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破风,从身后呼啸而至。
斐然拖着残腿就地一滚,顺势躲到一颗大树后面。
几乎同时,冷箭入木!
斐然甩开额头、眼睑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吃力的向前方人高的草丛拖行。没走几步,脚下落空!便跌落下去!!
后面一群黑衣蒙面顺着斐然的血迹和踩踏的草迹,紧随过来。
“头儿,这下面是个断崖,怕是摔死了。”
被叫头儿的蒙面,探身向下张望,只见断崖下杂草丛生,看不到人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路,绕下去!”
“得令!”
一群人找路下山且不提。
断崖边有一排要倒不倒的松树,树根裸露在外,盘桓在陡峭的石壁上,看似要滚落下悬崖粉身碎骨,但实则用它们细小繁多的根茎牢牢的钻进石缝插生在每一寸土壤里。顽强而挺拔。就像此刻单手抓住树根,荡在崖下的斐然一样,不放过一丝生的希望。
她听到上面的脚步声离远了,这才大松了口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来。她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上一阵。
但此地不宜久留。那群黑衣蒙面,到崖下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定会再回来搜寻!
斐然撕掉身上的里衣,将自己的被箭伤到的小腿绑好,然后杵着根粗木棍向山下镇城的方向蹒跚而去。
喧闹,嬉笑,叫卖声久违的人气,好似一阵轰轰响雷,斐然被惊醒!望了眼天色,已经入夜。街上香气袅袅,行人如织。满街酒香,让人身心放松。
“三姑娘,你这拉的是什么啊?”
“哦。邻村的阿大,被蛇咬了。巧好我经过,就给他拖了回来。”
斐然顺着声音望过去,是一个穿粗布衣服卖馍的妇人,一边打量着她,一边和身后的人说话。她心思活络了过来,望了望四周,看样子,是某个镇子。自己正躺在木排上,从前面的痕迹来看 ,是身后这个女子将人事不省的自己拖到这来。
“瞧您这汗,我让小疙瘩来帮你吧?”
“也好。”
说着,那妇人嚎上一嗓子,一个精瘦十来岁的小伙子从摊位后走了出来。妇人交代了几句。他便走过来,接过三小姐肩膀上的藤条,拖着斐然继续向前。
“婶儿,给我来两个馍。加肉。”
走了几步后,错开摊位,斐然这才看清,被称为“三姑娘”的人来。
三姑娘个子娇小,看样子也不会超过十五六岁,面容白净,正大口大口的吃馍。豪放的样子,倒不像是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们。
似是感觉到了打量的视线,三姑娘也瞧了过来。见斐然醒了,她也没有说话,跟在后面只顾着边走边吃馍。
穿过热闹繁华的街道,转角走过幽静的弄堂,便进入霜府所在的主街。
白色的高围墙,长长的石阶路,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朱红的高门,牌匾上两个大大的烫金字“霜府”。
看样子,这霜家,在这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门房见是三姑娘回来了,赶紧迎上来。
三姑娘交代,让把斐然抬到她的院子里去。然后,转身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的碎银子,递给小疙瘩。
小疙瘩连连摆手:“可不敢再接三姑娘的恩了。您帮我们够多的,可不敢再要您的银子。”
三姑娘道:“馍钱,加你当脚夫的工钱。收着吧。等你爹的病好了,再来卖我草药。”
小疙瘩迟疑了,爹现在病了,需要钱治。可,上回还有上上回,三姑娘都多给了草药钱。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要了。他急的脸通红,跪下给三姑娘磕了个头,撒腿便跑了。
门房瞧见,嘲讽道:“这怕是个傻子,给钱都不要。”
三姑娘回头凉凉看他。很是面生。
另外一个门房阿福赶紧上来回话:“三姑娘,这个是今天才来的,不懂规矩。”
三姑娘抬手,将银子递给先前说话的门房:“给你?”
