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被宗长明拖着，进了附近一家社区医院。值班医生是个小护士，看到面前脏兮兮，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心里有些发怵。而高个身边同样站着一位身高体长的黑衣男，并且黑衣男人全身包裹着，看来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护士见此情景，已经警惕地将手伸向了旁边的座机，准备给领导打电话。

宗长明将周城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脱了帽子，摘下口罩。护士只见黑衣男甩开了被帽子压住的蓬松头发，转过身来，是一张年轻的面庞。

护士紧张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原来是高中生打架。

宗长明走到护士跟前，礼貌地询问：“请问现在能看病吗？”他眼神诚恳，带着请求。

护士说医生都下班了，如果着急就去大医院。

他又问护士能不能先去看看周城的手，宗长明估计周城的手要么骨折，要么脱臼，都需要尽快处理。

护士看了眼椅子上的周城，右胳膊悬着，浑身都在出冷汗。是疼的。她走到周城面前检查了一番，初步得出结论，手臂骨折。

然后护士拿了夹板给周城做好固定处理，并要求宗长明马上带他去医院打石膏。出门的时候护士还不忘叮嘱，让他们做个全身ct。

“走吧，去医院。”宗明站在社区医院门口打车，他们的学校在城区边，离市中心的医院有40分钟车程。

“有烟吗？”周城问。手做了暂时的处理，已经没那么疼了。

宗长明摸出烟盒，准备扔给他，又看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弹。于是很贴心的抽出一根，塞周城嘴里。然后才摸了火机扔给他。

宗长明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这种时候他总爱踢脚下的东西，即使没有石子，他踢空气也要在地上磨一层灰。

“你在生气？”周城吐出口白烟，看着宗长明的背影。

“没，单纯看不惯。”

“所以？”

周城没有得到回应，又继续说：“谢了。”周城不知道宗长明和卷毛到底有什么纠葛，他也不想知道。

一码归一码，今天宗长明把他拖了出来，周城心里记下了。

宗长明把周城搀上了出租车，两人一路无话。司机师傅见两人刚打完架的模样，起初还语重心长的劝说，后来见没人搭理他，遂闭了嘴。周城放下车窗，任风打在脸上，脑袋放空休息。

宗长明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风从车窗灌进来，将宗长明的头发往后巴拉，露出了额头。

霓虹闪烁，车流穿梭。晚间的现代人依旧忙碌，卷生卷死、不得安宁。

周城缓过劲来，已经不需要宗长明搀着。两人走进急诊科，却发现急诊人满为患。相较于生死关头，周城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了，自觉去挂了骨科。

宗长明在医院大厅等了两个小时，周城才抱着石膏手，拎着一袋子药出来。脸上看得见的伤都包了纱布，看对方的神情没什么大问题，宗长明就没再问。

“你饿不饿？”周城问宗长明，打算请他吃饭，算是感谢。

“不吃了，先回学校。”

“嗯。”

一阵沉默。

“你真不饿吗？”周城又问。

宗长明看他似乎是自己想吃，不是客套。于是说：“回去再吃。”

“行吧。”

周城挨了一顿揍，元气大伤，身体在告诉他，要吃肉！快给我补回来！

回去的车上，周城看了眼手机。班级群里有些在讨论他和徐波强约架的事，估计是八班的那几个到处宣传的结果。周城没有管，熄了屏幕，仰躺在后座，偏头看宗长明。

这个人，有点意思。

“你想吃什么？”

宗长明见他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结果就憋出这么句话。

“差不多都关门了，只有夜宵。”宗长明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还在营业的基本都是烧烤啤酒火锅套餐。

“有烤肉吗？”周城问。

宗长明抬头看了眼一身伤，走路都还不利索的周城，说：“你能吃？”

“嘿，能啊！”周城没想过忌口这个问题，他就想吃肉，吃肉恢复快！

“你们要去吃烤肉啊，我知道一家味道绝对这个的老字号！”司机师傅闻言朝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跟你们讲，味道绝对好，还实惠！我和我老婆经常去那儿，你们报我手机号还能打八折！”

周城朝宗长明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就是：怎么样，去呗。

“师傅，叫什么名字？”宗长明问。

“啊？”司机师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叫王德全。”

“不是，王师傅，他问你那家店叫什么名字。”周城笑着对司机说，笑得他肚子有点抽疼。

“喔喔，嗨，叫火边炭烤，离你们目的地不远，就几百米！”司机师傅答道。

宗长明看周城藏着开心，又捂着肚子疼，他也嘴角带了笑意。

宗长明知道那家店，翻手机看了点评，还在营业。

“就这个？”

“嗯。”周城满意的脸上露着开心，又对师傅说：“王师傅，直接把我们送过去吧。”

