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基地里的所有人就都起床了，虽然不是自然醒的。

因为房间里的警示灯旋转着，发出尖利的噪音，在水泥质的墙面上投射下了红光。运气不好的甚至刚睁眼就被照个正着。

然而大部分人都不敢有丝毫怨言，战战兢兢地起床了。

他们本来就是暗河里的一只蝼蚁，自然无法要求太多。最多希望竞争的人少一点，自己留下来的概率也大一点。

从金字塔底向上升，告别如影随形的死亡。好一点的话，实现阶层跨越，过上和从前的生活大相径庭的日子。

黑泽阵对那种蝼蚁般的愿望无感。或许唯有杀戮本身，才能调动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使他感觉兴奋。就如同他第一次时感受到的那样。

然而这一次动手的失败，则又引起了他巨大的兴趣。

那个家伙果然是怪物吧？是早已死去、伪装人类的非人？

他的想法渐渐地往可怕的方向发展，甚至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荒诞的夸张。

然而那人睁眼的一刹那，那难以形容的、让人心悸的感觉强烈到无法忽视。

像恶鬼，也像深渊。

倘若他所想是真，他倒是要好好担心，那个男人会不会也在某一天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因为这发自心底的、从未体验过的恐惧，而浑身颤抖起来。嘲讽，恐惧，挣扎，还混杂着些许兴奋，让他的后背一阵发冷。

黑泽阵站在生锈的铁铸梯旁边往下看，眼神随即迅速锁定了那个身影。

那个家伙好端端地站着，正和几个人谈笑着。那轻松的神情甚至能让人他看不出异样。

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

“卡勒，你真的不吃吗？” 有人提醒长泽夏，“据说下午有体能训练呢，听说可是很辛苦的。”

由于他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并且暂时众人的竞争也不是很激烈，还是有很多人能聊的上话的。

“有些没胃口。”

长泽夏看着餐桌旁几个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慢吞吞地说道。

他垂着眼睛发呆，拿起一个干瘪的面包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眼睛瞟到嘴里塞着食物的鱼冢三郎从身边走过，想了几秒，顺手把他的领子拉住。

长泽夏指着鱼冢三郎，对刚才聊天的人说：“他也是溜进来的，拜托把消息复述一遍吧。”

那人挑剔地打量了一眼慌忙咽下嘴里食物的鱼冢三郎，眼神有些轻蔑，但碍于长泽夏的话，还是说了：

“先是三轮选拔，中间有团队赛，最后还有一次最终选拔用来分组。”

“一组暗杀，二组生物制药，三组情报收集，四组大概是研究电脑程序之类的。”

“每组大概三到四个人。”

鱼冢三郎迟疑地询问：“这个生物制药，是干什么的？”

“生物制药，杰出者送去美国留学，开发药物。你这种人就别想了——”

“好吧。”鱼冢三郎有点被打击到的感觉，“那么第一轮选拔什么时候开始呢？”

“早就已经开始了。四处就有微型的针孔摄像头，你都不观察的吗？”

“……”

长泽夏无所事事地望着赛场，等着他们的聊天结束。那里黑衣人们正摆起桌子，在上面放好枪支的零件。

对系统，长泽夏隐瞒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就比如，白天的事情，他是可以记起来的。

因为即便他不记得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所谓，知道了就行。反正有蠢系统帮忙转接。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很多。

最重要的一个是——如果知道早饭和中饭吃的是什么滋味后，面对着组织送来的食物，他总有一种想把食物再从胃里吐出来的冲动。

这大概是为了避免嫉妒。

所以，归根结底，这些人就不能准备些肉吗？哪怕是新鲜一点的鱼肉也好啊。

至于黑泽阵，他同样没有想吃早饭的心情。

那些东西被夏天的太阳炙烤、和在高温密闭的环境下储存，人闻一下就难受，何况还有一股没去血的腥味。

他皱皱眉头，想起一些影响心情的破事，随意拿了一个全麦面包走了。

经过卡勒身边时，那个家伙确实像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能再次重复那无聊的问话，好像不说上这么几句就过不去似的。

“嘿，金长直。你真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滚。”

原本和卡勒对话的那两个人甚至都没敢笑上一声，见他过来，神色立刻就是一变，连再见都没说一句就走了。

不一会儿，他们身边简直就像形成了一个真空领域一般，基本没几人了。

那个该死的家伙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身周的变化似的，仍然笑嘻嘻地自说自话，“好吧，我就叫你金长直好了。”

