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半蓝 Half Blue
11. 擅长融入的人
李南栖坐在李玉车上的副驾驶座上,半开着窗吹风,并不言语。
李玉瞥一眼她,“是你说的,做什么工作都行,只要不继续在酒吧工作。”
李南栖皱了眉,“我也没说什么。”
“谁知道这么巧,还跟你在同一所学校。”李玉说,然后又看她一眼,“你跟他走得很近?”
“就是同学,什么近不近。”
李玉一边开车一边单手点着烟,半天没点着,“他们家应该很有钱,那里的房子都很贵,全是海景房。”
李南栖伸手拿过她的烟和打火机帮她点燃,然后将烟递到她手边,“你少抽点吧。”
李玉吐着烟雾,“被同学发现你妈妈是个保姆很丢人吗?”
李南栖叹气,“那我不是该不承认然后找借口离开吗?”
“你是该那样,干嘛让自己这么难堪。”
李南栖伸手试图将车窗再打开一点,车很老旧,车窗的开关掉了外壳,她伸手扣按了半天,车窗也不见变化。
李玉见状说:“哦,车窗又坏了,你拍一拍试试。”
李南栖伸手在车窗门边重力拍了拍,然后再按开关,窗却紧闭合上不再有动静。
她作罢,“算了,干脆被你的烟熏死算了。”
李玉说:“我吸烟都没死,你闻个二手烟还死不了。”
夜深天黑,车转着山坡道路的弯,然后慢慢驶入熟悉的街景。
李玉突然说:“明天我就说我不做了。”
李南栖转头看她,“不用这样。”
“是啊,他家工资给的也高。”李玉好似在看着她的脸色说,“离家也近。”
“所以你在那好好做。”李南栖说,“不要又半中央撂摊子。”
李玉却继续絮叨着:“做保姆怎么了,那女人不过命好,嫁个好男人,出生好家庭,所以才能花钱如流水,买个玻璃杯都要200刀,是什么金子做的吗?”
车停在门前坡道,李玉还在说,李南栖不想理会她的话语,转身下了车,李玉停住说话声看她径直进了屋内。
她经过James和依然闹哄脏乱的客厅,进了自己的房间后将门反锁。
门外李玉和James说了什么,传来笑声,然后是几句不耐烦的呼喝,再然后又只剩电视的声音。
李南栖趴在门边,听到门外良久没传来什么大的动静后才又坐在桌前。
*
陆深坐在前院花园的木椅上,看着灯光落下的光晕下飞虫扑朔着翅膀,停落在丛间花叶上。
林惠也走到花园里,坐在他身旁,“早知道我就先问一句她家里的情况了。”
陆深转头看她,“怎么,我以为你很喜欢李阿姨。”
林惠看他一眼,“毕竟是你同学的家长嘛,我可以介绍给别人的。”
她又说:“何况偏偏还是你喜欢的女生。”
陆深一愣,“一份工作而已,难道你也觉得有什么。”
“怎么会。”林惠说,“但是对李南栖来说可能就有点难堪。”
陆深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林惠接着说:“她妈妈说自己是结婚拿的绿卡,拿到绿卡后就离了婚,然后就和女儿两个人一直相依为命。”
陆深的神色顿滞片刻,“我没有问过她家里的事。”
林惠有些惊讶,“我以为你知道呢。”
“我们几乎什么都没说起过,她只说自己很想回夏城,但是却早早地来了陌生的异国。”陆深说,“可是她之前融入得很好,不但成绩好拿了奖学金,在学校里朋友也多,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属于了这里。”
陆深又说:“但是,我却看得出来,她很讨厌这一切,努力且完美地融入了,她所讨厌的一切。”
“看得出来,你确实喜欢她。”林惠说。
陆深看向她,没有否认,“虽然我对她算得上一无所知。”
“什么才算了解?”林惠说,“外貌、对外的性格、和看起来的‘游刃有余’,可能都不是真正的她,而你说她厌恶一切却融入其中,可能才是她别人无法了解的内在。”
