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望不见底
李南栖推开家门，便听见James大喊的声音。
“好球！”
“****！为什么是犯规，不长眼的裁判！”
她瞥一眼正播着橄榄球联盟决赛的电视，看见James双脚踏在茶几上，手持着啤酒，满地零食垃圾。
他也看见了李南栖，敷衍地边看着电视边跟她打招呼：“嗨，Lianna！你妈妈说要晚点回来，让我们自己叫披萨，你想要什么？”
李南栖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喊别的。”
James语气不耐烦：“随便吧，那我不管你了。”
李南栖没有回应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顺手将门反锁。
她将书包丢在地上，然后仰面躺在床上，房间隔音不好，时不时传来电视比赛的声音，还伴随James满口脏话的叫骂。她打开手机音乐戴上耳机，试图调大声音盖过屋外的声嚷。
手机屏幕上跳出分贝过大的健康损害提示，她忽略掉，继续调大，直到音乐声沉闷地在耳朵里震动，几乎令她觉得耳痛。
然后她还是摘掉了耳机，抓起书包，离开房间后径直出了家门。
李南栖徒步去了附近的公共图书馆，图书馆不大，人也不多，免费进出，大多都是老人或者学生。
找到一个角落的空座坐下，挨着窗边，能看见附近的小型商场，商场只有一层楼，一大半是超市，剩下是两家快餐店、一家办公用品店以及银行atm机，它紧挨着的露天停车场比商场还要阔大。
李南栖又戴起耳机，然后翻开作业本开始写题，写了一半，手机弹出信息。
“你吃晚饭了吗？”
发件人是陆深。
她愣了愣没有回复，手上的手机又收到了陆深的信息。
“我是来旁边超市买东西的，碰巧看见了你。”
她抬起头，转头看向窗外，不远处陆深拿着亮起屏幕的手机，冲她挥手，然后又对着窗比划着，说自己去图书馆里和她说。
李南栖等了片刻后看见陆深推门进了图书馆，他站在门口张望，她则伸手冲他招手，让他看见自己的位置。
陆深走上前，坐在她对面的空位，看向她桌上在写的作业，和她身后的书包。
他靠上前小声问：“怎么没回家写。”
李南栖摘掉已经暂停音乐的耳机，“家里太吵了。”
“家里很多人？”陆深问。
李南栖摇头，但没有继续解释。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李南栖又低下头继续写题。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一会，直到李南栖因不自在抬起了头。
陆深对她说：“这个点你没吃饭吧，我请你。”
李南栖放下笔，笑着说：“你又要跟你妈妈说自己是出门约会吗？”
陆深笑了笑，“不能算约会吗？”
李南栖低下头继续写字，一边说：“如果是约会的话，可以拒绝吧。”
陆深愣一下，然后笑起来，“那就不是了，是感谢你让我最近的作文得了高分。”
“你今天不打工吗？”李南栖问。
陆深说：“二、四、五打工，跟你的时间一样，刚好放学跟你一起搭伴走。”
他语气自然，倒真的像是只是顺便的随意。
李南栖想了想，然后将书本收入书包里，抬头问：“吃什么？”
“去我家里吧。”陆深说。
他在李南栖疑问以前，又说：“我妈妈也在，很安全，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李南栖因为他的“很安全”而笑起来，“谁也没说不安全啊。”
陆深见她没有拒绝：“那就先陪我一起去超市买菜吧，你想吃什么买什么，是不是很有诚意。”
李南栖表示怀疑道：“你和你妈妈都不会做饭吧。”
陆深自嘲苦笑道：“今天终于有人做饭了，再也不用吃纸盒或者塑料盒外带的食物了。”
李南栖笑起来，随后跟他一起出了公共图书馆，然后又去了旁边商场的超市。
陆深推了车，将李南栖的书包放在推车上，“想吃什么就选什么，我是认真的。”
李南栖问：“你家找到可以做中餐的阿姨了？”
“嗯。”陆深点头，“不过是第一天来，临时让她试工，菜都没来得及买，不确定做得怎么样。”
“那还敢让我随便点菜。”
陆深笑，“不好吃的话，再请你下一回。”
李南栖看着他：“好像是我占了便宜。”
陆深故意玩笑地点头说：“这样看是的。”
李南栖又问：“不过，你是开车来的？”
陆深点头，“刚刚拿到的红色P牌，可以独自上路了。”
“那我岂不是你的第一个乘客。”
陆深说：“是。”，然后又说：“你放心，我的路考是一次性过的。”
“你去过学校组织的交管局安全活动吗？”李南栖与他闲聊起来。
陆深摇头，“据说是上学期的活动，我还没转来。”
“那你免受了折磨。”李南栖说，“说是交通安全教育，却放了快一个小时的车祸集锦，不知道还以为是要恐吓我们。”
陆深笑着说：“这里的人开车确实很野蛮。”
“是，因为路阔人少，车速都很快。”
陆深拿起肉食区的猪肋排放入购物推车，“这个当作排骨可以吧。”
李南栖想了想，“可以试试，我家里好像用这个做过肉骨茶。”
“新加坡菜？”陆深问。
“马来和新加坡那一带。”李南栖说，“不过是用超市里现卖的调料。”
陆深点点头，然后在附近的调料区找到了肉骨茶的料包，正准备拿起来放到车里，被李南栖拦下。
她拿起旁边的不同品牌的料包，“用这个，比那个好吃。”
”好。”陆深放下手中的料包，接过她手上的。
“还有推荐的吗？”陆深问。
