜爱看他临风而行,自由自在,那是她永不可及的愿景,她看着他便好,看着就会忘却皇城的阴暗。上苍也是偏爱他这样的人,从未叫世间的污浊侵蚀他。只他一人罢了,连最耀目的阳光也偏袒,不落在皇城的宫门,落在他刚毅的眼中。萧青,他仍然朝气蓬勃。

故人重逢本该叙旧,何况是昔日常侯身旁的仆,不过故人看起来有些阴愁,还道,“原来主人还认得我。”

既见他无欢无喜,空剩愁色,苍婧亦嘴角微垂,他毕竟是那冷宫歌姬的亲眷,自然念着手足情,心中难免对她有怨。苍婧亦寥寥无情道,“本宫认得你,是你三生有幸。”

他目中再增阴愁, “可我认不得主人了。”

蓦的一怔,她手中牡丹花落,捻得颇皱的花瓣躺在地上,不过死寂。

“我不是你的主人了,别了。”

绿色的花枝残留红色的血滴,映在他眼中,便在她擦肩而过时,她的衣袖被他拉住。

“主人受伤了。”他低眉显出担忧。

“不要你管。”她一甩袖,孑然而去。

皇城的前路高墙耸立,阳光难透,每一步都是阴冷,苍婧心间有些说不上的郁愁,特别当他在身后说, “我认不得主人,是因为主人变了。”

变了?她倒也不知是哪里变了。

本就是杀人待折花一般容易的人,谈何变了。是他怪她罢了,所谓折花不爱花,那花莫过指他的姐姐萧如丝。

苍婧不断地献上美人,这其中包括萧如丝。若非没有当日,萧如丝或许还是不知深宫冷暖的温婉女子。萧青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怎么能不怪她。

苍婧的身影在狭长的小道渐渐远去,与皇城融为一体,萧青莫过长望昔日的主人,空说一声叹。

他的主人和往日一样,身边没有一个侍者。她曾说过谁也不值得相信,故身边不留一人。她独来独往,却已不复当初。

她变了,变得不再是他认识的主人。因为他见过她曾驰风向阳,明媚灿烂,当马蹄啸遍山河,当高阳洒落大地,他回首便可见她莞尔一笑,目若星辰。他见过她那个样子。何以至此穷尽心机,嗜血而快,却再无欢喜。她还说自己未曾变么?

后宫不过是死路,凤榻也不过是毒酒。这是少有人能看穿的。萧青不过年岁尚轻,有此见当然是因为他那已落入冷宫的姐姐。他不明白萧如丝的选择,不明白主人的选择,更不明白,若他可看透,旁人就看不透么。

阳光灼目,萧青的盔甲泛着青灰的光,他恍惚醒觉,是他也忘了,他也变了,他再不能像过往那样扬鞭策马,随她共游河山。他已是国主亲封的卫君,持剑护卫皇城。

皇城中布满了宫人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凤栖宫中传出的戚戚哭声,一切都将改变,他的姐姐再不会是冷宫中的弃者,而苍婧也早已不是他的主人。

可除了主人,萧青也不知该唤她什么好。

自来旬安,来往宫中,未有一日,这般失魂。细细的沉思缠绕在心间,使人忘记前因后果。今日再遇故人,不知为何徒增伤感。

一声马鸣回响在耳边,苍婧手中的草已经被啃光了,有温热舔在她掌心。她才回过神,继续拿了草,摸了摸马儿的头,“他说我变了,我确实是变了,当初就不该贪恋一声声欢笑,他到底不是与我一般的人。”

马儿朝她仰头一唤,唤声急促,似是在反驳她。

这一匹黑色的骏马,刚长到成年,脾气向来稳重,今日也犯了脾气,和那个故人一样。

“怎么,因为他养过你,你替他鸣不平了?”苍婧轻拍了它的头,它却在她掌下撒起了娇。

今天它好像感知了故人的气味,一直在她掌心蹭着。

故人带来的波澜太多,可那故人终究别有身份,这些波澜都应该是过去的事了。苍婧唯一要做的是等,等关押萧如丝的牢笼打开。

夜为过许久,就传来萧如丝无罪的消息。太后亲自说请长公主苍慧,是以保皇后荣宠为由,长公主应允而定下的。

丰月宫,这个当朝太后所住的宫殿是由青色砖石砌成的,一入其内便觉身处冰寒贫室,浑身都不禁打起哆嗦。殿中的主人虽然位尊,衣食住行却很是低调,不经意看,是不晓得那是当朝太后。便是这样一个屈居无声的太后保下了萧如丝。

甜酒在殿内灼烧,苍婧与太后正在对弈,萧如丝正是被带了进来。萧如丝见苍婧十分惊愕,苍婧微微抬了头,对着她似笑非笑。萧如丝盯着他们手下的棋局,很在意这盘棋的结果。萧如丝自觉就像这棋盘上的棋,不知会被下往何处。

