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睡醒的李成起来小解，门外乱糟糟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打开门，就听远处有人在喊：“官兵来了，老爷，老爷……”
“官？”官老爷来陈家作何？李成走出门去，按来时的路走到前院，下人慌里慌张的样子不像假的，还有人手腕上各挎着两个包袱。
“逃命？”为何？李成冒出一脑袋问号。
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忽然间一群官兵涌入吓了李成一跳，眼见凶神恶煞的官兵到处在抓人，双腿如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你，说你呢，小子。”官兵指着木桩子般站在廊下的瘦小孩子，“滚到人群里去，别磨蹭。”
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动，李成不曾见过大市面，一脸凶相的官兵显然不是上门做客的，依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挪动脚步，走到一群下人堆里，本能的藏在人后。
紧接着陈老爷一家被一群官兵从后院押到前院，看着狼狈不堪的陈家人，李成心里说不出的惧怕。
抄家？犯事了？
不然官兵没理由闯进陈家拿人，李成预感到不妙，已经失去逃跑的机会。
“大人，就这些人都在这里。”官兵躬身禀报，“已命人查抄陈家家底，一箱箱运到车上拉去府衙。”
县太爷捋了捋山羊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注意到陈老爷愤怒的双眼不屑道：“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家有余粮呢，上头突然派人下来查账，如你一般的地主有一个算一个，帮本大人堵上任上的亏空，下辈子保你一家做个富贵闲人。”
陈家人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堵着破布说不出话来，事已至此毫无挣扎回旋的可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成目睹眼前的一切，正因为听懂了官老爷话中的意味，惊起一身汗毛倒竖，一个激灵瑟瑟发抖。
难怪爷爷总想让爹走科举之路，有官身就是不一样，说杀人连理由都不用找。李成现下胆都寒了，蜡黄的小脸上血色退尽。
陈家完了，他该怎么办？还能回家吗？李成蹲在墙角抱膝缩成一团，多么希望官差看不到他，放过他。
“人牙子还没来？”县太爷挑起眉角问。
“来了来了。”人牙子上前施礼，县太爷急召，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热出一脑门汗。
“下人和女眷归你。”县太爷留一个陈老爷到时做做样子。
人牙子走到下人堆里挨个看过去，“你，往边上站。”
挡在前面的人影晃动，蹲在人后的李成暴露无疑，惊恐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子。
“呦，这怎么还有一个小的？”人牙子抓了名官差询问。
“不是陈家人，身契在这里。”官差手里拿着一落纸，正在一一核对下人人数。单单抽出一张递过去。
“啧啧，运道着实不怎么好。”人牙子接过身契看后笑得十分耐人寻味，“童养夫才当了小半天，落在我手里……”
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两颊一痛李成被迫张嘴。
人牙子细看孩子牙齿，摸了摸骨还算满意的松了手，“跟了我定会让你长得白白嫩嫩。”
眼角的泪滑落，李成捂着抓痛的地方，眼神空洞的等待最坏的安排。
兜兜转转逃不掉被卖的命运，李成想起了虎子，总是说贱命一条有口饭吃不错了。
人牙子不是每个下人都要，有家有室的不好摆弄的不要，女眷中体弱的不要，花那个看病钱都能买十个八个面容娇好的女孩，转手就能赚一笔，何苦给死人养闺女。
县太爷指了人吩咐道：“送花坊街，记得谈好价钱。”
“是。”这种卖人的事官差做得多了心硬了不少。同情怜悯最终害得自己差事不保，险些回家喝西北风。
求爷爷告奶奶花光了半数家底才保住现在的位置，官兵再不敢做没脑子的事。
一夜之间陈家搬空了，周围的邻里看到大批官兵到陈府拿人，吓得躲在家中不敢瞎打听，直到事情过去好几日才有人谈起。
换了地方睡不着，李成依旧住着单间，耳边是隔壁陈家下人打呼声，谈不上吵听着安心。
身契在人牙子手中，李成害怕一闭眼再睁开又换到另外的陌生地方。
努力睁着眼睛到天亮，揉了揉发胀发干的眼睛，下地倒了杯水喝。
吱嘎，人牙子推门而入，打量孩子的面容，“吃了饭就走。”
李成默不吭声没问要被送到哪去，院子里有人守着他跑不了。
王媒婆做着一月赚二十两银子的美梦，谁知一睡醒来变天了。
“不只是陈家，但凡有点家底的地主都被官府抄了。”街面上议论纷纷。
“犯了什么事，这么大的动静？”不明真相的人发问。
“官老爷拿人还要证据？”接话人道，“灾年都不好过。”
“那也不是草菅人命的借口！”有人对县太爷的做派十分不满。
“都快人吃人了，这点事算啥。”年老者唏嘘道。
听了一耳朵的王媒婆胆战心惊往家赶，不论陈家犯没犯事，她可不乐意与之牵连太深，收拾家当雇辆骡车离开。
大街小巷都在谈地主家发生的大事，拎着包袱、被子送大儿子到药铺上工的李望闻声驻足。
是人皆有好奇心，时辰尚早不耽误他探听消息。
一问之下面色大变，昨儿刚送二儿子到陈家，一晚上就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李望慌做一团，送了老大急急忙忙往家去。
“爹，爹！”六神无主的李望一进院门下意识叫能拿主意的长辈。
“出什么事了？”声音不对，李群捏着烟袋锅的手一紧。
“陈家，陈家……”李望坐下大喘气道，“陈家出事了！”
“哪个陈家？”厨房忙活的李氏进门听到此话，心里咯噔一下。
“还能是哪个陈家，自然是昨天送老二去的陈家。”李望竹筒倒豆子说了街上传出来的消息。
“怎么办，老二会不会牵扯其中，会不会随陈家一同掉脑袋？”李望没能问出口的是，要不要花银子救儿子出来？
“真的？”李氏捂住嘴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她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双腿一软差点摔倒，李氏扶着门框勉强站稳，“这，这……”
“爹，你到是说句话啊！”李望急上火，好事变成了坏事，这叫什么事！
李群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愁容满面道：“孩子是在大牢里？”
“不清楚。”李望顾不得问明白，再说打听得多了免不了他人疑心四起，最好这件事不要牵连家里。
李群看穿李望慌恐之下掩藏的抗拒，心里说不出的沉重。
“救人，要花多少钱？”李氏问出戳心窝子的话。
“家里刚才有所好转。”李氏迟疑道，“不行就……”后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李群哀叹道：“罢了，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老二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李家实在没有能力去管，官府办案哪里是靠几两银子能买出人命的。”
这个坏人他来当，李群干脆挑破窗户纸，既然无能为力就当这个孙子不存在吧。
“爹！”李望失声道，“我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酸楚的流下泪来。
“叮嘱孩子莫要往外乱说，外面人问起就说老二是被人牙子买走了，别的一概不知。”李群不愿此事再出意外。
“知道了。”李氏捂着心口默默的咽下丧子之痛。
怪她当年选了李家，嫁了个不成器的丈夫，李氏心中有恨，自嫁给李望生有五子两女，死得死病得病，只余三个儿子立住了，没想到这又填进去一个，心如刀绞又能有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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