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表情一下黑下去，可是攻击的矛头指向的却不是落雨。

落雨就算再怎么反应快，最优解也是用身体挡伤害了。皮开肉绽，可见白骨，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落雨其实是很想喊痛吸引心樱注意力的。但是现在，她第一反应意识到不是子弹，第二反应就是骇然。

研究部居然也有阁楼的人，这个把落雨的手打了个对穿的武器是研究部的新成果。类似于箭矢，有倒刺。落雨并不了解，只是听罗言提过一嘴，效果就是针对异能者的，能捕捉异能核并使其失效。捕捉成功后除了研究部，没有其他手段将其分离。

罗言说：“这其实主要是针对我，防止我失控的。但是研究部的人不完全可信，所以具体的分离手段在本部中枢有备份。”

意思是让落雨去看。

可是落雨不喜欢这个，她一直很反对罗言将自己视为工具并且想尽办法给自己上锁的行为。

她现在有点后悔了，应该看的。

船长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下一秒就被落雨掐住下颚高高举起，血和碎骨碾进他的唇齿，他高呼：“你想用我威胁……”

落雨根本懒得听他放屁，直接将他丢进了海里反手补了一枪。

连惨叫都没留下。

“17个人。”落雨用手很随意的点点暗处，看不见什么表情，然后抬头，咬牙切齿地怼出几个字，“好的很。”

暗处的人似乎被吓懵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心樱第一次看见落雨正儿八经生气的样子，全然没有笑意，连讽刺的笑都扯不出来，眼睛里的血色一点点沉默的蔓延，戾气很重地抬手。

手，那只很瘦的手，血沿着骨和掌纹流淌，在腕骨处滴下两滴。砸在地上，溅开。

然后心樱听见了一声枪响。

落华暴躁地喊让落雨不要发疯，但是这声音被密集到惊人的枪响吞没抽离。

落雨肯定是中枪了的，因为心樱看见落雨脚下有血汇聚成一摊，暗色和艳色都有。但是落雨没有动，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冲着心樱来的。那只手就是在稳稳地重复着一个动作……直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落雨那只手才无力地垂下。

心樱突兀地发觉自己在抖，然后更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枪声中也有自己的合奏。

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没有变成丧尸的，真正的人。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开始射击，不知道自己心中翻起的愤怒和悲伤是从何而来。心樱觉得自己的心情大抵是和轻松没有关系的，重的像是要被牵扯坠下到砸烂肚肠。

落雨这时扭过头来：“我们得回去。”

如果阁楼的势力已经扩散到这个地步了，罗言会受到威胁……所有的异能者都会受到威胁。末日耀阳要是最后覆灭在无异能者手里，落雨简直死了都不会合眼。

落雨的眼神很吓人，是没有神采和生气的那种平静，配上一脸的血色，像是从地狱里来索命的。落华终于看不下去了：“姐姐，冷静，现在不是时候。”

“老子家被偷了！”落雨一下被点燃，像是皮球充太多气一样爆了，“被一群鼠目寸光的人偷了！”

这愤怒短暂爆发之后又迅速没了踪影，落雨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着落华和心樱宣泄，喃喃了两声对不起，焦躁地一屁股坐下。

“他们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落雨开始啃自己的指甲，血丝随着她一点不留情的力度在指甲缝里扩散，“我什么都没有漏……五十岚处理不好……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

“姐姐！”落华色厉严茬地喝止了落雨的自言自语和自残行为。

落雨不喜欢事情超出她所预想的轨迹，虽然很多时候能够补救，但是她会很崩溃地发疯。落华知道原因，她原本大脑因为供养维系落华的存在就长期处于疲惫状态，一旦断线就很难维持理智，何况她一直在思考，思考。

落雨深呼吸了几口气：“对不起，对不起……帮我联系一下罗言……绕过本部中枢直接联系……”

“姐姐？”罗言带了些错愕的声音很快响起，终于将落雨的理智拉回了些许。

“你不能继续调查阁楼……立刻封锁研究部，将所有产物和进出记录全部扣下。”

“你怎么……”

“船被截了，人员全部是阁楼的人，走的路还是对的。”落雨说的言简意赅，“如果不是心樱，你现在看到的姐姐我就是个筛子。”

罗言那边迅速地沉默下来，心樱也终于回忆起自己具体做了什么，在落雨的血滚到她脚边的时候，她的异能目标转向了那些子弹——很多颗，目标还很小，她不仅停住了它们，还改变了它们的速度方向送了回去。

这个精细操作让心樱几乎失去了意识，如今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但这也足够不可思议，她的异能核没有受损之前也未必做得到这点，如今却触及了这极限。

“姐姐，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有什么想法？”落雨语气不善地反问了一遍，然后重重地呼吸以平复心情，“我很久不管事了罗言，太久了。我原以为按照计划我最多最后参与的大计划就是我死掉……”

