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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黄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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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惊雷起,皇城与大雨相融。

程襄本是挥汗成雨,被这声惊扰,手中利剑忽顿了半刻。

汗如雨下之际,他望着魂不守舍的萧青,不知所措。

萧青恍惚地收起长剑,问道,“怎么,你怕雷声吗?”

“我不怕,母亲才怕,”程襄蹙起眉头,眸中忧愁, “师傅,方才你分神了。”

萧青仍然神情呆落,“这雷声突然……”

程襄随心转着手中之剑,似也无心道,“是师傅也想起母亲怕打雷吧。”

萧青若有所思,程襄抬头凝望,萧青也未曾顾及。

“不练了,吃饭吧。” 程襄撅着嘴,坐到饭桌前。

萧青此刻倒是几分谨慎,“我知你与旁些王孙公子不同,你若心有芥蒂,可尽管置气于我。”

“哼。你这种傻子,生你的气就有用了吗。那日你和萧夫人的争执我也听到了。”

萧青颇是尴尬,轻咳了几声,遥想程襄喝下一碗药倒头就睡,萧青还当是他闹腾太累,原来是藏了心思。

“你说你这个小孩子,怎么心思这么多。”

“有一段我听不清,有一段我又听不懂,你们的事我搞不清。但我知道,在你之前,无人待我母亲这样好过,也无人待我这样好过。”

程襄总是像历经了多少岁月似的。

可也难免,他自小就无人给过关怀,故总显得阴郁老成。萧青伸手去抚他的脑袋,他立刻像只兔子般跳开。

程襄脸颊微红,环顾四周后略有些结巴,“我也不小了,让别人看到……取笑我。”

萧青一笑,仍只把他当个孩子一般看待,“其实我是想说,人生漫长,待你好的又岂止是我。”

“这回我才不赌了。” 程襄低声道。

萧青怔怔,程襄说的是那晚的赌约。

那场赌约,程襄输了。

想那日高月映天,宫中来客承圣令接他入宫,自此便是深宫质子。

程襄懒理众人,也未拿上苍婧备好的衣物。一人上了接迎的马车,不料车中早有一人。

程襄一双眼睛诸多凄厉,映住了寒月。他曾觉得这个骑奴痴傻,便道,“府中传言你与母亲关系匪浅,昔日为奴时更常侯母亲身侧。”

程襄故意挑破,想见他以何面目示人。

未料,萧青岿然而坐,缓缓仰头微动了剑眉,“不错。”

萧青迎着他的目光也不曾躲闪什么。

程襄坐着好生一会儿,忽然谄了一声笑,他实也笑萧青,这公主府内亲不似亲,情不似情,人人都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他还不知么?

看看他的生父生母吧,一个送他姬妾,一个送她面首,老死不相往来,便知其中渊源事关生死。

“我母亲不过是看中你姐姐前程,为了坐拥皇族之权利用你罢了。到时候,你和我一样被她所弃。”

萧青抱着剑不发一言,程襄静静望着他。

他等待着萧青的惶恐,却只等来萧青长舒了一口气,唇边一抹苦笑略过,“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天下王孙尔虞我诈,程襄已见了许多。到底是世人口中的情迷了这个骑奴的心智。

“你还真是无可救药。”

“那不妨和我这个无药可救的人打个赌。”

程襄不解,“赌什么?”

“赌你母亲永不弃你。”

这何等荒唐的赌约,程襄本也不想理会,可见萧青执迷不悟,他到底是想看看,一个对他母亲如此真心的人,是否也会被他母亲所弃。他的母亲又会心狠到什么程度。

岂料,本笃信的世事会有这般变故。

“其实我并不在意你们大人的事,你们想的都很奇怪。就说这饭菜,我只想着现在要吃什么,你们想着明日后日要吃什么。结果,再好吃的东西等到吃的时候,也不好吃了。”

“总想着来日,却枉费今日。我是在庸人自扰吗?”萧青自惑难解。

此时,一个在宫里并不常见的人出现了。

他带着一坛酒,醉生梦死,又似无比清醒,“襄儿,你去歇着,我找你师傅。”

程时只瞥了萧青一眼,就出了门,萧青随着程时出去。

程襄爬上了窗,透着窗这两个人。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他们走了很远很远。

程襄撇了撇嘴,“总觉得不太对劲。”

萧青随着程时来到了宫中的小巷,这里是苍婧慌忙无措之地,蜿蜒绵亘的暗巷,藏着许多道不尽的往事。

程时压着眼,“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黄莺鸣啼,一行飞燕西去,久远的事在这一日被划开,血淋淋的。

黄莺飞往了宫外,苍婧似也听到了远方的呼唤。又想到了萧青一回,想他一回,就可见她双手布满鲜血,一身华衣残败不堪。

又是那个人,她杀的第一个人就在眼前。雨夜,雷鸣,血流成河,种种闪现。她心神大动,仿佛看到了萧青也变成了那样。

这一场梦魇永无休止,她只身去了孤冢,去了她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暮色之下孤丘青冢,墓碑刻为:林杏之墓。墓上植一颗杏树,花已开满枝头,黄莺在高歌,树是他,莺也是他。