“得嘞。”师傅回答得爽快。

火边炭烤其实就在他们学校那儿的小吃街，是个挺有年代感的店面，里头装修看着还挺新。

宽敞的店铺里头只有零星两桌客人在拼酒，吵吵着划拳，响彻整个大堂。

周城他们选了靠窗的桌，能够看见对面居然就是极速网吧。

说饿了要吃烤肉的人，一进店就仗着自己是伤员，坐着一动不动。

烤肉在石墨板上吱吱作响，肉香四溢。周城瞪着眼前排列整齐的肉片发呆，宗长明时不时翻动着烤肉，以免肉焦了。

板上的肉已经好了，宗长明见周城还没动静，手拿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周城回神看着宗长明，仿佛刚睡着被人叫醒一般，有一刻疑惑。

上一次吃烤肉还是在周城16岁生日的时候。那一天杨芬芬和兰兰带他去吃烤肉庆祝生日，三岁的兰兰学着妈妈的样子，非要翻烤板上的肉，说兰兰要给哥哥烤肉吃。杨女士怕闺女烫着，小心用手抬着兰兰的手臂。

那一天服务员送上来生日蛋糕，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唱生日歌，是妈妈给他准备的惊喜。当时周城尴尬得扣脚，脖子脸憋得通红，‘警告’杨女士以后不准再准备这种惊喜了……他的警告非常有效，周城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惊喜了。

周城看见宗长明已经把烤好的肉装盘子里，又整齐得铺了一板。周城拿过烤肉盘子，又将蘸料直接撒在烤肉上面，然后拿筷子嚯嚯均匀。

左手有些不好用劲，控制筷子的手有点发抖，然后周城像是赌气一般，把盘子撞得叮当作响。

宗长明皱着眉，见他的动作，不懂，但是应该有他的道理。于是他拿过周城的盘子，帮他拌均匀。

周城拿过宗长明递过来的烤肉，鼻子有点泛酸。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把肉刨进嘴里。一盘肉，周城一口进去了一大半。

宗长明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呼：牛逼！

等周城吃完一盘，宗长明还贴心地默默给他开了瓶矿泉水。

“你是多久没吃烤肉了，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宗长明忍不住问。

“两年。”周城接过矿泉水，灌了一半。

“行吧，你是我见过最爱烤肉的人。来，这些都是你的。”宗长明把另一小蝶烤肉又递到周城面前。

“还行，再加点孜然。肉还算新鲜，烤得老了点。”周城边说边往肉上撒孜然。

“你加的那玩意儿是椒盐。”宗长明忍不住提醒他，并给了又吃又要挑的人一个白眼。

“欧。椒盐也行。”

一顿肉，周城吃了一多半，宗长明给他翻肉都翻了一个小时。不过周城看宗长明也没太在意，默默烤肉看他吃。

出烤肉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隔壁桌的社畜们也早就撤了。送走他们两人，烤肉店才关门休业。

路灯下，周城走在前面，仰着头找月亮。今天的月亮隐隐约约藏在云里，只看见一个轮廓。杨女士在天上看着他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被人揍了一顿，身体虚弱，连带着心理也很弱。

周城感觉有一阵风，带着沙吹进了他的眼睛里，涩得厉害。杨女士自己结束生命，留下周城一个人在人间流浪。

这顿烤肉，宗长明居然让他想起了妈妈。周城心里发笑。

“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周城转身对着跟在后面的宗长明说。

“什么？”宗长明收起手机，抬头问他。

“有没有人喊你妈。”周城一身狼狈，满脸绷带，对着宗长明笑得从容。

“啊？”宗长明觉得周城今天脑子被人揍了，应该看看脑科。

周城倒退着走了两步，然后又等着宗长明，和他走在一条线上。

“我给你分析一下啊。张一帆听你的，寝室那两傻逼你要管，还有橡皮味也哄着……”

“橡皮？”宗长明没听明白。

“就那天寝室里，你给讲题那个。”

“他叫徐晓御。”神他妈橡皮味，宗长明笑周城乱安外号，小学生行为。

“还有五班那群估计也是认你做父。”

“滚欧！”宗长明听他细数，笑着推了下他肩膀。

“别装了，怎么着，这回是想把我也收编了？”周城说。

宗长明听这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周城一眼。

“你是要认我做父？！”

“卧槽，你……”周城想说什么来着，堵在嘴里居然结巴了。

只看见宗长明偷摸低着头在憋笑。周城吃了蹩，心里一阵无语。身边的人还在偷着乐，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路都走不直。

“有那么好笑吗？”周城见他实在想憋又憋不住的样子，叫他笑出来吧，他不介意，憋着多难受啊。

“没什么，没什么……”宗长明只是想到周城在外面被揍得鼻青脸肿，回来喊他爹然后被嘲笑的情景。

……

两个少年终于并肩走在一条路上，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只是今晚，有两个夜不归宿的少年站在寝室楼外边，看着已经上锁的铁门，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