“我看到她会想起自己。”陆深说,“我也很擅长融入一切,年少做模特在没人情味的舞台后与形色的人打交道,跟你在陆家复杂的亲属关系和社交圈里权衡周旋。”
“你也一样。”陆深对林惠说,“总是打碎自己的形状融入他人的世界。”
“融入一个环境太简单了。”林惠说,“不过是将自己伪装成周围人现成的样子,亲和、友善和落落大方,扮演的全是褒义词,有什么难的。”
“你现在觉得恐慌吗?离开陆家,在这里要重新以自己的样子来生活。”
林惠看向陆深,笑了笑,“干嘛拆穿大人,我该做那个淡定坚强的人,安抚你的恐慌。”
陆深也笑了笑,然后沉默一瞬后又说:“你早该离开的,不该让我拖累你。”
林惠伸手像对待小孩一样揉了揉陆深的头发,一脸正色,“说什么拖累。”
“是我太任性了吧,没有解决好就先带你逃跑了,令你在其中左右为难。”
陆深笑着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林惠斜看他一眼,无奈摇头。
“怎么办呢,今天是不是会毁了你的初恋啊。”
陆深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她长得很漂亮。”林惠说,“但不太爱笑。”
“嗯。”陆深说,“对我也总是冷冰冰的。”
“所以说呢,人都有报应,也有你要追着别人跑的时候。”林惠说,“从前不知道伤了多少单恋你的女孩。”
陆深仰着头,看向夜空的冷月,“现在表白的话,就不是好时机了对吗。”
“嗯,真是太巧了,又真是太不巧了。”林惠说。
“但不能轻易气馁啊。”林惠推了推陆深的肩膀说,“一颗真心哪那么容易得到。”
陆深失笑,“第一次见大人劝小孩谈恋爱的。”
“要幸福啊。”林惠突然揽过陆深,将他像孩子一样搂在怀里,“你要过得更幸福才可以。”
陆深故作嫌弃地要掰开她的手,一边皱眉一边说:“好了,知道了。”
*
奶茶店开在火车站出口的地下通道,通道连接附近的商场和市政厅,沿路都是商铺,因此人流量很大,生意也很繁忙,工资也相应开得很高。
向晚一边递给上一个顾客饮品,一边对排队等候的顾客说:“请问您想点些什么?”
贺以恩笑着看她,“你们什么做得快?”
向晚才发现下一个客人就是贺以恩,她顿了一下然后说:“原味珍珠奶茶,最普通的那种最快。”
“那就这个。”贺以恩一边说一边拿出钱付给她,“不用找,剩下的是给你的小费。”
向晚没有接,“这里又不流行给小费。”
贺以恩说:“顾客心情好自愿的也不行吗?”
向晚没再跟他争辩,收下了钱后说:“马上来,您稍等。”,然后转身去里屋制作饮品。
过了片刻她折转回来,端了饮料以外还打包了一盒甜品,然后一起递给贺以恩,“店里送你的,感谢你的小费。”
贺以恩笑起来,“你还真是要算得清清楚楚。”
向晚没回应,只是官方客套地回应:“欢迎下次光临。”
贺以恩却问:“几点下班?”
向晚没多想,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
贺以恩点点头,却没说话,只是随口道了别便转身离开。
向晚身旁的同事也是中国男生,他看着贺以恩离开后说:“你认得他啊。”
向晚点点头,但没说两人相识的缘由,“你也认得?”
男生点头,“老板的朋友嘛,去年我在这工作的时候见过他,印象很深刻。”
向晚不解地看向他。
男生伸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当时他头上缠着纱布,应该受了伤,他跟老板调侃说自己是跟人打架被人打成那样的,年纪看着不大,却好像习以为常一样。”
向晚有些惊讶,但只是淡然回应道:“是吗。”
“所以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认识这样的人嘛。”男生喃喃道。
向晚却较真了起来,“哪样的人?”