很快黑衣人就把场地布置好了，内容是9-2式手/枪拆解组装的比拼，估计是小型的检验反应速度和理解能力的测试。

而对于黑泽阵来说，前段时间的讲解是冗长且无趣的。

虽然他到这里之前大都用的是冷兵器，对枪支还不是很熟悉。但是那些人讲的他都能听懂，最多是上手的时候手感会比较生疏。

然而卡勒好像很熟练，大概用了十五秒左右就完成了。发现黑泽阵看过来，没有装上子弹的枪对准他，笑嘻嘻地做出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

不出长泽夏所料，黑泽阵的脸色明显更冰冷了几分。

枪械组装的话，他还是比较擅长的。以前杀怪的任务也拆解过几支枪，无聊打发时间的时候也有记过时，有光的情况十四秒左右，至于无光的环境，他还真没试过。

“不是的，一定是有人偷了我的零件！”

长泽夏认得他，昨天的那个大块头的小跟班。他满打满算地以为组织会给予治疗，把被割破手上动脉的大块头搬去黑衣人面前。

却没想到那些人理都没理，无视他们几个人的恳求，直到大块头咽气都没出手帮忙，甚至在之一过程中打了个哈欠。

于是在那之后的几个小时这些人都是无比低沉的，包括这个小跟班。然而此时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变得紧张而激越。

好吧，那个刺激就是枪的零件没了，而这此测试可能对选拔显得无比重要。

“是你吧！一定是你偷的！”

鉴于黑泽阵杀过人，小跟班还没看他就怂了。因此毫不犹豫地把矛头指向右边的长泽夏。

或许在他心里，黑泽阵要是想杀自己早就杀了吧。并且即便是在黑暗里，距离那么近走动声还是较为明显的。除了左右的人，其他人的嫌疑都比较小。

而且比较关键的一点是，是先前长泽夏把物资给了黑泽阵，他和领头才会去招惹他的。

“像你这种虚伪而又肮脏的家伙......！”

长泽夏：“......”虚伪而又肮脏的家伙？

是说他吗？

他的确没有拿这人零件，不过此时的话，似乎事实根本不重要。

地位越高，竞争越激烈，能登上顶峰的人越少。于是在这一过程中，减少竞争对手是最重要的。

“算了，我的给你吧，不要打我。”

为了显得诚心，他还加了一句：“求求你了。”

甚至特意亲自拿起枪递了过去。

小跟班愣了，一旁看好戏的黑泽阵愣了，附近正观察这边的黑衣人也愣住了几个。

至今估计也没人能习惯长泽夏不按常理出牌的走局方式，然而他却认为路没必要把路走窄。毕竟虽说要选拔，但走的路也不一定只有一种，不一定非得物理胜出不可。

时间分秒流逝，小跟班的呼吸渐渐变的粗重，眼神也变的凶狠。

最终，他选择冲过来，打算抢走□□——

然而还没等他控制住长泽夏的手，便迅速地被其用枪体狠狠砸中了右眼，接着是太阳穴。

此时，不知道能量没获取够，记忆封锁有些不稳，眼前忽然有破碎的画面闪过。

其中几个片段来回闪烁湛蓝的晴空，与此时昏暗的环境骤然分离开来，鲜明到长泽夏不可能以为那是错觉。

然而他感觉一阵恍惚，画面迅速切换，光线消失，地上昏暗的颤抖着的人影再次缓缓映入眼帘。

虽说他能分分钟宰了这人，但是没必要。又不是目标人物，杀他干嘛呢。

长泽夏这么想着。身后却又响起了脚步声。彼时他正处于那种割裂感中无法抽身。只听见隐隐约约的破风声。

他只得险险侧身一躲。

“……”

长泽夏感觉脸上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流淌了下来，他能够猜到那是什么。

看着地上那片泅开的暗红血迹被水洼晕染，少年脸色彻底地黑了下来。

“大意了啊。”他轻声说道，像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发出的轻叹。

早就很烦。

但没想到会这么烦。

“抱歉啊，不小心给你希望了。”

长泽夏遂抓住那人的领子，狠狠的把他的头掼在水泥面的墙上。

那道尖利刺耳的呼喊便如同蝉鸣，划过长长的音节后，突兀转化为细微的悲鸣。

周围的人群不敢制止，所有人都惊恐于少年突如其来的反抗与疯狂。

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黑泽阵还没想明白，却感受到了长泽夏微微转身，此时正歪斜着头盯着他看。

可以似乎可以从中看见倒映在那人瞳孔里的他自己。那抹闪烁着火光的幽蓝色中，仿佛回荡着他从未听过的沉郁而空灵的旋律。

然而内心的警惕升至极点时，他看见少年扑哧一声，忽地侧过头笑了起来。

一切恢复安静时，他听见他说：

“这样你总算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