他本是个琴师,他的乐总说世间的爱,很动听,也很麻木,锁在深宫里的声音都是这样空洞。就如苍婧,不要嫁给程时,不要接受皇族的主宰,又无可奈何。

他说,世间有许多天籁,她未曾听过,世间有许多爱,她未曾看过。

他送了她一只对黄莺,在昏暗的宫殿里,鲜艳的羽翼是唯一的色彩。

它们绕着她的宫殿展翅翱翔,来来回回没有疲倦,她追逐着这对莺,追逐着它们高飞的身姿。

很快,这对莺撞上了墙壁,头破血流而亡。

琴师说它们是相爱的,是自由的,哪怕是在牢笼里,也没有放弃过。即便是头破血流,即便是死。

“公主,求你杀了我!”他的声音回荡在苍婧耳旁。

那一日是她杀了他,是他求苍婧杀的。

暴雨倾盆,他带着苍婧穿过蜿蜒的小巷,高高的宫墙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苍婧拼劲全力也要离开这个宫廷。

她褪去了喜服,扔掉了凤冠,她就像黄莺,向着自由横冲直撞,广阔的天空,自由的生命,就是她的向往。

漫天的雨声夹杂着兵刃的高呼,数十护卫他们困住。朦胧的视线里有一抹艳红,那是她的母亲。

“是我要出去的!”苍婧挡在琴师前,本就是玉石俱焚地逃亡,自然也不怕什么。却不知李温下令挡着格杀勿论,苍婧没有后退,所以护卫的利剑划过了她的背。

深深的伤口没有要她的命,只让她伏在地上。

“我现在让你选,嫁还是不嫁。”李温犹如宣判生死的酷吏。

那琴师跪在地上,“是奴要带公主出宫看看的。”

他将一切的罪责担下,换来一句冷言。

“擦弄是非者,拖入暴室。”

暴室是宫中的黄泉,生者进,死者出。苍婧拼死的哀求,雨声裹着回声。

苍婧屈服了,她也像李佩瑕那样天真地以为,放弃了自己,就可以阻止挽回。

“母后,我嫁就是了,你放了他。”

李温看着哀求的公主,红唇一扬,“你嫁?那他就是挟持公主外逃,死罪。”

他们还是对琴师施了刑,他们把刀先扎入他的下颌。

“公主,杀了我。”琴师嘶吼着,不断哀求着苍婧,仿佛这是他唯一的解脱。

苍婧仍然恳求着,琴师依旧在声嘶力竭,“公主,我求你杀了我!”

李温后来下令落下那个人的头颅,他伸手哭求,却再也说不出一字。

“为什么!为什么!”苍婧怒吼着。

她在雨里爬起来,回头时看到的是琴师清澈的眼睛。

他们的刀砍得很慢,使琴师承受巨大的痛苦,琴师的眼睛却依旧保持清澈。

苍婧便拖着她的伤,拔了兵士的刀,刺入琴师的胸膛,结束了他的痛苦。

她的华衣被染成了鲜红,她滑落的泪亦是朱红色。在雨水的冲刷下,宫巷缓缓渲出了不属于它的颜色。

“为什么!”苍婧犹如一个失败的战士,跪在那里,刀撑着她疲惫的身躯。那一把刀无比骇目,就和苍婧流的泪一般颜色。

苍婧不明白,她选了出嫁,为何李温还是要他死?

李温给出的答案是,“你是大平的公主,爱,你不配有,自由,你没有资格。”

李温冷嘲讥弄焕然而去,巷口弥漫着苍婧没有闻过的气味,她瘫坐在地,正对着尸首,她忽然发现,他死时竟然在笑。

那一天,苍婧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给的路,都是由别人做了主。身为公主的她,即便犯了滔天大罪,生死也由不得自己。

他们已经定好了,她必须嫁给程时,必须接受皇族赋予她的宿命,否则她就得看着所有与她相关的人,死在她面前无力回天。

苍婧没有泪了,也没有痛了,就在那时幡然彻悟这皇族的冰冷。

逃得头破血迹,粉身碎骨也不能得到她要的自由和爱,他们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这些是她不配拥有的东西。

黄莺被捉在了牢笼里,失去了一切,它要么回头去咬捉它的人,这样至少还能高歌。

于是,苍婧抹去了脸上的血,用尖利的笑声包住她那孱弱的眼泪。

她笑得宛若哀鸣,宫中都闻声而撼了。从此世间万般色彩,她只见鲜血。

裙袂沾了杏花如雪,红花烂漫的衣凭添枯槁,苍婧倚着树,呆呆望着那座孤坟,“后来本宫才知道,你是乐府最好的琴师,爱上了父皇的李夫人,你想带她逃出去。可她不爱你,她宁愿不要自由,也要留在宫里。后来她死在了母后的手里,而你还活着。你活着却无处可去。最后你抱着必死的心凑请父皇母后,前来劝解本宫相嫁陵城。你骗了父皇,你是来带本宫逃的,”

她望着孤墓苦苦一笑,“本宫要自由,你也要自由,可我们失败了。最后你求本宫杀了你。你用你的性命完成了对自由的追寻,对爱的解脱。你们也让本宫知道,该做一个怎样的公主。可你们都没有告诉本宫,凭什么本宫就不配得到爱。你们人人都想得到爱,人人都在追逐着自己的爱,”她扼紧了拳头,纤纤细骨显出白痕,“只有我不配!”

