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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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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暴风雨》

李南栖站在画室门口,正要喊陆深,却又停下。

陆深戴着耳机坐在画室一角一直画他未完成的作品,作品出乎她意料的庞大,她不自觉联想到罗斯科,和他大幅的画作。

她看过陆深之前的练习作,色彩是主旨,然后是抽象的光影,与色彩叠落间形成的虚晃,色块规矩地叠落,但又在意外的角度交错,融化一样的平铺糅杂,立体又平面的仿佛色彩的消融。

看起来简单的一副色彩,原来是这样繁复地,一点点涂抹,一点点干涸后,留下的色彩交融与碰撞后的痕迹。

这一副也是一样,但尺寸大得多,不同于之前深蓝的阴郁,这一次的色彩轻盈明亮。清亮的粉,明艳的黄,和底色的灰白,交融间,像日光刺目晃眼的一瞬。

陆深停下来,将手中的丙烯颜料放在地上,他的手沾了各种颜色,但他好像没有在意,只是站起来盯着画中的某个虚点一直沉默着,也不再动笔。

向晚说过陆深画画的时候会变得不一样,那些轻盈的,适宜周边的合群性,在他握起笔时,好像突然消失,那些清淡柔和的虚空的色彩,也处处疏离冷淡,像日光璀璨炽热,却也不可能一直用目光直视。

陆深突然像是回过神,摘下耳机后转头看向门外的李南栖,然后朝她笑起来。

李南栖也笑了笑,朝他走去。

“还没完成。”陆深说。

李南栖看着画:“虽然我不懂画,也说不出所以然,但我很喜欢这幅画。”

她看见陆深蹙着眉看着画,问:“但感觉你不太满意?”

陆深点头又摇头,“老师决定让我带这组作品参赛,所以我压力很大。不像以前画什么来自本心,现在会时不时想,它是否符合比赛,是否符合历来评委的审美。”

“也许因此你可以创作出更好的作品,既能表达本心,也能受到大众喜欢。”李南栖说,“虽然我知道你崇拜的画家罗斯科厌恶被人评价,也不认为绘画属于公众艺术,甚至批判过艺术的大众化。”[1]

陆深说:“你去了解了罗斯科?”

李南栖笑起来,是不是显得我有点卖弄了。

陆深摇头,“你应该看了跟他有关的文章,我也看过这篇。”

李南栖点头,“上次听你介绍后,买了跟他有关的书。”

“他有自己对艺术的理想和执着,我想真正的艺术家都该有自己执拗的理想。”

李南栖对陆深说:“你也会有的,没有过程是不会有结果的,最开始罗斯科的画也不是那些迷人的色块,他也是在尝试的过程里才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想要的。”

陆深伸手牵住李南栖,他手上已经干了的丙烯颜料粗糙地摩擦在她的手上,也印下一点点明黄的色彩。

“你也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冷漠,至少你关心我的烦恼,还试图安慰我。”

“可能今天擅长的是扮演善解人意。”

李南栖笑着说,然后被陆深拉着手揽在他身前,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互相看着对方,一起笑。

向晚咳嗽一声打断两个人,“行了,马上还有别人要来画室。”

李南栖和陆深分开,两人朝向晚看过去,李南栖说:“这里又不管早恋。”

“关心一下单身的同学吧。”

“那你也去谈个恋爱。”李南栖说。

向晚嘟囔了一句:“学习的时间都不够呢。”

李南栖看到她身后带着耳机进来的贺以恩,“你又有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他摘掉耳机似笑非笑地说:“所以这不是来了吗。”

向晚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感觉他一步步靠近。

“你这学期的摄影作业主题确定了吗?”陆深问他。

向晚见过贺以恩之前的摄影作品,他拍的是中国城,从早晨到夜晚,热闹和颓唐,整洁和凌乱,英式建筑背后红色的灯笼和霓虹灯条,一种他从未流露的情绪全在那些构图精细,色彩冲击的照片里。

“没有。”他随意地说,然后坐在向晚身后的桌子上,阴影笼盖过她。

“对了。”向晚掏出手机,手机上显示学校的官网,首页浮动着一张照片,她举起来给李南栖看,“我们四个人的照片上了首页。”

贺以恩站起身,挨近向晚,错身也朝手机看过去,向晚感到他的温度靠近,不自觉向旁边移动了两步,贺以恩感觉到她的动作,低头看了看她。

李南栖和陆深看手机中的照片,背景是展览中罗斯科的那副蓝绿交错的画,画前面是他们四个人依次站在前,照片跳转到下一张,这次只有他们四个人看画的正面,陆深挨着李南栖,李南栖挨着向晚和贺以恩,他们一起看向画,露出四张统一的亚洲面孔,旁边写了学校的介绍,其中“cultural diversity”的大字被加粗标注。

“大概为了明年招生吧。”李南栖说,“四个亚洲面孔做牌面,才好宣传他们的多元化以及留学生友好程度。”

陆深说:“发我链接吧,我保存一张。”,说完他转头对李南栖说:“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李南栖补充说:“以及罗斯科的画。”

贺以恩对向晚说:“也发我一张。”

