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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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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闷得很,周兰一人被困在屋里,正不安踱步。忽而门被踢开,两个家兵闯入,周兰甚至没有看清来者,就被按住,一碗水猛灌入她的口中。

水泛着浓烈的血腥,一股涌入喉中。

待水饮尽,周兰倒在地上已是怔怔然。

周兰一抹嘴里,暗红的鲜血顺着指间流下,她一下惊恐万分,“你们给我喝了什么。”

屋外才走进一人,华衣金钗尽是高高在上,可在她极冷的眸中,周兰看不到一点人味了。

“襄儿的血。”苍婧道。

周兰目光枯槁。

苍婧的脸上浮出一笑,假得很,“本宫赐你的,还不谢恩。”

周兰身躯不胜纤弱,薄唇紧闭,“既然公主不怕。不就是死吗,我带着公子一起陪葬。”

“你若真敢让本宫没了儿子,那本宫倒也没什么忌讳的了。本宫会好好答谢你,把程时一起毒了送给你。”嘤咛的声调似若断线,苍婧的面容依然平静。

周兰有些心忙意乱,“你真的这么狠心。”

“死的是你们,又不是本宫。”苍婧轻闭双眼,满眼浮现出滴滴黑血。

她的儿子此刻受尽苦痛,定也还强忍着,不愿吭一声。想罢,苍婧不禁眉心乱动。

周兰眉梢眼角隐露幽怨,沉默良久,蹙了眉头,“解药在一个人那儿,只有我生下孩子,她才会给我。”

滞涩哀咽的声音传入耳中,苍婧眉眼一敛,“本宫对毒蛊之术略有耳闻,极少数官宦人家以谋私欲偷偷玩弄毒术。制毒者能制毒,也可制解药。”

周兰一霎变容,难以与她周旋。

而周兰更恐慌,“公主是不是查了我。”

“本宫还没空查你,但你会毒蛊之术,应该不是出生贫苦人家。”

正值盛夏,蝉鸣声声,在喧嚣中时光缓缓而过。

周兰的身体开始难以控制的抽搐,她轰然倒地,身体如蛇般翻滚着。

苍婧看着她,“你是不是还没尝过自己的毒?”

周兰在苍婧面前越是痛苦,苍婧就越能想象程襄有多痛。

苍婧耗着耐心等着,等周兰疼得抓心挠肺。

“公主,就在我给君候的那株兰花里,就在他的寝殿里!”周兰伸着手臂,如同一个溺水者的求救,苍婧依旧不动。

“公主!我带你去!”周兰攀爬而来,灰土沾满了她的周身,唯一处净洁竟是她眼角的泪迹。她也唯有在此刻,才知道些许怕了吧。

程时此刻正困在他的屋子里,静寂的屋内迎来了人群轰乱。

苍婧把周兰推进去,周兰就朝着窗口的兰花奔去。

“咚!”如雪的兰花随着青瓷落地,凋下片片花瓣。

周兰扒着土堆,可程时却冲上去,双臂环抱着这堆狼藉。

“你这个时候怎么能给她?”程时低吼着,他的衣袖在烂泥之中染尽污秽,双眼睁睁对周兰。

苍婧看得清楚极了,“程时,你真是知道得明明白白。”

程时似被揭穿了一张面具似的,恼红了脸,“是。我受够了,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你是高天上的日月,永远不会照到我这里!”

程时怨怼着,似要把这桩姻缘里所有的不满都倾诉而出。

而苍婧依然不会为他落下一眼,她只是看着周兰,“你等什么,是要活着,还是要和这个男人一起殉情。”

周兰推开了程时,扒开层层泥土,只见一个羊皮纸的袋子露出了头,扑鼻而来浓重的药味。

“这就是解药。”周兰道。

程时扑身过来抢夺,周兰死死护着,直至难以忍受程时此刻的疯态,“她给我下了毒!”

程时方瘫坐在地,盯着羊皮纸不甘不愿。

苍婧也不曾接过周兰的相递,周兰犹豫过后,匆匆撕开袋子吞下一粒药丸,“公主相信了吧。”

苍婧立刻夺过袋子,转身而去。

屋内徒留一片狼藉,程时面露无边的懊恼,“她这个毒妇狠透了!”程时边骂边爬向周兰,“爱妾如何了?”