“目前只想到这么多，我家里不常做饭。”李南栖说。
“你妈妈也不会做饭吗？”
“不是。”李南栖说，“她小时候做的多，后来就没什么时间做了。”
陆深没有追问，与她一起逛到了零食区，他低头饶有兴致地选看，然后拿起两袋家庭豪装的混合零食包。
“家庭装量很大的。”李南栖说，“一袋就够了。”
“另一袋给你买。”
李南栖不解看向他。
“吃不下饭的时候，可以充饥。”陆深说。
说完，他又拿了几袋类似的一起放入购物车。
李南栖愣了愣，然后玩笑说：“你这话有语病，吃不下怎么还要充饥。”
陆深笑着，没说话。
两人推着大小包食物到陆深的车旁，车和前两次的不一样，是很中规中矩的黑色轿车。
“我舅舅的车。”陆深说，“我妈的车都太高调了。”
李南栖一边帮他把东西放进车后备箱一边问：“你舅舅也在这里生活？”
陆深关上后备箱，“他早年移民这里了，还有个比我大三岁的表哥已经读大学了。”
“也在这里吗？”李南栖问。
陆深点头，“但是现在在英国做交换生。”
李南栖跟着陆深一起坐进车里，陆深坐在右边的驾驶座上，慎微地调试着座位和车上各种按键。
李南栖失笑，“看起来，你不是很靠谱的司机。”
陆深也笑，“第一次独自开夜路，要谨慎一点。”
车发动驶离，拐入弯绕的车道中，旁经的树丛和山坡，在静寂夜色里都是一样的一抹黑，城郊没有什么夜色，稀落的家宅灯火，疾驰的车前灯，就是夜里的全部光亮。
十分钟的车程，车从大路驶入小径，然后是一栋栋被宽阔花园间隔开的独栋住宅，它们地势偏高，所立之处都可俯看远处海景。
李南栖家也住在海湾区，但所处之地却看不见海，间隔也更密集，海在它们的背后，被树丛山壁遮挡，相邻楼栋的外立面也千篇一律而显乏味，不像这里，每一栋都是截然不同的设计，但个个高大宽阔，透着灯光的玻璃通透敞亮，每一栋都有深远的前院，是喷泉或者花园，一重门隔着另一重门，望不见底。
陆深的车向一栋宅院内拐入，大门自动开启，他绕过前院花园，停在门前的坡道上。
李南栖下车后，站在车边突然停住脚步。
坡道上还停着几辆车，在其中夹杂着一辆显眼的本田，显眼是因为它泛黄的白漆，和车尾上因剐蹭后未修复而留下的一印灰黑。
陆深看着李南栖愣住的表情正要叫她，却听见家门打开。
他转过头去，看到家里新来的阿姨穿着围裙，堆着满脸笑意地跨门而出，“小深回来了，我帮你把菜拿回去，我看家里还有虾，可以再加一道菜。”
陆深笑着说：“没事阿姨，我一个人也拿得了。”
但她没有回应，而是在看见李南栖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李南栖还是站在原地，在片刻安静后说：“妈，你怎么在这。”
后半句是多余的疑问，但是还是脱口而出。
陆深有些愣怔，没料想到这种巧合。
李玉没有回答，身后的林惠跟了出来，站在了门廊前，她听到了李南栖喊向李玉的称呼，笑着说：“太巧了，你女儿居然就是陆深的同学。”
她又对着李南栖说：“我们正聊起你呢，还没说到你在哪读书，这就碰上了。”
林惠神情热情，好像对眼前的境况并没有多想。
李玉讪笑着点点头，然后对李南栖说：“我今天来试工，就没跟你说。”
李南栖顿了顿，然后转向林惠，“今天打扰你们了。”
林惠因她谨慎的客气愣了愣，然后摇头说：“哪里的话，我与你妈妈很聊得来，本来还想说以后让你们两认识一下。”
但李南栖却觉得这是句客套话，是林惠试图令她不难堪的有教养的客套。
李玉在国内时也不过初中毕业，时常做的是需要体力活的杂工，出国后，也没什么差别，生活工作的环境也多混杂，跟林惠之间，不论从哪里看都不可能是“聊得来”。
陆深看向李南栖，也开了口解围：“那刚好今晚你也不用因为担心天晚，而着急赶回家。”
他说话时浅笑着，那笑意自然，好像并未因眼前的插曲而感到尴尬。
林惠也附和着，然后上前轻扶着李南栖的肩膀将她带入屋内。
里面层高房阔，墙面是柔和的奶油色，地上是平铺无缝隙的浅纹灰色大理石，家具一应都是新的，审美完美地组合在一起，彷佛杂志图里无人居住，永久洁净的样板屋。
林惠招呼她坐在客厅，打开了电视，然后跟李玉一起进了厨房，而陆深则跟她一起在客厅。
陆深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后说：“谢谢”。
陆深笑了笑，“干嘛这么客气。”
李南栖没有说话，接过水后喝了一口又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过了会，她抬头说：“你们不用因为我就聘用我妈妈。”
陆深愣了愣。
李南栖又说：“她虽然能吃苦，但做事没有耐心，所以换过很多工作。”
“这里也不需要她做太多事。”陆深说，“而且家里总是冷清清的，只有我和我妈妈两个人，阿姨爱说爱笑，让家里热闹不少。”
李南栖又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觉得不合适，也不用因为在意我的想法而非要留下我妈妈。”
她的坚持几乎显得固执，好似他们试图展露的一切善意都变成了她的负担。
因此陆深没再反驳，只是说：“好。”
随后，两人一齐陷入沉默。
电视转换着频道，在不同的广告画面中跳跃，然后停在一个播着情景剧的频道，角色坐在搭好布景的房间里说话，伴随浮夸的笑声与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