向晚一顿,然后点头。

李南栖看着手机里陆深发来的照片,点开看照片里色彩略微失真的那一片蓝绿,然后抬手下意识摸索脖子间的项链,却突然顿住手。

“怎么了?”陆深看过去,也发现她脖子间空荡荡的,往常随时戴着的项链没有在。

李南栖想了想后说:“可能是落在意大利语课的教室了,我记得我发现扣环有点松动,然后随手放在了哪。”

陆深收起旁边的颜料,“我跟你一起去找。”

“没事,你们马上上课了,我下节课没课,自己去找就行了。”她说着,脸上表情却有些慌张。

陆深虽然不知道项链的意义,但却知道那对她很重要,“有事打电话给我,我手机开了震动。”

李南栖应下,然后一个人出了画室所在的楼栋,往意大利语教室所在的楼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摸着脖子间的空荡,心里有些不安。

教室里Russo老师已经准备开始下一堂课,在见到李南栖进了教室后,顿了一下,“怎么了,Lianna?”

“我好像落了东西在教室里,Mrs. Russo,能让我找一下吗?”

她答应后,李南栖走到自己刚才的座位附近开始查看,周围是低年级的学生,有的似乎认出她,稀疏的声音窃窃私语了什么,李南栖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项链的身影。

老师说:“你可以告诉我大概是什么东西,我帮你留意一下,但是我现在真的需要开始上课了,Lianna。”

“项链。”李南栖说,“书本的样子。”

对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有印象看见Jenna捡到一个项链,但是她说是自己的,没有交给我,你确定你丢在这了吗?你可以去问问Jenna,也许是捡错了。”

李南栖顿了顿,跟她道谢后去剧场找Jenna,这个时间李南栖记得 Jenna 应该是在上戏剧课。

剧场在单独的楼栋,拥有独立的一层,这里曾经毕业过几个A国本地的女演员,虽然不算个个有名,但其中也有一个曾经拍过好莱坞的电影,因此学校的戏剧课一直是王牌课程,挂在学校的宣传页上,挨着国际学生的宣传页。

李南栖推开剧场的大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因剧场空荡连带发出回响,开门声惊扰了台上排练的人,齐齐向她看来。

Jenna站在中央,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扮演反串的普洛斯帕罗伯爵,念着台词说:“I do forgive thee, Unnatural though thou art!——Their understanding/Begins to swell, and approaching tide will shortly fill the reasonable shores/ That now lie foul and muddy...”(我宽恕了你,虽然你的天性是这样刻薄!他们的直觉的浪潮已经在渐渐激涨起来,不久便要冲上现在还是一片黄泥的理智的海岸。)[2]

她看着李南栖,停下来,然后音乐声响起,却没有人声接着唱起。

李南栖熟悉这一段,莎士比亚《暴风雨》的第五幕,伯爵宽恕敌人,放精灵Ariel自由,学校每一年都要演莎士比亚,显然今年的主角是Jenna。

她站在舞台中央居高临下看她,口中说着饶恕,举手扮演宽和的虽落魄却灵魂高尚的贵族。

李南栖走上舞台,走到她身旁,伸手对向她:“我的项链。”

“什么项链?”Jenna不屑一顾地说。

“你知道什么项链,Mrs.Russo看见你拿走了。”

舞台休息间里出来一个身影,是Matthew换了衣服从里面出来,李南栖想起他也修了戏剧课,她移开看他的目光,对Jenna说:“你捡到了就该还给我,最基本的道理吧。”

Matthew在旁边听了一半,猜测到原委,“Jenna,给她吧。”

Jenna转过头看他,眼神带刺,“你怎么就确定项链一定在我这?”

“那是不是你捡到的?”李南栖问。

剧场大门再一次被打开,戏剧老师迟了一会,看到眼前的一幕,顿了顿后不悦道:“大家要准备上课了,与戏剧课无关的学生不可以逗留,知道了吗?”

Jenna看一眼老师,装模做样对李南栖说:“好像是吧,有点印象,但是我以为是我的,后来发现不是,便问了别人知不知道是谁的,有人说知道,我就给了他。”

“他?”李南栖说,“所以你给了谁。”

老师走上舞台,有些不悦:“我想有什么事你们出去说,或者下课后再说好吗?我们不要耽误其他人的时间。”

李南栖转头说:“我的东西被人偷了,所以我想这件事可能确实比上课重要。”

“什么偷了?”Jenna声音抬高打断她,“你不要随便诬陷别人。”

老师打量地看向她们,像是在分辨事情的真假。Jenna觉得李南栖的逼问麻烦起来,说道:“我给了Michael,他说他会给你。”

李南栖懒得再与她计较,转身下了舞台,朝门外走去,身后Matthew追上来,跟她一起出了剧场。

“Lianna——”

“Lianna——”

他喊了两次,一直到剧场门外,李南栖才停下脚步来转头看他。

Matthew 几度欲言又止,好像也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说起 Michael,“我知道Michael在哪,今天学校游泳队让没课的队员去加练,他应该在那。”

“谢谢。”李南栖冷淡地说一句然后朝泳池走去,之后几乎小跑起来。

泳池那边哨声落下,教练拿着计分板进了里间,没课的队员似乎很少,只剩两三个人还在泳池边,他们刚从水里出来,身上搭着速干浴巾站在一边闲聊。

李南栖跨进门内,喊道:“Michael,Jenna说你拿了我的项链。”

Michael说笑的表情顿住,上下打量着李南栖,不屑道:“什么项链?”