门房一见,随即乐开了花,说着感恩的话笑嘻嘻的接下了。
三姑娘一挑眉。看了眼阿福:“你们是霜府的门面。懂了吗。”然后,抬脚就进去了。
门房还在喜滋滋的乐呢,阿福看他这模样,只得叹了口气。拍了拍门房的肩膀。也跟着进去了。
门房一脸狐疑,但也没有多想,神色得意的将碎银子收了起来。
这一幕被斐然看在眼里,门房怕是要被打发回家了。她对这个三姑娘,燃起一丝兴趣来。
霜家是桃花镇数一数二的酿酒世家。霜父常年在酒庄上,不怎么回来。家里内外事务都是由陵氏主持。桃花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大姐霜玉梅和大哥霜裕诚是陵氏所生。二姐霜银春和二哥霜裕信是姨娘莫氏所生,桃花则是她五岁时从外抱回来的。
桃花的娘亲是农家女,后因闹水灾又得了重病养不起她,万般无奈只好将她送回霜府,霜父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而没过半年,桃花母亲江氏便在外面的庄子病逝。
霜父因觉愧对她们娘儿俩,在物质上从不吝啬。陵氏上过几年私塾,为人贤良温柔,对桃花不即不离。莫氏爱清静,喜在自己的院子里种花草,修身养性。大哥二哥要跟着霜父学习酿酒打理家里的铺子生意,大姐已经嫁人,现在还在家的,是二姐霜银春。总体上来讲没有谁会给她使绊子,挤兑她。她的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坦。
到前厅吃过晚膳后,桃花到主屋,陪主母坐了会儿。然后伺候过晚茶,又到姨娘那边呆了会儿,这才回自己的院子。
桃花院子里一个丫头小雀,打扫做粗活的妇人杨氏。杨氏已经按照桃花交代,将斐然洗干净了,安排在了西屋里。
桃花见西屋房里的灯亮着,便敲门。
“进。”
听到屋子里的回应,桃花撇嘴。怎么感觉自己要进去报告似的。她推门进去。
斐然披散着半湿的头发,半敞胸膛,一脸倦怠的依靠在床头。
“我来看看你的伤。”
斐然微微诧异:“你是大夫?”
桃花摇头:“不是。”
说着,她就坐到床边,从带过来的药箱里拿出软枕,为斐然把脉。
斐然:“那你这……”
桃花淡然道:“兴趣。”
桃花抽回纤细的手指,将针灸包拿出来,然后一根一根浸上药酒,再到烛火上烤。
桃花:“你肩头,小腿这些个皮外伤,到没什么问题,只是你体内这个毒,已不是一日两日,用药上,我还要斟酌斟酌。”
斐然一脸不可思议。要知道,还是在遇到黑衣蒙面那伙人双方打起架来,才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没想到,被将瞧病说成是‘兴趣’的小姑娘诊断出来。
“这些日子,你先在府上养着,等伤好了,你便走吧。”
斐然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不好奇,我是何人?”
桃花:“我只对你身上的毒有兴趣,你是何人,要做何事,与我何干。”
斐然:“我若是伤好了后,回来害你呢。”
桃花言闻抬头直直的盯着她,良久道:“我救的不过是一个被蛇咬的邻村阿大。你杀我有什么用?”
斐然低头轻笑。乖乖任由桃花为她施针。
坐着无聊,斐然与她攀谈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桃花:“你可以叫我三姑娘。”
斐然:“我说的是名字。”
桃花:“三姑娘。”
斐然:“……好吧,三姑娘,你多大了?”
桃花:“你看我像多大?”
斐然:“唔。十五六?”
桃花:“那就是十五六。”
斐然:“这里是哪里?”
桃花:“我的院子。”
斐然:“我说,镇叫什么名字。”
桃花:“你好了,自己去问。”
斐然:“你被刚刚的话吓到了?所以不敢说?”
桃花:“刚刚那么多话,哪句?”
斐然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说害你那句。”
桃花:“哦,防小人之心不可无。话说,我在施针,你能不能闭嘴啊。我快想不起书上说的了。”
斐然:“……”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让她闭嘴的,所以面色微僵甚是尴尬。等等,她说想不起书上说的,不会是……
斐然:“你、不会是第一次施针吧?”
桃花:“不。第二次。”
斐然稍稍放心。
桃花:“第一次,是给一条大黄狗,它吃老鼠药了。要给它吊着命催吐。”
斐然越听,越不对。
桃花接着道:“第二次,是你。放心。书上的穴位,我背的很熟。”
斐然看着一脸专注的桃花,心下打鼓:自己不会被她扎死吧?!
斐然忽觉胸中腥闷之气越发厚重,无法压制!
桃花一脸疑惑,在斐然后背的心俞穴上,又来了一针。
斐然终究没忍住,噗的一口腥黑血液喷出!污了被褥!
桃花欣然的挑了下眉毛,她就说嘛!怎么可能会错。
斐然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桃花自喃道:“嗯。真不愧是我!”
斐然不解的转头看她。
桃花也没有解释,收起她的药箱子,头也没回,就走了。
过了会儿,一个妇人过来,将她的被褥换过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斐然躺下来,望着窗幔,满腹心事。一阵倦意来袭,再多的思绪,也逐渐被带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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