“这宫里不懂事的东西,就该好好教训,长些记性。” 李温拿起一子,得意道。也只有在丰月宫,这位太后才有所威严。

“被母后教训过的,恐怕得下辈子才有机会长记性了。”苍婧倒上一盅甜酒审视着萧如丝。苍婧记忆里的这个歌姬还是三年前的模样,萧如丝常府内盯着墙头,颇为向往府外的生活。

墙头是长到出墙的蔷薇,萧如丝常想蔷薇可以自由地看尽旬安的街道,或许还能看得更远。

“太后,公主,长乐无极。”萧如丝急促下跪,她进来许久忘了礼节,忘了一切。她只顾看她们指尖的棋,那棋已然在决定她的去路。

萧如丝窥探着高位上的两个女子,她们不动声色,都用同样尖利的目光审视着她。

酒觞撞动,李温吹了吹冒出的热气,“你说,这丫头如何。”

“母后这般喜欢她,是她的福气,那就让这丫头在丰月宫伺候着。”苍婧挑了挑眉,萧如丝微动的唇一瞬合紧,头也压低了。

李温微微勾唇,“萧如丝,你的主子都这么说了,可是愿意伺候哀家?”

寒凉的地石在掌下变得温热,倒影照出萧如丝惨白的脸,“奴婢惶恐,得太后厚爱。”

“那哀家把你赐给陛下如何。”

十指猛然一搐,萧如丝越发低下了头,“奴婢不敢。”

“咚。”李温手中的酒觞响裂地撞在了案上,萧如丝身子一紧,烛火跳动,在脸颊旁生起了燥热。

一声轻笑若有若无,李温微微一愣,只见苍婧轻摇酒酿,若无其事,“难怪母后这般大架势,原来是在找儿媳啊。 ”

“那这个弟媳你可满意。”

“这事得看陛下,与女儿何干。”

指甲轻抚玉杯,带着那扣人心弦地撕裂声,李温粲然一笑,“她是你府里的人,都听你的,你以为哀家真的敢用她。”

“那母后不用她不就行了,”苍婧的笑意成了寒冽,她直起腰身起身走下,“母后不信我,我也不信母后,何必为了一个杂役大动干戈。”

几案撤去,高位上的老者孑然起身,绾色长衣似水流华,鞋履轻踏步步紧逼,至上而来的压迫似高山残月。李温迈着细碎的步子,眉目肃然, “萧如丝,若是你日后腾达,我保你荣华,但后位必须是我李家的人,如何?”

“ 奴婢惶恐。”萧如丝磕着头,苍婧的身影就在她的眼前,栗色裙摆红艳如火。

苍婧是她昔日的主人,是将萧如丝亲手推入宫中的公主,苍婧知道萧如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苍婧拿着红绢抵住萧如丝的额头, “太后都这么说了,你还怕什么。”

萧如丝扬起了眼,依旧是楚楚可怜,只是苍婧一回觉得,她噙泪的双目扎得人寒极了。

苍婧记起了她离府前的那一夜,她站在蔷薇下不笑也不怒,只问苍婧,“宫里好吗。”

宫里怎么能好?可她不还是去了,萧如丝亲自给了苍婧一封举荐书。就是这封信,让苍祝接她入宫。苍婧不信她会不要宫中繁华,如今这般佯装清高,不过是在做一场戏罢了。萧如丝聪慧,她定然明白她绝不能入丰月宫,因为她要攀上的那个男人,最恨的就是宫中外戚。

苍婧俯身擦去萧如丝满脸泪痕,萧如丝的身子不断地哆嗦,哭得抽搐着,苍婧便扶住她的脸颊,敛着生来威严的眸子,“这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萧如丝蹙额,丹唇生硬一笑,“既得太后赏识,奴婢赴汤蹈火。”

萧如丝磕了一个响头,却惹来李温的鄙夷,“苍婧,你养的这个女奴还真是忠心,没忘了主人。”

“女儿深得母后教导,是母后教的好,”苍婧俯首曲膝,英眉如剑,“只是如今后宫之势,还是得先夺根基。她若能成事,来日的皇后也算有了个帮手。”

“你想要什么好处。”

苍婧知道她的母后是十分不信她的,若要她暂时懈怠,也只有讨上一个好处。

“也不算什么好处,就是日子太长,等不及了。”苍婧道。

听罢,李温勃然一怒,“你倒是急得很。那苍慧尚在长公主之位,你若要得个长公主,除非得陛下亲封,并封苍慧会大长公主方可成事。”

苍婧一笑,“事在人为,母后的手段不是向来厉害。”

荣华富贵是李温最不能舍弃的,她许是让步了,掩声道,“长公主的位份,你少不了。”