这话戛然而止，落雨颇为心虚地看了一眼心樱，确定她面色如常之后才继续。

不过她也说不出更多了，在脑子里一点点复盘自己所知道的情报，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阁楼的存在落雨早就知道，估计成立了三四年了，但是是今年才开始活跃的。本部中枢将无异能者划分为保护和无需严格监测范围，所以他们在终端等地方活动比较多。五十岚开始插手这件事是因为异能者之中不满的声音积累过多了……

按理来说就该是一个无伤大雅，大部分人会对他们所作所为置之一笑的组织。

怎么也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么短的时间内有什么变数？

心樱看着落雨的发旋，她没有处理过类似的问题，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异能者和无异能者之间会有冲突……那些人就那样急吗？明明异能者本身就寿数有限，最后的胜利只是为了人类本身。

然后落雨抬起了眼睛。

那双眼亮的惊人，心樱一时间没看出那双眼中的情感。对视不久后她脱口而出：“不可能！”

有什么变数可以使阁楼迅速壮大？庇护所的残党啊，近期来末日耀阳人口波动最大的一次，大约有近百人加入。阁楼从不拒绝异能者的加入——据说是为了体现他们的开明，不像末日耀阳如今的领导者一样只用异能者。不过想也知道异能者在阁楼不会拥有多高的地位。

但是……但是……如果是认定庇护所的覆灭是将军们造成，一心想要复仇的人呢。

这样一来就解释的通了。甚至能解释为什么那份杀意先指向心樱，因为那句“走狗”也在骂她，她被当成了和末日耀阳串通好的叛徒。和苏月的冲突，提前离开庇护所，加入三队甚至和落雨成为爱人，在那群人眼里都成了证据。

阁楼之前根本没有权限渗入管理阶层接触机密，也没有异能者与之合作，但是庇护所的残党给他们破开了一个口。落雨脑子里一下有了很多很多个名字，他们在研究部，医疗部，特蕾莎的团队……甚至在落雨带的新兵里。

他们出于愧疚和别的什么情绪所给的人文关怀成了利刃，狠狠地插进了末日耀阳的大动脉。

落雨将视线还给罗言，可是一时根本开不了口。她想了很多很多，大多是关于心樱，这件事确定了之后，心樱要如何自处呢？落雨其实希望自己的设想落空，但是实在想不出其它的解释。她也知道，自己一旦对罗言开口，这件事就很难回头。

无妄之灾啊。

落雨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你先把命令下下去……等我和艾薇埃回来再说，注意安全。”

然后挂断了电话，带着一点急躁和心虚。落雨知道罗言不是傻子，不擅与人交往不意味着他愚蠢，他只是不在乎那些无关乎黎明的恶意。

但是这件事已经威胁到了大多数人，罗言不会心软。落雨那句话，几乎算的上是祈求，她求罗言慢一点，至少让她想出一个对策。想想她的姑娘要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这件事处理的滴水不漏，心樱可以好好的。

可是最后，最后，落雨只是看向了心樱，问了一句：“你怎么想？”

落雨能想出来最好的解法就是把庇护所的那批人和五十岚一起全部处理掉，她做事很谨慎，心樱的身份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顶多再杀一个风间岚。这很好办，比杀早乙女惠山容易多了，甚至不需要借罗言依的手，人一多，怨债总是很难寻头的。只是要快，在那群人泄露出心樱身份之前。

她想的时候很冷漠，几乎像是机器人简单地算了一个最优解。心中的那杆天平毫无疑问地偏向着心樱，可是最后落雨一抬眼，对上了一双被泪水泡的柔软像是下一秒就会碎掉的眼睛。心樱的瞳孔原本就是白色的，有一种强烈的非人感和距离感，眼泪把这些都磨平，露出一个小小的女孩来。

不是偏向，落雨想，心樱一上天平，就直接砸在地上了，称都坏了。

“我想保住他们……是不是做不到了……”心樱蹲下来，手指触上落雨的伤口，她矛盾地呜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落雨不知如何作答，但是下意识已经在思考可行性，可是这实在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落华啧了一声：“我们先和艾薇埃回合，你的伤口需要处理，这件事只能静观其变，姐姐，你现在是三队队长，不是首领。”

落雨才意识到落华开了痛觉屏蔽，她小半个身体都已经碎了，她居然没有感觉。落华也已经连接上了这艘船的系统，早就修订了航线开始航行，船速估计还挺快，落雨感觉有点头晕。

心樱这时候手足无措了起来，她能做的事情落华也可以做，于是几经犹豫，她起身去看那些尸体。那个船长她确定了自己不认识，剩下落雨所说的17个人的尸体被她一个个搬到甲板上。血迹被拖的很长，落雨强打着精神问心樱有没有庇护所的人。

落雨到这时都心怀侥幸——她很少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期待一件事。

可是看到心樱一点点苍白的脸，落雨闭上了眼，已经知道了结局。