男生因她的语气愣了一下,却还是回答:“你看起来就是很懂事的学生妹,他嘛,反正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感觉。”
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了——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会在校外的马路偶遇,借钱给她度难,还帮她介绍工作,明明就是在同一个世界生活并且相遇相识,还有了算起来并不浅薄的交情。
向晚腹诽着,却一言未发。
下班的时间到了,她去更衣间换了衣服然后背着书包准备往车站的方向走,却被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打断动作,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找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赶忙接了电话。
“妈——”向晚对着电话里喊着,却没听见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对面传来略显嘈杂的声响,“小晚,听得见吗?”
向晚立马回答:“听得见。”
“我们搬到老家了,才安顿下来,暂时住在旧房里,只是这里还没通水电,有些家具也坏了,所以前两天有些忙没有联络你。”
“好。”
“你爸爸之前受伤的地方有些感染,可能要做手术,可现在医院看病太难了,不住vip病房就只能睡过道的床位,可vip病房动辄几万,现在哪里有这么多钱…”
电话里絮叨着生活的琐碎,向晚将缺钱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妈,不用担心,我找到了打工的地方,地方很安全,工作也不复杂,能保证生活。”
“那你的住家费和监护费…”
“我预支了打工工资,已经解决了,等下个月我成年了就好了,就可以搬出去少很多费用。”
电话对面沉默了片刻,“小晚,你再等几天,之前欠我们货款的经销商说这几天就筹钱还给我们。”
“好。”向晚回答道,然后她又停顿住,过了会突然说:“妈,如果家里现在太紧张的话,我不然回国好了。”
“不行。”电话对面回应坚决,“你现在回来读书也很麻烦,岂不是两头都落空。坚持读完书考上大学吧,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电话那边突然吵嚷起来,“小晚,我要带你爸爸做检查,先不跟你说了。”
向晚还没来得及回应,电话就已经挂断了。
她将挂断电话的手机熄屏,然后揣在口袋里,她靠在地下通道的墙边上,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流浪汉,他面前的纸杯里塞满了路人施舍的大小零钱,而他自己靠在墙边垫着纸板,盖着破烂的毛毯,闭眼正在酣睡。
“总不至于缺钱到打流浪汉的主意吧。”
贺以恩带笑调侃的声音传来,向晚闻声望去,他就靠站在她不远处。
“你听到了我的电话?”
贺以恩承认,“不是故意的。”
“你来干嘛。”向晚说,“你也听到了,我现在没钱,而且才打工第一天,也没拿到钱还你。”
“我本来想天这么晚了,送你回家好了。”
向晚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沉默起来。
“不然我再多借你一点,之后你慢慢还。”
“不用。”向晚回答得坚决。
“那你下个月的房费和监护费怎么办?”
向晚想了想后问:“你认识收二手物品的吗?收手表。”
贺以恩点头,随口问:“名贵手表吗?”
“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买来的时候几万块。”
“礼物也要变卖啊。”
向晚没有回答,“所以,有人收吗?”
“这周六,你中文学校放学的时候我接你去问问。”贺以恩说,“带上你的手表。”
向晚点头,“谢谢你。”
贺以恩说:“那走吧,不回家吗?”
向晚想起来他说自己要送她回家,“你要送我吗?”
“嗯,车就在路边停车位。”
“为什么。”
贺以恩说:“感谢你送我的甜品。”
“那是因为你给了小费。”
贺以恩笑起来,“也不冲突啊。”
向晚顿了顿,默认着跟他一起离开了地下通道,然后看见贺以恩的摩托如他所说地停在路边,他上前戴着头盔坐上车,然后将另一个头盔递给她。
向晚接过,摸索着带上头盔,然后也上车坐在他背后,却让自己向后靠着,与他隔着距离。
车被发动,轰隆隆地响起声,贺以恩转过头说:“抓紧我。”
他们两人在城市的车间如流水穿梭,她不自觉地贴向他,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角,在光晕流转的风景里,有几分后悔自己此刻的处境,她闭上眼,感知着车的横冲急驰,不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