她的人生从那一天开始就是黑暗。

大雨可以把巷口的一切冲刷,但冲不去它带来的伤痛。那是永远刻在心里、身上、骨子里,和她身上的伤疤一样永远留着。

雨越下越大,将世间蒙上薄雾,可也蒙不去那些岁月里的过往。

萧青站在巷口,站在她曾经最为无助之处,不得喘息,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

程时双手宛若触痛,是啊,她恨的不止他们,还有他。她的悲愤,她的痛苦,程时这么多年都清晰地看在眼里,但程时不懂她凭什么恨他。

程时的手抖了,神色依旧漠然。

“我做错了什么?错的明明是她!”程时喊道。

转瞬,程时脸颊迎来了一拳。

萧青的拳似刀片一般,要把程时为君为侯、冠冕堂皇的脸皮剃下。

“她错了什么,是你残忍地伤害她!”

一拳仍然不够解这多年来积压的痛,即便程时倒在地上,萧青依旧没有放过程时,他跪在了雨中,拳头对准了程时。

萧青的眼痛红,程时诧异,这么多年只有这个骑奴说她没有错,只有这个骑奴在为她哭。

程时都没见苍婧哭过,就连那一次都没有。

今日这场雨,与他们成婚那日无异。

苍婧一身红妆娇艳,傲视众生,不可方物,仿佛她还在昨日,还在眼前。程时欲挽起她的手,她偏缩回了袖中。

大婚当夜,她就给了程时一道冰冷的命令,她说,“不召。”

随后嫁给程时的四年里,苍婧都用着公主的身份下了这样强势的命令。

程时花了四年去等待,他想她还小,还任性不懂事,总有一天会服软。

可程时的父亲告诉程时,苍婧只是宫燕。

宫燕是程时的父亲对她的蔑称,皇族的公主就如宫中的燕子,看起来高贵,实则是待在囚笼中连飞都不会了,比宫外的女人强不了多少。

故程家待她就如宫雀一般,把她囚住便可,囚住了她,她也就属于了他。

程时的父亲给了程时一瓶药。

程时起初也觉得那样不耻,直到再一次邀她赏园,她迟迟未有应允,程时的耐心彻底丧失。

四年的等待耗尽了他作为丈夫的尊严,程时认定了他父亲的忠告,亦按着父亲的意思,向她的奶娘和贴身的侍女问好了日子,用来自旬安的杏花糕夺去了她的皮肉。

一个思乡的公主是不会拒绝来自家乡的食物。她吃了杏花糕就晕了过去。

他成功了,可他发现他的父亲错了。

她以着残魂血躯把他踢下塌,黑夜微火中,她支起身躯,美丽的脸庞堪比刀刃残忍。

她根本不是程时以为的柔弱佳人。

程时妄图以一种美好的誓言求得原谅。他向她发誓,向她许诺,“此生程家子女皆为公主所出。”

她却道,“今夜是你苦心选的日子。你记住,这是我的孩子,他是皇族的血脉。至于你,侍奉不周,永不召见。”

永不召见,这就意味着这个孩子是程时的独子,无论是男是女。

她不是宫燕,她是皇族铸成的利刃,每一寸骨都雕琢着残忍。

卧塌上的她遥不可及,他看到了她身上的疤痕,一览无遗。

程时那时拥有过她,他的掌心残留着她的体温。

但是程时没有想过一个公主的身躯已经伤痕累累,他在她的伤疤上又加上了一刀,他踏碎了她的尊严。

那一夜过后,她烧毁了那天的被褥、枕头、衣衫、首饰。她烧尽了她眼中所能看到所有痕迹,熊熊燃烧的火却永远留在她心底,从未泯灭。

而后的所有岁月,她就是一个狠毒决绝的人。

她的身边再也没有近身服侍的人,一个都不让她们靠近了。

她开始收拢歌姬讴者,开始买打手家兵。从陵城开始,官员小吏被她收买,被她威胁,然后再到煦阳,最后到了旬安。

在程时眼里,她变得无比可怕。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改变了这一切。

程时望着萧青,怨道,“她是我的妻,是她待我残忍在先。你一个奴有什么资格说我残忍?我再残忍也不及你。你不该让一个在黑暗里的人看到光。一个本就死心的人,你非要给她灿烂,你让她看到了灿烂光辉又转瞬离去,你亲手把她推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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