“你们的回答能不能有点创意。”

“想要东西不是算有求于人吗,你的态度还真有趣。”

李南栖讥诮道:“拿回被偷的东西要什么好态度?”

“你说什么偷?”Michael怒意上脸,走上前说道:“Jenna说项链在我这?”

“我刚刚问过她,在剧场。”

Michael 嘲弄地笑起来。

“那是她给我的,她说你为这个项链什么都能做。”他调侃道。

李南栖当然知道 Michael的调侃不是认真,但轻视的打量在他眼里,看她像是在看她那些裸露的照片。

她身体绷紧,忍着不知是怒意还是恐慌,继续说:“你们拿一个项链又能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过一个廉价的项链而已。”Michael说,“听说你妈妈是假结婚拿的绿卡?抛弃了你照片里的爸爸。”

“Jenna说的,对吗。”李南栖说,“然后拿着项链让你们传阅,看一看那些爆料里有多少真实,佐证了多少我的谎言。”

Michael对她的喋喋不休烦躁起来,“项链没人拿走,她丢在了这,没人稀罕。你自己慢慢找,说不定被当垃圾收走了。”

他转身要走,一副无所谓的轻视态度,却又被李南栖喊住。

“你自我感觉很良好吧,Michael。高大的游泳运动员,肌肉发达,威武高猛,在派对上展示一下你自以为是的幼稚的搭讪技巧,秀一秀你的肌肉,假装大人地灌一瓶酒,女生就会对你这个游泳队队长投怀送抱。”

Michael 转回身,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气恼地说:“你以为你是谁。”

“很骄傲吧,睡过几个女人,坐在那谈论谁让你爽不爽,评头论足别人的身材,让你感觉自己很有权威吧。”

李南栖继续说:“我知道你怎么想我,我的贫穷让你的龌龊充满了力量,让你猥琐的想法显得光明磊落,好像我一定会对你摇尾乞怜,因为我贫穷且放荡,简直是你理想的对象,因为你看得起的女人你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

“你**在说什么?”Michael说起了脏话。

“也许你还有个很强势的父亲,他对你的母亲也是这么不尊重,也许甚至告诉你有几个情妇也没什么大不了,女人都是没有脑子的花瓶。他对你一定也不好,时常羞辱你,动辄贬低你,他的成功让你可以在昂贵的学校读书,哪怕你的成绩本来根本考不上大学,但是他的钱还是会送你读好的大学,毕业后在知名的公司工作。但又如何,你知道你这一切没几个是你自己挣来的。就连你的游泳队队长也是因为你爸爸写了支票给学校。”

李南栖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故事,尽管在其中时,她总是扮演那个洒脱开朗的人,偶尔也假装迟钝的无所谓,但她仔细观察他们,为试图融入他们,讨好他们,曾经一一剖析他们。

Michael被说得满脸通红,他气极后笑着说:“****,Lianna,一个破项链而已。”

他伸手一扬,银色的项链在抛物线后落入水中后消失,甚至只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李南栖甩开书包,站在泳池边四处茫然地寻找,还是没见到项链的影子。

她像是失去理性的判断,却又格外理性地行动。她蹲坐在泳池边,脱下鞋,也脱掉校服的外套,只留下衬衫和长裙,然后扶着泳池扶梯往深水区里走,那水渐渐过她的腰际,然后到她的脖子,她的双脚虚浮地踩在泳池的地上。

水的恐惧却令她顿在原地,波澜的水池变得晕眩,水里的消毒水味刺入鼻息,她的手微颤着贴在泳池的墙边,一直往水深处走,然后憋着气埋入了水中。

“扑通——”一声。

有另一个人没入水中,他游到李南栖的身旁,伸出有力的手将她浮起来,让颤抖的她从水的窒息中恢复呼吸。

陆深托住她,看见睁开眼睛的她:“你疯了——”

李南栖擦着脸上的水,却笑起来:“我感觉这一回我可能可以学会游泳了。”

陆深环住她,检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听见她又说:“下水以前我看见你跑来了。”

“那干嘛不等我?”

“我等不及,我项链里的照片是我最后一张他的照片了,我再也没有任何他留下的东西了。”

李南栖哭着,声音随着她身上的颤抖呜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1]这个观点出自约翰·赫特·费舍尔的文章《安乐椅:马克·罗斯科,一个愤怒的艺术家的画像》里“对艺术评论家,罗斯科憎恶地说:‘整个程序的运转都是为了艺术的普及化——大学、广告、博物馆,还有57大街的销售员。’‘一群人观看一幅画是一种亵渎,我相信一幅画只能单独和一个不同寻常地人直接交流,那个人恰好和那幅画、画家处于一个频道’”。这个仅仅代表小说中人物对这个文章的理解和观点。

[2]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朱生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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