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埃其实是被眼前的惨状惊到了的。她和落雨关系很好，在她的印象里，落雨是和强大挂钩的，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一队的医生闻讯赶来，也被这破烂的身体吓得不轻。

但是落雨和没有感觉一样，还有心思对着她笑，说的内容却不那么让人高兴：

“你的假期没有了，本部出了点乱子。等会我们就启程。”

艾薇埃想不明白什么乱子可以将落雨变成这个样子，一队的医生不如杨瀚，只能让落雨从濒死变成重伤。但对于落雨而言似乎已经够了，她坐起来，兴致颇高地向艾薇埃介绍心樱。

“这是我的新队员，是三队的情报员。”落雨弯着眉眼说，“也是我的爱人。”

对于落雨拥有自己的情报员这件事艾薇埃表示了充分的震惊，然后后半句又吸引了艾薇埃的全部注意力：“爱人！哦亲爱的，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会谈恋爱的人。想必这个女孩相当让你着迷，如果有机会，你们的故事我是一定要听的，可不许偷懒推脱。”

艾薇埃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必你们除了爱，还付出了不少的勇气。”

落雨对此只是一笑。

也难怪艾薇埃会觉得她不会谈恋爱，之前也不是没有帅哥美女对她进行过追求——许巧就大胆追爱过，但是被落雨干脆地判定为被救援者的仰慕和依赖，最后事实也确实如此。再加上落雨的身份特殊，她谈恋爱的对象如何有人比她本人还要关注。

要说勇气……确实有，但估计不是艾薇埃所想的那个方面。流言蜚语她不在意，千夫所指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当年她无力面对，更没有办法处理，酿成悲剧。最后只能用最决绝的，也是最无用，什么都没能留住的办法结束这一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落雨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趁着无人注意轻轻抚了一下显露出来的骨，想自己大概是有保护什么的能力了。

……所以这件事，她绝对不会让它波及心樱。

艾薇埃在心樱去和一队其他成员交接工作时在落雨身边坐下，很直接的说：“那个姑娘恐怕会有大麻烦。”

落雨一惊，心樱难道这样轻易将自己来自于庇护所的事情告诉他人，试图以此规避落雨心中那个不那么美妙的解法？那她做到了，艾薇埃是不能杀的，极地需要她的存在。虽然落雨已经在心樱说完想保住庇护所剩下的人的时候就放弃了那个想法，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了头痛。

“我觉得她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将军们已经意识到了一点。”艾薇埃没察觉出落雨的不对，“她的异能完全可以代替我在极地进行工作，完全可以改变我的不可替代性。”

艾薇埃话还没说完，被落雨的表情吓了一跳。

“亲爱的，我知道极地的危险性，我当然是不希望心樱来的，但是恐怕将军们的意见不会那么容易动摇。”艾薇埃急急出声，试图拉回一点落雨处在崩溃边缘的理智，“也许你和她的恋情公布的不是时候，你在将军心里不可信，他们正需要一条锁链。”

所以庇护所残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推波助澜！

一旦此事暴露，庇护所残党的恨，末日耀阳的猜疑……心樱难有容身之所，若想保全她，就只能接受他们给出的提议……比如和艾薇埃一起留守极地工作。

五十岚清子，所以最后还是你！我就说你怎么会毫不设防接纳庇护所的人，你的算盘原来最后在这里。落雨痛苦地闭上眼，她在五十岚面前对心樱的保护和照顾，为了心樱害死早乙女惠山……这一切的一切，最后还是变成了指向心樱的剑刃！

怎么会对此没有预料呢？戴阳的母亲不就是这么被逼死的吗！如果不是因为戴阳也是被落雨一手带大的，恐怕如今戴阳也会站在落雨的对立面，甚至是二队的一员。

落雨等不下去了，她一把攥住艾薇埃的手：“我们现在就回末日耀阳本部……在一切木已成舟之前……”

“你又要在这场博弈中压上什么筹码！”艾薇埃稍稍抬高了声音，但那声音抖得厉害，气势为此弱了一半，“……你还有什么筹码？”

艾薇埃能感觉到，落雨那只手凉的不像样子，因为失血，因为虚弱。

艾薇埃是除了三队队员以外最了解落雨的人了，她太清楚落雨的行事极端，也太清楚她对于无关之人生命的漠视。艾薇埃的消息闭塞，但也还是知道了早乙女惠山的死，而且轻易就能得知落雨脱不了干系。她想阻止落雨，不要一错再错。

“我自己。”

“你不能……什么？”

“我自己。”落雨平静下来，复述了一遍，“我自己。”

既然将军的目的意在控制落雨，那破局关键还是落雨本人。

艾薇埃没能明白落雨的意思，但隐约觉得不妙，想问明白，心樱的声音就传来：“走了——”