“女儿多谢母后,”苍婧扫了眼萧如丝,“那我就把她带走了。”

“把她交给哀家管教。”

萧如丝瑟瑟发抖,苍婧俯身扶住她的胳膊,拿出那枚落在凤栖宫的簪子戴上萧如丝的发, “好好侍奉母后,你我主仆情分就算终了了。”

月半时分,宫中大多已经熄火,苍婧在曾住的宣华殿摆上了一局,一人独自落子。很快,萧如丝便悄然而至。

“公主。”萧如丝跪地而拜,却不曾落得席上女子的一眼。

“萧如丝,戏就省了吧。呈扬侯一案宫内传的沸沸扬扬,你定然有所耳闻。何况每年六月初五,本宫都会到宫里,所以你才有所算计。”

“与其说是我算计,不如说是赵瑜算计。她自己烧毁了面容,饮下了毒酒。”

“本宫知道,可你又是否知道那个待招为何要与你来和本宫说情?”黯淡的烛火照着苍婧的脸庞,绝美的容颜却又是那般冷若冰霜。

“因为太后杀了凤栖宫的女官才设下的局,”话毕,她见苍婧面色未动,豫豫顿了半响,“文琴?原来她也是太后的人。那看来那杯毒酒不是皇后所赐,是太后给了赵瑜最后的绝望,让她以为自己被皇后所弃,只是赵瑜的肚子恐怕是公主……”

“怎么,你是威胁本宫,还是觉得替本宫除掉一个蝼蚁,就能让本宫扶持你。”

“就看公主认为奴婢是否有用了。”萧如丝起身走去,这棋局是在丰月宫的残局,早已僵住,苍婧举棋不落,似是如她现今状。

“恨呈扬侯之案被太皇太后压着,若要成事,必然从皇后入手,扰乱太皇太后的决心。更恨案子一结,如何全身而退。太皇太后记恨公主,陛下多有猜疑,公主府邸如临深渊。此案若成,恐怕二者皆要诛公主而后快,除非公主在后宫立有一席之地,这样陛下不得不保全公主,以抗章氏,”萧如丝拿出一枚棋子,重重落下,“不知奴婢能否为公主分忧。”

棋音已落,苍婧惊滞抬头,萧如丝娇美的容颜添上俊笑,跳着烛火极是红艳,“入宫一年,奴婢才明白,后宫争的是权势和家族。”

一响的对视恍若生疏,那曾在蔷薇下孤身的憧憬,就是因为这一番冷言而失了颜色,而现在竟是如此野心勃勃。

“家族?”苍婧轰然而笑,“为了家族而活的女人在这后宫之中太多了,你终究不明白他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与冯千娇截然不同的女人。”萧如丝举棋一步步落着,就像是那带着尖刺的蔷薇,开得惹目而张扬。

“你对冯千娇真是恨得彻骨。”

萧如丝一笑百媚,苍婧却觉的齿冷,她看人无数,眼前的女子不知是过恨还是过爱。

尖利的指甲划过萧如丝的下巴,苍婧终是看清了眼前人的怒色,是啊,她怨,怨这皇家薄情,“当年你让念双偷入凤栖宫砸了冯千娇的镯子,我便知你聪慧。”

“他们说我不祥,公主怎会为了我一个小小佳人而牵扯其中。我若不入冷宫,她们是不会罢手的,公主也成了豢养妖孽之人。”

“有句话倒是没错,你的命是赵瑜给的,若不是她昔日向皇后求情,要你活着受尽折磨,皇后怎会饶你性命。”

萧如丝想起了赵瑜死前说的,“唯有你,能叫皇后彻夜难眠。”

赵瑜的死是她的不甘,到死都要做一回别人的主。

唇在齿间咬得发白,眼中的华服更是夺目,那是萧如丝如今唯一的梦,她的下巴被修长的指甲抵着,硬生生抬起了头,直面昔日的主人,“我是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只可惜若身处丰月宫,岂非为他人作嫁衣。”

“没想到昔日不愿深入宫闱的歌姬,如今也已狼子野心。”

凄凉的低笑从萧如丝喉中发出, “父食子,母食女,手足相残,夫妻异心,既然皇家冷血,我萧如丝又何必善哉?”

“好,好,”苍婧终于落下棋子,起身吹灭了蜡烛,“此棋一出,再无回头,你将与本宫生死相连,你可受得主。”

“待我还巢,许我凤榻。”萧如丝拿出以商陆兑成的水,一饮而下。这毒正是藏在苍婧赠她的簪子里,簪子末端细细拧开,里头就有商陆。

萧如丝和赵瑜不一样,她比赵瑜更有野心,但苍婧忧心萧如丝的野心不知是为谁,因为萧如丝对冯千娇的恨意比苍婧想象的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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