缓缓,周兰吐出一口黑血。

她晕眩之际依在程时身侧,双臂却渐渐迎来疼痛。

她的臂被程时紧紧扼住,她抬眼怔怔,程时似怜又似怒,“我们以后该怎么办,被她翻盘了。”

“君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你总顾着你自己。”周兰也已看穿程时,但是对她而言做一个君侯的正妻还是值得的。

怀中的女子虚弱难堪,程时轻抚她的脸颊,却再也不见柔情,“你也说过会为我赴汤蹈火,可为什么败给了她。”

周兰苍白一笑,“君侯告诉我公主爱吃羚肉,可她根本不喜欢吃。”

“我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吃,她什么都吃。”程时道。

周兰忍着疼支起了身,“男人都是这样,连女人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不过不要紧,我们的孩子依然会是长子,因为我给她的是毒药。”

程时听罢,并未多少开怀,更加恐惧道,“那她会反过来杀人的!”程时慌乱地离了周兰,转身而跑。

瞧那慌张背影,周兰不免骂道,“懦夫。”

周兰服了毒药,虽毒痛入骨,但周兰忍耐走出了屋,亲眼看着苍婧的马车离开了府邸。

在确信府邸的公主已出府入宫,她回了屋。

她的屋里有许多瓶瓶罐罐,罗列在柜阁之处。

每个罐里都有各式各样的虫子干。她拿了一罐又一罐,忍着疼,挑出虫子干磨粉。

周兰疼得发抖,额间冷汗不止,她磨粉也磨得粗糙。

后来实在等不及了,就佐上了一两滴蜜,搓成了药丸吃下。她的毒症便缓了许多。

正待她收拾时,一把刀横在了周兰身后。

“手段玩得不错。”

苍婧的声音响起,周兰惊吓之余,又被苍婧所带家兵擒住。

周兰已无退路,然苍婧又无意杀她。

周兰便知是这府邸的公主要留她活口。

煦阳公主的手段又何其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周兰不敢去想,她会面临什么。

无望之际,一刀细影飞来,直入她的心口。

暗器扎得极深,甚至都看不出是什么,周兰的血就直流而下,在地上画出了一道血月。

苍婧惊而回头,却难见一影,只见窗户的纸破了个小口。

清风曳过,日光铺成了一片金白,那着华艳衣衫的姬妾僵躺在地上,再不能施毒害人了。

苍婧拿着周兰的毒药,还有她的各种瓶瓶罐罐赶去了皇城。

苍婧已经派管家到宫里告知萧青,让百里扶央等在程襄的殿中。她到时也不用再浪费时间。

一天的心惊肉跳过去,苍婧到了皇城已经是傍晚。

毒药在,解药的方子也在。

如何制,剂量多少,百里扶央都速速破了去。

苍婧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虫子干,实在觉得恶心,便坐到一旁等候。

百里扶央给了她一盏茶。

茶可安神却也苦,苍婧一口饮不下。

萧青给苍婧换了一盏甜枣茶。

百里扶央看了一眼,默声不响。

百里扶央将那些千奇百怪的虫磨成了粉,他边制解药边道,“同为毒蛊之术,此毒与孙府之毒却非一人之术。孙府之毒乃百虫合制,可公子所中之毒乃是一虫炼制,又有百虫之害。此毒取百虫置于篮内,不喂食,让其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食其他而集百毒,抽其血制毒。

百虫所制之毒看似厉害,但万物相生相克,要百虫相融制毒,手法复杂,解毒之法终是大同。可这一虫所制之毒却是厉害,这一虫是引子,如今看来这引子是黑蜈蚣。解药还加了白蜜催之。”

医理苍婧听不懂,她只听懂那和孙府的毒是不同人所制。

一盏茶食了些枣子,苍婧又坐到程襄的床榻前。

程襄依旧在睡着,气息并不平缓。

苍婧又不知该做什么好,她没能好好做过一回母亲,也不知要怎么做母亲,她干看着程襄,恨自己机关算尽,手段千万,竟无法为程襄分担一点痛。

萧青陪她坐在一旁,与她道,“他醒过两回,醒了就用了清毒汤药,咳出些毒血,已经比先前好多了。等服了解药想必就无碍了。”

苍婧点了点头,“你照顾襄儿也累了,待会儿我看着他。”

“我不累,我陪着主人。”他依然那样任性。

磨药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殿里细细传着。

待了良久,百里扶央终是制好了三颗药丸,回身却见病榻两个人席地而坐,守着那个孩子。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侥幸,只有人的任性。