落雨和心樱进了舱休息，艾薇埃在外面活动，大概也意识到现在不应该打扰她们。

“怎么了？”

“我想到了破局的办法。”落雨靠在心樱身上，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睫，“这件事五十岚也在局中，这么看来，我当初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五十岚……”

“是冲我来的。”落雨打断了心樱的咬牙切齿，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她也不需要解释，心樱瞬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时愣住。

“我的想法很简单。”落雨接着说，“我会走。”

“不行！”心樱几乎是尖叫着否决。

“听我说姑娘，我们没得选。这不是你的错……就像早乙女惠山的死你不感到愧疚一样。你只是一个引子，不是直接原因，你明白吗心樱！”落雨捧住心樱的脸，额发相抵，让心樱的那些眼泪顺着落雨自己的脸滚落，好像她也在哭，“这不是你的错……这就是最优解，庇护所的残党会被驱逐……他们是生是死我没有办法帮更多了。你会代替我，成为三队队长。”

落雨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宣判，心樱泣不成声地哭，在落雨柔软的掌心摇头。

“没有末日耀阳的设备维持你的生命……你……”

“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落雨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只是可惜这最后的一段时光没有办法留在你身边。”

心樱彻底溃不成军，一把揽住落雨的脖子：“你放弃我好了……你放弃我……我不该说的，我不该和你在一起的……”

“你要在这个时候后悔这个？”落雨居然还有心思笑，只是声音里有隐隐约约地颤抖，“你的生命还有很长呢，艾薇埃困顿于风雪，这片雪原不能再锁住你的一生了。你记得雨鹰吗？你要自由地……永远自由地，去寻找真相，然后去寻找自己。”

“你不能走……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

“我去赴一场盛宴，用我的命不久矣，给人类换一个可能性，只有这样，才能在他们手里给你换一个可能。”落雨说，“我心中的天平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和罗言依从此就是完全的对立关系……不久之后战争就会爆发，到时候，是走是留也都在你。”

心樱再难开口，只是摇头，她想否决这个所谓的最优解，可是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如果最开始的目标就是自己，那就算不保庇护所的人，落雨也没得选。

落雨也只是轻轻地蹭着心樱的脸：“他们知道我爱你……但是肯定没有想过我会爱你至此。我们的爱是脱离他们所设局的唯一解，你应该为此高兴才对。在他们最初的计划里，我就是要死的呀……我要在我病死之前死在罗言依手上，我就是那个导火索，最后一场演出的序幕。”

这个计划落雨本人也有参与，但是说的很明确，她也许最后不会偏向人类。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如今这个选择是她自己决定的，是她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落雨不适时地想起风间岚的提醒，有些苦涩地笑了一声，她当时还没当回事，认为自己将主动权握在手里，这个计划不会对她有太多影响。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将军参与这个谋划……罗言，是否知道这件事。但是无论如何，注定是要让他们大吃一惊了。

心樱想要黎明，她短暂地经历了人类荣光的余晖，她知道只用为很小的事情烦恼是一种美好的幸福。她也觉得落雨是带她走向未来的一把钥匙，她为此高兴。但是她没想过这把钥匙也是序幕，要被放弃，要被血淋淋的揭开，然后才有后续的故事供人编写。

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是掀起序幕的绳子。

落华在这时出现了，很不合时宜地开口，说出直白的事实：“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姐姐所说的办法，已经是你们能够达成的最偏离他们设想的结局了——能够保下最多的利益的结局。”

这是他建立在感情和算法之上的结果，也意味着尘埃落定。

“心樱。”落雨似乎是第二次喊心樱的全名，上一次还是初遇之时那带着些疑虑的腔调，现在落雨的声音轻飘飘的，在这样的柔软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正经。她摘下了那片一直扫着自己锁骨的羽毛，让它落进了心樱的手里，“如果有机会，我会亲口告诉你它的意义。”

大概是做不到了，心樱想，那些悲壮的故事里，这样的承诺大多会以一种无比惨痛的方式失约，成为那个被留下的人一生的遗憾和痛苦。是心脏上的一根倒刺，时间的冲刷会让它带来刺痛最后麻木，然后也许会在某一天被重重的拨动，让人重新注意到它的存在。

她抹掉了眼泪，从那温暖的怀抱中脱身：“感谢你为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会为人类的黎明战斗到最后一刻，我……”

落雨给了心樱一个吻，不是轻轻地落在眉心的那种倦怠的吻，是珍重和占有的，作为告别的，唇齿相依的那种吻。

心樱想，这段关系，恐怕就以此作结了。

于是她们都闭上了眼，怕看见一滴眼泪，怕最后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