最是任性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而惯着他的那个也迷了心智。从来如此,没有变过。

“公主,此药丸交于公子,一日服一颗,待不疼了毒就清了。”百里扶央不愿这份安宁继续。

萧青起身去拿,百里扶央忽地缩回了手,他讲医理的那份兴致也没了,“某些人很不讲规矩。已触怒圣颜,望主人知晓事理,莫再毁了自己。”

某些人,说的就是那过来的萧青。

可苍婧却道,“有什么事理是我不知的,可毁人的到底是我不自知,还是这些事理。”

她在为什么不平?百里扶央怔怔,她变了,真的变了。

百里扶央手中的药被萧青拿了去,他只觉得萧青这个人有点可怕。

皇城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到了夜里,更是阴暗了。苍婧待程襄醒后就出了宫。

行于宫巷,满心都是不愿屈服于这座皇城,越走越想高飞。

但见宫门之下立着荣宠一方的萧如丝,苍婧才收了些心思。

萧如丝愁眉苦脸的一点儿也没有朝气。萧如丝是在等苍婧。

“公主,我有话与你说。”

萧如丝带着苍婧去了城墙,夜幕下,从城墙上望下去,旬安城什么也看不清,更看不到远方的出路。

萧如丝却问苍婧,“公主看到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直接点。”苍婧发觉自己不爱猜人心了,猜对猜错,全是自作多情。程襄一事让她知道,一个人永远不会猜透另一个人。

“这就是妾身日日所受,妾身什么也看不到,没有前路,却还得在这里做一个宫妃,这一切到底是为何,” 萧如丝忽然跪在苍婧面前,萧如丝所有的高傲得意都没有了,苍婧只能看到她无尽的失落,“妾身求你,放过萧青吧。”

苍婧晃得一退,抵着城墙,“你认为本宫是让你看不到前路的障碍。”

“公主,你到底明不明白,妾身担心的是萧青和你。你们……你们……”

“我们?”苍婧不懂其意,苦思冥想良久,不免讪道,“你在想什么?”过后,她是耳边轰得如惊雷划过,“不,不止是你,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妾身虽然不忍这般说,可是身为皇族的公主,姻缘就是一座棺材,那本就是皇族的棋子,是皇位的……”萧如丝掩了声,她昔日的主人冷淡至极,只那冷淡之下又生了哀痛。

没有人愿意解开这个伤口,没有人愿意说出这个字眼。即便是萧如丝,也生生咽下了。

苍婧缓缓叹出一抹凉气,“祭品。”

萧如丝闭目沉默,后重重道,”没错,公主就是皇位的祭品,若需个殉葬的,妾身足矣,莫牵连我的亲族。”

苍婧仍觉可笑,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认为我和他是一起的。没有人会愿意和我一起的。你看他,不是早早与你一起离开了我的府邸吗。”

苍婧的眉目不过沉落,一点儿光亮都没有了。

萧如丝仍然不安,她又不敢说出,这世上有人愿意和苍婧在一起,那个人就是萧青。

他连她爱吃什么都看得出来,萧如丝为此验证过了,也亲眼看到了,苍婧装得再像,也难免疏漏。真的入不了口的东西,是一点不想看。

最可怕的不是萧青说准了,而是他因何能说准?像苍婧这般不轻易显露之人,竟在萧青面前显露过偏好。

“你还担心什么,你别忘了,本宫助你高升,便是不想做这祭品,所以也没有人会和本宫殉葬。”

萧如丝是一个在冷宫中重见天日的女人,曾对苍婧说着忠诚。可萧如丝怎么会和她在皇城里殉葬呢。她当然不会。

萧如丝最为希望的,就是能依仗着她这个公主的身家,而不必失去任何东西,最重要的是,萧如丝不想承受一种形同外戚的猜疑。

冯千娇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生在了章家,萧如丝自认她与冯千娇的不同就在这里。

“如若不然,本宫以后不再见萧青就是了。”此话一出,也不知那根心弦断,竟叫苍婧痛至筋骨般难行,苍婧就如失魂的皮肉。

困入皇城的身影是大平尊贵的公主,萧如丝抖觉自己可憎。

但她又如何不担心,萧青显得疯狂至极,根本不顾什么人言可畏,君心难测。

苍婧是苍祝的长姐,她会是这座旬安城里最尊贵的公主,她就应该永远孤独下去,只有这样,对谁都好。

没有人会和她一起在宫闱中埋葬,只有她自己而已。

萧如丝扶着墙起了身,无明的天空就如冷宫的每一日,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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